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愆》妖梦铃

78、车祸

　　小楚有些害怕自己队长的眼神，她刚才那番话是绝对不敢当着自家队长的面说出来的。
　　这次纯属意外，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贺以安笑着想给小楚解围，还没开口就听到易博文道：“我们不是在给宁絮楠和宁旭胤查案，我们只是在找一个真相。”
　　一旁的时俊航看了看他，默默收回目光。
　　易博文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说：“我们的工作和科研中面临各种问题和挑战一样，只有掌握真相才能更好地解决这些问题，查清楚真相我们也能为死去的万庆瑶找回公道，查清楚原因，并不是没有必要。”
　　人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以暴制暴的方式也并不可取。
　　“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你都更希望知道真相？”小楚还没来得及回话，一旁的时俊航却开了口“即便那个真相会让你难过和痛苦，你也还是想知道？”
　　贺以安眯了眯眼睛，带着些探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
　　易博文也疑惑，不知道时俊航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他点点头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希望自己能知道真相。”
　　只有直视真相，并且为此做出改变，才能防止更多的人受害，社会才能更好的发展。
　　他一直坚信这个道理。
　　这一回时俊航没再说话，但易博感觉他的情绪好像变得低沉了。
　　“怎么了？”易博文有些担心。
　　时俊航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天色已晚，他们忙了一整天，都已经很疲惫。
　　易博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也不再看身边的人：“今天就到这吧，先回去休息，明天再继续。”
　　关于万庆瑶和宁絮楠宁旭胤的死，脉络已经基本清晰，剩下的就是一些细节要捋清。
　　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他们不能在问题解决之前先把自己给累垮。
　　小楚呼了口气，为自己逃过一劫而兴奋。
　　易博文像往常一样将时俊航送回书屋那边，他借口想去看看时俊航的猫，其实是想跟这人单独待一会。
　　奇怪的是，时俊航将他拦在了门口，下了逐客令：“已经很晚了，你回去吧。”
　　易博文眨了眨眼睛，假装没听懂他的意思：“没事，反正我回家也没人，能蹭个宵夜吗？”
　　时俊航沉默。
　　易博文在他的沉默中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已经是秋天，凉风吹过，这条寂静的巷子里有些阴冷。
　　这一次，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人在他面前竖起一道厚重的墙，将他关在墙外。
　　明明这一段时间，时俊航对他的态度一直在软化，他明明看到了希望……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易博文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为什么？”
　　是这个人自己先说喜欢他，想要跟他在一起。
　　是这个人在四年前突然消失，了无音讯。
　　是这个人突然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凭什么现在只有他自己一个在执着痛苦，他找不到他们之间的问题在哪里。
　　他现在就像是被困在一座巨型迷宫里，找不到出路。
　　时俊航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站在门口。
　　“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易博文注视着他，眼底情绪不明“能做的我都做了，自从见面以后，我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靠近你，借着各种各样的方式创造跟你见面的机会，我每一步都很小心……”
　　先前因为时俊航的心脏病，他只能将自己的心绪深深隐藏起来，现在没了这个顾虑，他终于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至少你得跟我说我到底该怎么做……”
　　“够了。”时俊航打断了他的话“已经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他不想听，也不敢再听下去，自己作的孽已经够多，不能再错下去了。
　　“呵……”易博文低笑了起来“凭什么？”
　　“……”
　　时俊航不欲跟他继续说下去，抬手就想关门，易博文却抓住他的手，抬脚推着时俊航进了屋。
　　“放手。”
　　时俊航并不想跟他打架，没有这个意义，一时不察便被这人扯进了里屋，抵在玄关后。
　　易博文脸色阴冷，他很少有这样阴沉的时候，平时的温和不复存在，跟时俊航印象里的那个人大不相同。
　　“你想干什么？”时俊航没有挣扎，只是在黑暗中抬起眼，看着这人在黑暗里的轮廓。
　　“你给我个答案。”
　　“你想要什么答案？”
　　“四年前为什么要离开？现在为什么要一次次推开我？我只是想要你的回答。”
　　他其实还有很多想问的问题，比如说这四年他都经历过什么？他的心脏病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到底还喜不喜欢自己……
　　有些问题他不敢问出口，害怕知道自己承受不起的答案，也知道对方不可能一次性给自己回答。
　　时俊航：“我不想说。”有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比知道要幸福。
　　有些答案适合被尘封，可是有的人却非要将那层要命的帷布给掀开，结果不过是徒增痛苦。
　　“你……”
　　时俊航一句话还没说出口，易博文突然不由分说的吻了上来。
　　“唔……”
　　易博文手摁在时俊航后脖颈上，将人压到自己怀里抱住，强硬地撬开他的嘴唇，不管怎么样，起码他的嘴唇还是软的。
　　重逢以来，他想做这样的事情很久了，但是先前一直怕会吓到这人，连距离都保持得小心翼翼。
　　这一回，他不再压抑自己，只靠本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有那么一瞬间，时俊航陷入恍惚，像是看到多年前自己跟易博文走在一块的模样，而后很快又清醒了过来，用力将易博文推开：“你疯了？”
　　“你不讨厌我。”易博文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水迹，得出结论后轻声道“你明明还喜欢着我，为什么要把我推开？”
　　时俊航感觉麻木了许久的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为什么一定要追根究底？”为什么非要逼他？
　　就这样平平静静的不好吗？他都已经死过一回了？为什么还是没有还清自己身上的罪孽？
　　他为什么就是偿还不了？
　　“我这些年从来没有放下过，你让我怎么能甘心？”易博文指尖在颤抖“你不知道我这四年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跟我说？”
　　时俊航靠着门滑坐到地上，背靠着门，神情在黑暗中一点点消散：“真相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即便那个真相会让你很痛苦 让你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过我这个人，你也还是想要知道真相，对吗？”
　　易博文深呼吸了几下，将自己胸口的躁郁给压下去，静静地看着他。
　　在漫长的静默里，时俊航突然想到了万庆文和万庆瑶。
　　那对兄妹，为了自己的亲人不惜犯罪……
　　“哈哈哈……”他突然低笑了起来，笑声里藏着悲哀与痛苦，笑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时俊航？”易博文拧起双眉，这人现在看起来很不对劲，弯下身去扶他的肩膀“你还好吗？”
　　“你想知道为什么对吗？”时俊航颤抖着声音“好，我告诉你。”
　　房间内的灯一直没有打开，易博文看不清他的模样，也看不到他现在到底有多狼狈。
　　“……”
　　虽然一直在追问，但易博文其实一直没有做好要知道真相的准备，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时俊航抱着自己的双膝坐了很久，易博文则是一直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相对沉默。
　　不知道过去多久，易博文腿都麻了，时俊航好像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拿起来自己的手机。
　　在易博文充满疑惑的眼神之下，时俊航打了个电话：“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到我这来一下？”
　　“……”
　　“有事。”
　　“……”
　　“嗯。”
　　打完电话后，时俊航将手机丢到一边，又重新把头埋进双膝。
　　“时俊航……”易博文靠过去，轻轻揽住他的肩膀“你刚才给谁打电话？”
　　时俊航没有说话，顺势靠到他肩膀上--反正是最后一次了，今晚之后他们不会再有靠这么近的机会，甚至是会变成仇人，又或许……
　　就让他自私一点，最后再自私一次，可以吗？
　　易博文不知道他心里都是什么想法，还在为自己跟这人的近距离接触而沾沾自喜。
　　一个多小时过去，两人的腿都快麻了。
　　再这样在这里蹲下去可不是一个好选择，易博文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回客厅可以吗？”
　　时俊航没有反应，依旧保持着自己一开始的动作。
　　快了！
　　等她来了，一切都会结束，那就是他的结局。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直到脚步声靠近的声音将他们之间的沉默给打破。
　　易博文拧起眉，看向那扇门。
　　“叩叩……”有人敲响了门。
　　估计门前就是时俊航刚才打电话约的那个人。
　　易博文看了看时俊航，发现他没有要起来开门的意思，只好自己站起来。
　　他没有看到自己身后那人的目光正一点点陷入死寂。
　　“哥？”
　　易博文打开了门，意外发现门口站着的竟然是易梓灵：“你怎么来了？”
　　易梓灵道：“时俊航叫我来的啊，你怎么在这？外面店门还不关，不怕遭小偷吗？”
　　易博文这才意识到时俊航刚才那通电话是打给了易梓灵。
　　再回头时时俊航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就站在易博文身后。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了吧。”
　　易姓两兄妹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易梓灵耸了耸肩后走进去，摸索到开关的位置：“你们怎么都不开灯，摸黑想干嘛？”
　　“别……”
　　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易梓灵已经将客厅的开关给打开了。
　　“怎么了吗？”易梓灵疑惑“我重新把灯关上？”
　　“不用，就这样吧，反正待会也得开……”时俊航轻声道“你们等我一会。”
　　他转身上了楼。
　　星月两只猫此时也从楼上转下来，绕着这两兄妹转圈。
　　易梓灵随手抱起一只，然后凑近自家哥哥：“哥？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易队自己也很疑惑，他不明白时俊航怎么从警局回来之后突然就变得这么奇怪，还把易梓灵给叫过来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没多久，时俊航从楼上走下来，两人都留意到他的脸色苍白了许多。
　　联想到这人的心脏病史，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还没等他们开口劝说这人去休息，他就走了过来，将手里一份资料递给易梓灵：“你看看。”
　　易梓灵接过资料，翻开之后脸色从一脸茫然变得阴沉，她的指尖在颤动：“你怎么会有这份卷宗？”
　　易博文凑过去，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也沉默了。
　　时俊航垂下眼睛：“二十年前，在欷城通往御璟的主干道上发生了一场重大车祸，那场车祸导致四死两伤。”
　　死者是两对夫妻，他们当时分别坐在两辆车的正、副驾驶座上，车祸发生时强大的冲击力致使他们当场死亡。
　　而坐在后座的孩子比他们运气好一些，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不致命。
　　易梓灵眼圈已经泛红了起来：“为什么给我看这个？这份卷宗怎么会在你这里？你都知道什么？”
　　易博文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冷静一些。”
　　“我怎么冷静得下来？”易梓灵抬头看向易博文“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
　　她转头看向时俊航，那双泛红的眼睛似乎会看进他的心里，一遍又一遍提醒他自己到底有多可恶。
　　“时俊航，别不说话，你为什么会有这份卷宗？回答我啊！”
　　时俊航没办法跟她对视，绷紧指关节，偏开了头，好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两个幸存的孩子，其中一个名叫谭钧舟。”时俊航停住，伸了伸因为用力过度的僵硬的手指“想听故事吗？一个可怜可笑又可悲的人，最后害人害己的故事？”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易梓灵诡异地沉默了下来，盯着眼前这人看“你最好不要说出什么让我后悔跟你成为朋友的话。”
　　时俊航没有说话。
　　客厅又陷入一片寂静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变化，一张无法挣脱的网覆盖到了他们身上。
　　许久，易梓灵开口道：“好，你说，我听着。”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到底是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是怎么冷静下来的。
　　时俊航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又重复了好几遍，终于道：“谭钧舟的生活环境并不好，父母是商业联姻，彼此之间不仅没有感情，还经常争锋相对，像一对仇人。”
　　自从谭钧舟有记忆以来，跟父母在一块的日子就没有过笑容。
　　他的父母只要凑到一块就会打架，他们不只是互相打，还会连着谭钧舟一块打。
　　父爱和母爱到底是什么？
　　是永不间断的虐待和伤害！
　　谭钧舟从来没有试过父母疼爱的感觉，对那两个人来说，他也并不是他们的儿子，他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们家族和商场的约束。
　　即便结了婚，他们也还是各玩各的，谁也不在乎谁的想法。
　　谭钧舟知道，他们其实憎恨着自己，所以才会对他这么狠心。
　　后来即便只是他们其中一个人跟谭钧舟待在一起，谭钧舟也并不好过，他好像成为了这两个人发泄的工具，可以随意打骂侮辱。
　　他从来都不像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后来家里公司出了问题，父母两人为了挽救，一块将公司撑起来，离奇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这件事融洽了许多。
　　他们好像终于发现彼此的亮点，连带着儿子也变得宝贵起来了，他们好像突然发现，原来那个被他们虐待着的孩子是他们的儿子。
　　后来谭钧舟过了一个多月的好日子，可是过去几年的生活还历历在目，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只让他觉得心惊胆战。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他在害怕……
　　父母为了修复关系，提议要一块出去旅游，他们决定去御璟游玩。
　　说走就走，父母两人带上谭钧舟一块出发，可是在主干道上，父母又开始吵架了。
　　他们吵架的声音跟谭钧舟过去被打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别吵了，别打我……”
　　“求求你们，不要打我……”
　　“爸爸妈妈，好痛啊！放过我吧……”
　　“都别吵了。”谭钧舟捂着耳朵大喊。
　　前座的两人完全没听到他的声音，就像以往那样，吵够了之后会拿他当出气筒。
　　只是时间原因，自己逃不过挨打的命运的。
　　他们从来都没有变过，也不可能会改变。
　　没有人能够听到年少的他的声音。
　　他受够了！
　　既然这样，那就大家一起死吧，他们一家人，都去死吧！
　　这个世界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们这一家人都没留在这个世界的必要……
　　谭钧舟从后座扑上去，去抢自己父亲手里的方向盘，掰动方向盘的转向。
　　这一次，他不用再心惊胆战地等待自己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