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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忆 ...

  •   太阳已经慢慢地移到当空,但是临近冬日的寒风依旧吹的人脸颊升腾。

      苏琬琬裹了裹袖口,但是良好的礼仪让她忍住了双手抱臂的冲动,只是抬眼瞭望出城的路。

      路上来往的人很多,却丝毫不见苏家马车的影子。而苏琬琬身旁的这辆马车停得稳稳当当,显然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许久了。

      马车前面站着一男一女,女子盘着夫人发髻,眼角的沟壑十分显眼。

      穿着褐色圆领棉袄,脸上流露出一丝焦虑,走上前几步,在苏琬琬跟前停下,“苏小姐,你也知道我家开羽这趟去京城,时间路线都是提前定好的,这要是再等下去,怕是就来不及在天黑前赶上驿站了。”

      苏琬琬虽然今年春日才满的十六岁,身量上却已经高出张氏半个脑袋,她垂眼看着张氏,在冷风里面这位年长的母亲有些发抖,发间的银丝略显亮眼。

      苏琬琬握住张氏的手,“周姨,都说了几次了,不要再喊我小姐,唤我一声苏琬琬就好。”

      她望了一眼前方的街道,却还是不见娘亲的影子,脸上的愧色就更明显了。

      周家母子这次上京,是为了去赶考的。她与娘亲约好了这个时辰一块在城门送行,娘亲却久久未到,反而耽误了人家出发的好时辰。

      八年前父亲去学堂视察的时候,发现张开羽是一位读书的好苗子,就多留意了些,才知道张父早早去世,周家贫困,读书都是倒卖了家中物件才换来的。

      父亲惜才,便多加照顾了一些,平日在过节时,还会为了热闹,把人接进府里。这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张氏脸上笑着,却把自己的手从苏琬琬的手心抽了出来。
      “我这手粗糙得很,莫要划伤了小姐的手。”

      她说这话时低下了眉眼,心里不免想着:贫民哪能和官员亲厚呢,就算是有也会让人难受。

      张氏向来如此客气生分,苏琬琬已经习惯了。

      眼看着太阳已经开始西移,苏琬琬也觉着时间耽搁不起了,果断道:“怕是娘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伯母和开羽你们起程吧。本就是我们来送你们,不能因为一个送行把正事误了。”

      听到这话,张氏躺平的眉尾才上扬起来,“小姐说的是,旁的事情也就算了,可这是开羽的大事,是万万不可耽误的……”

      她话音未落,就被张开羽停住了,“娘,你别说了,赶紧上马车吧。”

      张氏停了嘴,在放下车帘前,又道了一句,“小姐,代我向苏老爷和夫人问好。”

      等张氏彻底进了马车,张开羽微微卸下脸上的紧绷姿态,对着苏琬琬浅浅笑了一下。
      他容貌端正清秀,虽然是贫苦人家出来的,但是有股子难得的节气,一看上去就是会读书的文人。

      “四月后,无论是否高中,我都会回来。”

      张开羽的学识苏琬琬是知道的,当下笑道:“张哥哥好好考试便是,我们在镇远等你的好消息。”

      张开羽笑着点头,余光瞥见母亲已经走进车厢,将帘子放下,看向如粉色花骨朵一般立于街道上面的苏琬琬,神色间有些意动,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

      “苏琬琬,若是我高中,届时……”
      我也算是功名加身,也算是勉强能配得上你了。

      这句话到底是被突然刮来的风吹散在空中,苏琬琬捋了一下被吹散的碎发,“张哥哥你方才说什么?”

      张开羽的目光十分柔和,落在苏琬琬身上,“不是什么大事,我回来再寻你。”

      他翻身上了马车,在寒风中与苏琬琬告别。

      马蹄声缓缓响起,与旁的马车一起,逐渐驶出城门。

      苏琬琬看着马车消失成一个点,往来人群中再不见张开羽的身影,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转身时,腰间的铃铛发出脆响。苏琬琬从幼时起,就一直带着这个铃铛。

      铃铛通体金色,中间镂空,乘着一个雕着莲花的小球。铃铛用红绳勾着,下面还挂着白色玉石,模样精致,这镇上没有别的人带了。

      因为这铃铛,苏琬琬被不少周围的百姓认了出来。

      “苏家小姐好!”

      苏琬琬弯着眼回应,正打算说些什么,就瞧见一个老妇人走近了些,神色间还有些激动,指着城内的方向。

      “苏小姐,县主夫人来的路上,马车翻了!”

      苏琬琬的父亲苏贞是县主,那县主夫人就是苏琬琬的娘了。

      苏琬琬的笑容一滞,眉头都不自觉皱起来,冬日衣摆沉重累赘,苏琬琬便两手抓着衣摆,快速走到老妇人身边,将两处衣摆拢作一处,空出一只手扶着她。

      “大娘,我娘她受伤了吗?”

      难怪直到正午,娘亲都没有赶到城门,原来是出了意外。

      老妇人摇了摇头,削瘦的手掌也摆了摆,“这我哪里能知道呢?”

      苏琬琬道了声谢,扯了一下手中缰绳,身旁的马被带着跺了几步。

      她刚想着早来一些送行,能与张哥哥多说上两句。

      她之前也在京城住过些时日,京城那些地方有趣好玩,哪些吃食好吃,她还勉强有些印象,总是要给周哥哥说道说道。于是就自己骑着马先走一步,没想到娘亲乘着马车这般妥当安稳地来,马车却翻了。

      苏琬琬顶着厚重的衣袍,上马也费了些力气,好在驾着马走到归家的路程的一半时,碰见快步向着这边走的芙叶。

      芙叶是打小就跟在苏琬琬身边的丫鬟,苏琬琬走哪都带着她。

      芙叶也是一眼就瞧见了自家小姐,看到苏琬琬脸上的焦虑,还不等她发问,就自觉地挥着手大喊:“小姐,夫人没事,就是手破了点皮!”

      苏琬琬挥马鞭的手这才慢了下来,“当真?”

      芙叶一边跟着马小步跑,一边点头如小鸡啄米,“当然是真的,我哪敢骗小姐?夫人就是担心小姐听见消息心中慌乱,特意让我来告诉小姐的。”

      苏琬琬拉着芙叶上马,让她坐在自己后面。

      想起家中一共有两匹马,如今她驾着一匹,芙叶一直跟着自己也是会骑马的,但是却没有驾另外一匹。

      “为何不骑马来找我?”

      芙叶被迎面的风吹得眯了眼睛,“小姐,老二也是受伤了的。”

      苏琬琬的这匹马叫老大,另一匹叫老二。

      马车翻了,马匹还受伤了,苏琬琬都不敢想是什么恐怖的场面,娘没有受重伤当真是万幸。

      *

      苏琬琬让芙叶把马牵去马厩,自己则拎着衣摆,穿过小巧的小道和院子,一路向着爹娘的房间走去。

      这个时辰还没用膳,娘虽然没有受重伤,但是应当也收了些惊吓,这个时候,应当在房间的榻上休息。

      苏琬琬是这么想的。

      但是进了房间,却没见到人。

      父亲苏贞职位不高,为官清廉家里也没并不富裕,苏母的贴身丫鬟不在,没有多余的人让苏琬琬去询问娘亲的下落,她只能自己琢磨。

      好在苏府不算大,苏琬琬很快在书房听见母亲的声音。

      书房一般是父亲用来待客的,苏琬琬一时没来得及细想娘亲为何在这里,只是快步走进屋,瞧见好端端坐在主位上的苏母,这才松了一口气。

      腰间的铃铛发出脆响,不过几息,铃铛的主人已经到了苏母面前,拉着苏母的衣袖上下打量。

      却见苏母衣冠整齐,脸色红晕,甚至都看不出受到惊吓的痕迹。

      直到看到苏母的掌心,在靠近手腕的地方,破了一些皮,隐隐蹭出一丝丝血痕。

      苏琬琬弯腰搂住苏母的腰,鼻子红红的,有些许娇气,“娘,幸好你没事。”
      平日仗着父母宠着,在外面野惯了,但到底是疼娘疼爹的,见不得家人受伤。

      苏母的嘴角上扬,脸上满是慈爱,拍了拍苏琬琬的脊背,“娘没事。”

      这般抱了三秒,苏琬琬正偷偷抹着眼泪,苏母就轻轻将她推开,笑道:“是这位大侠救了我,琬琬也替娘道个谢。”

      苏琬琬这才意识到书房是有其他人的,瞬间站直了身子,将眼泪擦干后,转身看向坐在一旁的男子。

      救命恩人与苏琬琬所预想的不大一样,他穿着破烂,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浑身上下甚至发出一股子难以言说的臭味。脸上像是被黑灰糊满了,几乎看不出本来是什么模样,只能从他略显高大健壮的身形看出,应当是正值壮年。

      此人虽然模样打扮马虎了一些,但毕竟救过娘亲的命,苏琬琬蹲下行礼,姿态周全到苏母都忍不住心中赞叹一句。

      “多谢大侠救了我娘亲的性命。”

      恩人笑了两声,摆摆手示意她起身,“不必,举手之劳。”

      他的嗓子像是坏了,有一些沙哑,说完这短短两句话,便举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应当是嗓子不舒服。

      苏琬琬见状,起身把茶杯倒满了,“您喝茶。”

      恩人像是不爱说话,摆摆手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苏母显然也注意到了恩人的嗓子问题,关切道:“大侠可是嗓子有旧疾?我认得一位大夫擅长这方面的疾病,可请那位大夫为大侠医治。”

      苏琬琬注意到娘亲一直称呼的大侠,想来也还不知道恩人的名字,又或许是恩人不愿意告知。

      恩人还是摆手拒绝了。

      这时厨娘来到书房外面,她的嗓门一向很大,隔着门墙也能听得清楚。
      “夫人,到午饭时分了,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饭菜?若是没有,小的就按照往日的份例来做了。”

      苏母对着身边丫头道:“与厨娘说,今日做些好菜,鱼肉都尽管舍得。”

      一会,芙叶也小步进了书房,规矩地站在苏琬琬身后。

      只是站稳了,就贴近苏琬琬耳旁,“夫人真的只是受了小伤,小的没有骗小姐吧。”

      苏母瞧着太阳已经挂在正空了,苏贞马上就要归家,她得去县衙门口接任回来,路上的时候也好跟苏贞说一下这位救命恩人的事情,得让苏贞好好答谢人家。

      见到芙叶也进了书房,苏母也放心让她和琬琬招待着。

      扶着桌椅站起身,苏母先是拍了拍苏琬琬的手,“琬琬,你就在这陪着恩人说说话。”又转头看着恩人,笑着:“我这要出门一趟,你在这有什么需要大可以和琬琬说。”

      恩人的脸打扮都隐藏在散乱的头发下面,只能隐隐看到他的嘴唇微动,透出沙哑的音色。

      “夫人尽管去。”

      待苏母离开,苏琬琬才松了性子,坐在母亲刚坐着的椅子上。

      她不好直视恩人的脸,虽然看了大抵也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只是将目光转到一遍,又有点好奇地问道:“恩人,你可否与我说一下,你是如何救下我娘亲的。”

      苏琬琬回来的时候,就问过芙叶了,芙叶说她当时没有跟在身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恩人轻了一下嗓子,“不过是马儿受了惊不听控制,将缰绳勒住控好,马车也就稳下来了。”

      听着像是很轻巧。

      苏琬琬回想起街道上的老妇人说的话,“马车可有被掀翻过去?”

      恩人只道:“没有,掀到一半便被控住了。”

      果然是以讹传讹,不过还是十分凶险。

      老二一向温顺,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发了疯。

      此人虽然看见健朗,身段笼罩在破烂衣袍下面还是能看出是个练家子,可是要控住发疯的马还稳住马车,怕也是少不了几分磕碰。

      苏琬琬挪动目光停留在了面前之人的手上,果然能瞧见掌心隐隐约约透出几分血红,但是他一直内扣掌心微握成拳,怕是不想让人知道。

      她委婉道:“恩人救了我母亲,若是何处伤到碰到也尽管说。”

      恩人一时没回应。
      看他身子端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苏琬琬感觉他的目光落在地上,像是有些走神。

      过了片刻,恩人说出了第一个请求,“能否让在下洗个澡。”

      他浑身脏乱地不成样,像是在村下的河沟里面翻来覆去打了一滚,此刻提出这个要求也算合理。

      苏琬琬自然答应,让人去烧了热水。

      恩人又道:“在下身无分文,衣物方面,也要麻烦小姐了。”

      苏琬琬笑着站起身,“不麻烦。”

      她去了父亲的房子,打算挑一件宽大的袍子,先让恩人穿着,此刻去铺子,来回一趟怕是耗时太久。

      苏贞这几年削瘦得快,放在外边比较好找的衣服都比较小,苏琬琬只好探着身子往柜子的深处翻。

      翻了好一会,终于瞧见一件褐色棉袄,费了些力气把它从深处拿了出来。

      这一番动作,难免出了一些热汗。

      转身的一瞬间,心中一滞,吓得热汗变成了冷汗。

      苏琬琬看清背后的人是谁后,扯开嘴角笑了一瞬,“恩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只是心底陡然提起了一分警惕。
      下意识向后靠了一点。

      恩人的脸依旧被散发遮去了大半,在关闭了纱窗只敞着大门的房间里,那张脸就显得更阴暗。

      恩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指了指苏琬琬身后的柜子。
      “我更喜欢那件黑色的。”

      苏琬琬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瞬,突然感到不对劲打算收回视线的时候,脖颈之间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像是被抽尽了力气,视线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剥夺。

      刺骨的寒风从大门刮了进来,带着掠夺一般的狠意。

      耳边只留轻微的声响,鼻尖嗅到血腥。

      ——

      苏琬琬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只知道自己醒来时,像是被巨大的铁锤在心脏上猛地砸了一锤,心跳声大得几乎能被耳朵听见,一阵阵冷汗涌出。

      她脸色苍白,几乎要吐出来了。

      神情恍惚地撑着身体往外走,院子里面静悄悄的,灯也亮着,像是以往生活中每一个平静的夜晚。

      苏琬琬脑海里面突然闪过那个男人的脸,心口闷得喘不过气,她提着衣摆跑了起来,向着爹娘的房间跑去。

      可是在转角的地方猛地停住,然后双膝跪地,抱着地上的尸体,大声尖叫起来。

      “芙叶!你怎么了……”

      芙叶多么害怕啊,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的泪痕,可是背心那么大一道血痕,直接贯穿了她的胸口。

      苏琬琬看向芙叶的身后,豆大的血滴,从书房,一路溅到了这里。

      她猜到了什么,站起身,踉跄着往前走。

      可是只是刚刚走进一点,就已经能看到书房的窗纸上面,溅开的已经变成黑红色的血迹。

      “爹……娘……”

      母亲是被一刀砍断了喉咙去世的。

      苏琬琬抱着母亲的尸体,试图扶着她的脑袋,让已经被截断的喉咙连接在一块。
      也许这样,就不会死了。

      此刻的血液已经变得粘稠,沾的她全身都是,像是独自在哭诉的孤魂野鬼。

      看到父亲时,苏琬琬的手颤抖着,甚至不敢去碰触他。
      他的身上,刀伤多到数不过来,不知道生前受到了怎样的虐待。

      苏琬琬疯了一般跑向大门,就跑出去的道上,她看见了娘的丫头的尸体,厨娘的尸体。
      苏家上下人口不多,如今都冰冷地躺在了这个寒凉地板上。

      是他,一定是他……

      她穿着沾满黑红色血迹的衣服,出现在街道上面时,吓退了不少人,一时几乎没人认出这是县令家的小姐。

      如今不过是下午三点,县尉定然还在当值,一定要抓到那个男人,一定要报仇雪恨。

      不过她还没有赶到衙门,就有捕快追了过来。
      有人报官说是街道上出现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怕是会伤人。

      捕快追上后,正要将人拿下,刹那间瞧见竟然是县令女儿,换了动作将人拉住,问道:“苏小姐这是怎么了?为何……”

      苏琬琬也认出了这些捕快,眼泪争先恐后从眼里流出来,但是眼中充满血丝满是恨意。
      “我爹娘,被人杀害了……”

      她哭着大喊,“凶手,我知道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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