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对家呢》小鹿不麋鹿

18、第 18 章：夜话当年事

　　那天，虞寒山离开江远星家之后，就跑到酒吧去了。他想了一圈，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联系上江远星，却发现自己连江远星的家人都没见过一个，根本无从找起。
　　他也让他和江远星的朋友给江远星打过电话，可朋友也联系不上江远星。他换别的号码打，还是找不到。
　　他也打电话问过班主任，班主任没告诉他江远星监护人的电话，只说帮他打电话问问。最后得到的回复就是：江远星确实已经出国了，跟他妈妈待在一起。
　　那时他迷迷糊糊的想，江远星是不是想跟他断个干净？所以才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一点机会都没给他。
　　他那天喝得特别多。后来看见一个长得有几分像江远星的小孩被人灌酒，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一酒瓶子直接砸过去，那人头破了。他被旁边的人推了一把，撞到了桌子，手向旁边撑着的时候压到了碎玻璃，手也被破了。
　　后来酒吧来人处理了，那人没讨到好处，出了事也没敢报警，就扔下几句狠话就跑了。那小孩说他在医院有熟人，虞寒山又是因为他受伤的，他十分过意不去，就带着虞寒山打车去了医院。
　　那天他喝多了，他就记得他跟那小孩聊了几句。好像是因为那小孩一直给他道歉吧，他就宽慰了几句，具体说了什么他记不清楚了。
　　到了医院，医生刚给他缝完针，他就躺病床上睡着了。醉成那样，根本就没办法自己回家了。等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病房的床头柜上留了早餐，还有那个小孩的联系方式。
　　他又没打算让人家感谢他或者怎样，那张写了联系方式的纸条就被他撕吧撕吧扔垃圾桶了，早餐他也没吃，拿上外套就直接打车回家了。
　　“我如果知道你给我打电话了，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你的。”如果他当初没有去喝酒，是不是就能接到江远星的电话了？
　　“我以后，都不喝酒了。”
　　江远星没说话，只伸手摸到虞寒山的手，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虞寒山掌心的那道细长的疤痕。
　　他在给虞寒山擦药的时候就发现了，只是当时的情况不太适合问这些。
　　“疼吗？”江远星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了。
　　他要是没丢下虞寒山一个人出国的话，那个时候他们俩应该已经在旅行的路上了。本来计划得好好的，等虞寒山过完生日两人就一起去旅行。那样虞寒山不会去酒吧买醉，也不会着急上火跟人动手，更不会受伤。
　　从小接受精英教育，这么绅士的人，怎么就跟人动起手来了呢，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的。
　　当时虞寒山，因为满心的郁气无处发泄才跑去喝酒的，被欺负的人长得还有点像江远星，他喝多了，三分相似的长相在他眼里也成了五分，他哪里还忍得下去。
　　只要一想到江远星出国后没他在身边，是不是也会受这样的欺负？当即就走过去，抓起桌上的酒瓶子就给那人开了瓢。
　　他模模糊糊记起，自己当时好像还说了一句“就凭你也敢碰他”之类的话。
　　虞寒山抬手帮江远星擦了擦眼泪，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手不疼，你再哭下去，我心就该疼了。”
　　江远星懵了一下，实在是没想明白，他们明明在说那么难受的事，这人怎么突然就把话题带偏了。他耳朵又不争气的红了，但是灯光太暗，虞寒山也没看到。
　　“为什么没回来？怕我怪你？不愿意见你？”
　　江远星点点头，又摇摇头。
　　“当时，我确实很害怕你不愿意见我，但是最主要是因为我外婆和妈妈。我跟你提过的吧？外婆和妈妈一直在B国。”
　　虞寒山点头。
　　他以前问过江远星为什么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江远星告诉他，外婆和妈妈在B国。他问起爸爸的时候，江远星就说他没有爸爸。而江远星几乎每个假期都会回家，但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江远星回的是纪家，并不是每次假期都出国一趟。
　　这也是为什么，他到现在都没见过江远星的家人。
　　他第一次问的时候他们才初一。江远星从没主动跟他说过家里的事。他一开始还会因为好奇问上一两句，但是江远星要么不回答，要么就随便说两个字敷衍他。后来他担心自己问多了会让江远星难过，也就不再问了。
　　毕竟从江远星的生活质量就能看出来，他家境很好。可是身边却没有一个大人，很难想象他的家长到底是怎么忍心把他一个人丢在国内的。
　　“外婆说，她身体越来越不好了，那次是幸运，下一次就不一定了，她害怕下次她出事我又不在身边，她连我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妈妈当时，身体也不太好，情绪也低落，拉着我说了一晚上的话，让我留在她身边。我那时就想着多待了一段时间。”
　　“初一的时候她就想让我跟她去B国定居了，但是我没同意过。你说对门阿姨说的，我们要出国这件事，我事先真的不知道。”
　　江远星说到这里不禁有些着急，他是真不知道，也没答应过纪蕴，不知道纪蕴为什么会跟别人说那些话。
　　虞寒山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我知道。然后呢？”
　　“那时你没联系我，我就真的以为你不想见我了，还想过你是不是跟接电话的那个人谈恋爱了之类的，反正就不太敢回来了。也想着过一段时间，等外婆和妈妈的情况好一点了，你或许已经消气了我再回来的。”
　　虞寒山神色黯了黯，低声说道：“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更不会喜欢上别人。”
　　江远星心想之前掐着我脖子质问我的人是谁？不过想想，虞寒山掐他脖子的时候根本就没用力。要真生气了倒不至于就这样放过他了。
　　虞寒山没生江远星的气，一直以来他都是在生自己的气，在恨自己而已。
　　江远星选择性耳聋，跳过了这个话题。
　　“我妈妈当时就让我在B国首都考个大学么，我就想着反正都这样了，干脆就听她的话去考了。”
　　“那后来为什么没回来？”
　　“我寒假准备回来的时候，全家人都到B国去了，那年的新年也是在B国过的，我当时就没有一个人回国的理由了。我提出想回来看看，我外婆和妈妈都没答应。”
　　江远星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放暑假的时候，我生病了么，就没回来。那之后，就一直留在B国了。”
　　虞寒山紧紧地抱住他，只觉得心疼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对不起，没能在你身边。”居然在四年前就生病了。
　　江远星患上抑郁症其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虞寒山。
　　虞寒山对他来说是特别的。
　　他父亲背叛了母亲和他，他母亲又隐瞒他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宝宝。
　　在他觉得自己被全世界舍弃了的时候，他认识了虞寒山。
　　他那时还不到十三岁，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父母都骗他，都不要他。
　　那时只比他大几个月虞寒山总是以一种温柔又强势的姿态，出现在他身边，挤进了他的生活。他不知不觉就开始依赖上虞寒山了。
　　虞寒山陪了他六年的时间，在学校的时候跟他一起学习，跟他一起运动。回家之后陪他吃饭，甚至为了他花时间去学习做饭。
　　他会陪自己看电影，也会陪自己打游戏；会在自己不高兴的时候哄自己，也会在自己做噩梦的时候陪自己睡觉；会陪自己看四季风景，也会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
　　虞寒山陪了他将近六年的时间，陪他度过了整个青春期。让他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让他知道自己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也让他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在他有记忆开始，到出国前的那一段时间里，虞寒山算是陪在他身边最久的一个人。
　　他在国外的每一天，都很想念虞寒山。他换了手机，照片也没有存放到云端的习惯，他甚至连一张虞寒山的照片都没有了。
　　他发现离开了虞寒山，他吃饭是没有味道的，睡觉很难睡着，还经常做噩梦。离开了虞寒山，他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他就像是一潭死水，掀不起半点波澜。
　　虞寒山送他的东西也留在了国内，他就是再想念虞寒山，也没有办法安慰自己。
　　他经常担心虞寒山上了大学后会遇到喜欢的人，然后他就真的被踢出虞寒山的生活了，这样担忧又自卑的情绪，加上他对虞寒山的思念以及愧疚不知不觉间就把他压垮了。
　　他无疑是爱着外婆和妈妈的。可是纪蕴实在太过强势了。她太有主见，从小到大，江远星几乎都是按照她的意见，她的方式生活的。
　　穿什么衣服，交什么朋友，学什么知识……纪蕴都会给他安排得好好的。
　　这么多年，他唯一真正想要的，主动跟纪蕴争取的只有三样。一是画画，二是当年留在国内，三就是毕业之后回国。
　　大一结束放暑假的时候，他跟外婆还有纪蕴说他想回国住一段时间。
　　外婆问他：“你才刚刚放假回家，回国干什么？不能先在家陪陪外婆吗？”
　　纪蕴问他：“为什么想回国？是妈妈哪里做得不够好吗？你跟妈妈在一起不开心吗？留下来陪妈妈不好吗？”
　　小时候纪蕴经常不在身边，他就很期待纪蕴能够陪他。但现在，跟纪蕴待在一起的时候只会让他觉得压抑。
　　纪蕴对他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的，就像每次去买衣服，纪蕴总会说：“这款还是买墨绿色的和黑色的吧，好不好？深色显成熟，星崽听妈妈的，你穿淡色看起来太小了，而且，看模特穿的，深色明显要比米白色好看的。”
　　他要出门时，纪蕴也会温柔地询问他：“星崽是去见朋友吗？是学校里的同学吗？要去图书馆还是咖啡厅？可以早一点回来吗？顺便给妈妈带一束鲜花。我跟外婆等你回来吃晚饭，好吗？”
　　就是这样。
　　他知道自己是爱着纪蕴的，也知道纪蕴是爱他的，只是纪蕴的爱太过沉重。
　　所以当他听到纪蕴问他能不能留下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抗拒。
　　他当时就崩溃了，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下来了，身体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把两个女人吓得不轻。纪蕴当即就带他去了医院，一路上都在问他哪里不舒服，他紧咬着嘴唇，没办法开口。
　　他不明白为什么，纪蕴明明那么温柔，却让他觉得难受。
　　他不知道，纪蕴因为经历过背叛，掌控欲就变强了，而他从小就没养在纪蕴身边，纪蕴只是太担心他不学好，担心他会离开而已。
　　去了医院，医生说这是精神问题。纪蕴当即帮他预约了一家顶尖的心理精神医院。
　　他确诊了抑郁症，纪蕴帮他办理了休学，带他去别墅里静养。
　　跟喜欢的人分开；遵从母亲的意思生活；在B国没有朋友；吃不惯B国的食物；不喜欢B国总是下雨；读了自己不感兴趣的专业，学习磕磕绊绊……他坚持了一年，终于扛不住了。
　　那个时候的虞寒山在国内已经开始出名了，虽然传到外网的消息不是很多，但江远星有一次无意之中看到了。那之后他就一直在网上默默关注着虞寒山，能看到虞寒山的照片、电影，听到他的声音，江远星总算有了些慰藉。加上发现得早，他又一直不断地吃药，纪蕴也隔三差五带他去医院进行心理疏导。他的病情很快稳定了下来。
　　休学一年后，他再次回到了学校。毕业后，纪蕴想让他考研，他再次提出回国，纪蕴没有再反对。
　　他一开始并不是很信任医生，并没有对医生说出全部的事情，那时候医生也建议江远星留下。
　　后来江远星告诉了他自己有一个喜欢的人这件事。医生好像很惊讶，却又好像早就猜到了。他只跟江远星说药量可以慢慢减少了。
　　他也告诉纪蕴，江远星很坚强，他想要彻底治愈，其实并不难，只需要给他足够的空间和时间。
　　后来他确实慢慢在恢复着，不用一直吃药，也不需要去看医生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药他还是随身带着。这不，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我有看你的照片和电影，对我的病情很有帮助！而且，而且我已经好了，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药了。今天是因为情况有些特殊。”江远星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眼泪却流得越发汹涌了。
　　“生病的时候，每天都要吃药吗？”
　　江远星小小声地回答：“嗯。”
　　虞寒山没有说话，江远星能感受到，这人这会儿指不定怎么心疼他呢，于是他可怜兮兮地撒娇：“那些药都好苦好苦啊。”
　　虞寒山抱他抱得更紧了，他甚至有些颤抖起来。江远星都忍不住开始怀疑生病的人到底是谁了。
　　他轻轻从虞寒山怀里退出来一点，打着商量地小声说：“刚刚吃了药，现在嘴巴还是好苦，还想再吃一颗糖。”
　　虞寒山立马坐起来去找那盒润喉糖，拆了一颗塞进江远星的嘴里。
　　江远星含着糖微微笑了起来。“甜的。”
　　虞寒山也不自觉微微勾起了嘴角。他摸了摸江远星的头，进浴室拿了毛巾出来帮江远星擦脸。江远星就像以前一样，乖乖闭着眼睛让他擦。
　　虞寒山把毛巾放好，回来就看见江远星含着糖快睡着了。他爬上床轻轻拥住江远星。
　　半梦半醒间，江远星无意识地轻轻说了一声：“谢谢阿虞。”
　　虞寒山刚刚环住江远星细腰的手瞬间僵住。半晌，他才轻轻应道：“睡吧，崽崽。”
　　江远星似有所感地哼唧了一声。
　　虞寒山抱了江远星很久，他静静地注视着江远星，像是要把失去的那几年都补回来。
　　可他明白，过去的已经没办法挽回了，他能做的只有顾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