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愆》妖梦铃

72、精神病院

　　雪白色的墙壁，蓝色条纹的病服，这里处处透露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医院本就是一个充满着沉寂氛围的地方，精神病院尤其。
　　从封窗看出去，外面院子的草地上有一群人正在玩游戏。
　　那是一群穿着病号服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在他们眼里几乎没有年龄和性别之分，都是彼此的玩伴。
　　毕竟这里也就这些玩伴可以陪自己一起玩闹和消遣时间，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万庆文坐在窗边，双手抓着窗梁，眼睛巴巴地看着外面。
　　时俊航和易博文走进去的时候，他连头都不抬起来一下，好像是没有听到他们靠近的声音。
　　易博文叫了他一声：“万庆文。”
　　万庆文没有反应。
　　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觉得这人不是因为父母思想有问题才把他强硬送到精神病院，而是他真的有那么点问题。
　　易博文想拍拍他的肩膀，提醒一下这人自己的存在。
　　时俊航拉住他的手，朝他摇了摇头。
　　易博文顿了一下，朝那个拉着自己手的人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乖乖站在一边没再说话。
　　时俊航站到万庆文身边，也看向窗外的人群。
　　过去许久，时俊航开口道：“你在看什么？看见了什么？”
　　又是一片沉默。
　　沉默到易博文以为万庆文不会开口的时候，万庆文终于道：“他们是不是没有烦恼？”
　　“当然不是。”
　　万庆文眨了眨眼睛，回过头看向时俊航：“你又不是他们，凭什么说不是？”
　　“只要是人，总会有烦恼。”时俊航没有回头，目光沉寂地看着远处的病人们“只是你看不到他们的烦恼，他们也看不到你的烦恼。”
　　万庆文并不相信他的话：“可是他们明明那么开心。”
　　每个人脸上都是那么灿烂的笑容，似乎什么都没有失去过。
　　而他却不一样！
　　他们跟自己不一样。
　　“那你可以肯定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每分每秒都是开心的吗？”时俊航问“你又没有时时刻刻盯着他们，怎么知道他们就一定没有烦恼？”
　　易博文重新审视起万庆文，总觉得他问的这几个问题里，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存在。
　　很可惜，他没能想出什么来。
　　万庆文沉默。
　　他有点被说服了。
　　“他们觉得我有病，花钱买通的精神病院里的谁，把我给送了进来。”
　　万庆文终于起身离开窗户，到床边坐下：“作为父母，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竟然能这么狠，你们是警察，能把我弄出去吗？”
　　逻辑清晰，跟之前见面的时候差不了太多，看来他的确没有问题。
　　易博文：“有点难度，但我们会尽力。”
　　万庆文：“所以是有办法把我弄出去对吧？”
　　易博文点头：“我们可以在局里给你申请精神鉴定，确定没问题就能出来，并且会起诉你的父母。”
　　“那算了。”万庆文苦笑了一声，拒绝他的提议“毕竟是我的父母，生养我这么多年，就当是还给他们了。”
　　总不能真的把他们送进去吃牢饭。
　　易博文眯了眯眼：“我以为你更希望离开这里。”
　　万庆文却是苦笑：“离开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我可以努力的意义了。”
　　还不如余生都待在这儿，起码没有什么还需要他继续烦恼的事情。
　　这里的生活多好啊，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一点儿烦恼都没有，人生最大的追求不过如此了。
　　“你不是还有个孩子吗？”时俊航突然道“你婚宴那天我也在，还没来得及问一下你孩子的名字。”
　　万庆文愣了一下，回头将时俊航打量了一遍。
　　他确认自己这一段时间见过的警察里没有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万庆瑶的缘故特意调过来的。
　　万庆文：“你是庆瑶的同学？现在在警局工作吗？”
　　时俊航想自己现在暂时勉强算是在警局工作，于是点了点头：“所以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万勤，勤快的勤。”万庆文道。
　　时俊航：“你说你已经找不到努力的意义，那这个孩子对你来说，不重要吗？”
　　既然是亡妻的孩子，又是他爱的人跟他留下的爱情结晶，应该更要想办法给那孩子更好的生活才对。
　　时俊航侧过脸，审视着他：“难道你希望万勤以后被问起爸爸妈妈的情况时，他要说妈妈被杀了，爸爸在精神病院？”
　　这两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联系，但是听者有心，很容易被人误会是爸爸杀了妈妈，然后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万庆文自然也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
　　他捂着自己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我能怎么办？要不然你们帮我去跟我爸妈求情，让他们把我从精神病院里弄出去？”
　　“我们会去的。”易博文道“我们这一次过来主要是想问问庆瑶和你妻子、妻舅的关系。”
　　万庆文不明白他的意思：“庆瑶跟絮楠的哥哥？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易博文问：“万庆瑶有没有见过宁旭胤？”
　　“没有吧！”万庆文其实也不是很能确定。
　　易博文问：“万庆瑶和宁絮楠关系那么好，怎么会不介绍自己哥哥给她认识呢？”
　　“就算是关系也不一定非要认识彼此的家人吧。”万庆文有些不满“我跟絮楠之所以会认识还是碰巧看见她们两出去玩，然后打不到车，顺便载了她们一程才认识的。”
　　他和宁絮楠会认识相爱完全就是巧合，而宁旭胤，本来跟宁絮楠关系也没有很好，不认识很正常。
　　“这个钥匙扣认识吗？”
　　易博将从冰柜和宁旭胤尸体里找到的那个钥匙扣的照片拿出来，递到万庆文面前。
　　万庆文微微眯眼，有些不太确定：“好像是庆瑶自己做的钥匙扣？她平时就喜欢折腾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易博文：“你不能确定？”
　　万庆文摇摇头表示不能。
　　“0917，该吃药了。”护士拿着托盘走进来。
　　万庆文下意识的一抖，朝易博文和时俊航投去求救的目光。
　　护士也发觉两人的存在，狐疑道：“你们是谁？”
　　易博文拿出自己的证件：“警察。”
　　时俊航走到护士旁边，拿起护士放在托盘上的药品闻了闻。
　　“诶～”
　　护士被吓了一跳，想去抢回来，时俊航却已经给她放了回来。
　　易博文也被吓了一跳，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不是什么药都能随便碰的，这人大学不是上过药理课吗？
　　时俊航淡淡地道：“盐酸多噻平片，我记得精神病患者是不能吃这个的吧。”
　　这个药不仅对精神病患者没用，甚至还会导致精神病患者自杀的情况。
　　护士脸色微变：“你在说什么？这是医生开的药，病人们都要吃的。”
　　时俊航这些年接触过的药物不少，对这些还算是有点熟悉：“既然是这样，看来真得找你们医生好好聊聊了。”
　　易博文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给局里打了个电话，让人过来把这所精神病院给控制起来。
　　护士有些被面前的状况吓到，不知所措。
　　万庆文则是松了口气，躲着两位警官身后。
　　警察很快就赶了过来，将精神病院里的主要领导人全部控制住。
　　随着刑警们一块来的还有几位精神研究学界著名学者，他们负责给那些精神病院里住着的病人们诊断。
　　确实有精神疾病的话，会给他们安排转院治疗，那些正常人会通知家属接回去。
　　万庆文跟着易博文两人回到警局的时候天色已晚，他说想要再去看看万庆瑶。
　　他还不知道万庆瑶剩下的尸体都已经找到，易博文想了想，便让人陪他一块去一趟法医室。
　　时俊航手上的纱布昭示着先前发生过的事，易博文可不敢再让时俊航跟这人待在一起。
　　安排好人将万庆文带走，再回头时发现时俊航站在走廊，扶着护栏看着警局大厅。
　　“你在看什么？”
　　易博文也探头看过去，发现是好些家属正接回从精神病院里救出来的正常人，大厅里穆英带着人正给他们做记录。
　　“你说，他们知不知道被自己送进去的家人，其实并没有病呢？”时俊航轻声问出口，不等人回答又道“我猜他们都知道。”
　　即便知道，也同样不影响他们把自己的亲人送进去，对他们来说，重要是只是他们心里想要的那个人，现实不能如愿，便想办法将人给解决了。
　　人性向来如此。
　　他们从来都会喜欢在这些完全没必要的事上瞎折腾，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去保护这群人。
　　人哪，就是这么种东西，他自己也不例外。
　　时俊航嘴角露出一丝讥嘲。
　　“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易博文微微眯眼，他觉得这人表情不太对。
　　“没什么。”
　　不过瞬间，时俊航便将自己的情绪、表情清空。
　　易博文看了一会，没看出他到底什么意识，只好放弃分辨：“精神病院里的医生们已经招供了。”
　　他给时俊航递过去了一份笔录。
　　那所医院里面的医生的确是真实的医生，同时也是敛财的医生。
　　跟其他精神病院不一样，他们医院只需要交钱就能进，并且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们院里的猫腻，在那些正常人住进来之后，就会想方设法给他们整成真的精神病。
　　具体操作就跟他们今天看到的，刚被送进去没多久的万庆文一个样。
　　万庆文的父母觉得自己的儿子得了病，不听话了，所以把万庆文送进精神病院，想让医生给他治病。
　　而那些医生就负责先让人生病，再给人治好，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算是挣黑心钱的典型。
　　“万庆文父母来了，找不到万庆文正闹着呢。”局里人手不够，外派的贺以安也被叫回来干活加班“穆队他们正拦着，要去看看吗？”
　　还是说去把万庆文找出来？毕竟是他们的家务事！
　　易博文想了想：“我们先去看看吧，先让万庆文自己冷静一会。”
　　说完，又看向时俊航，有些犹豫。
　　他们今天都见过万父万母是个什么情况，时俊航本来手上就有伤，要是再磕着碰着可怎么办。
　　只是正好这时，时俊航也抬头看了回来，目光平静。
　　易博文静默一瞬，道：“一起走吧。”他差点忘了，时俊航从来都不是需要别人保护的人。
　　不管是以前的那个警大学生，还是现在的书店老板，这人从来都不需要别人庇护，甚至他才是那个保护别人的人。
　　即便性格已经发生了改变，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脚步声靠近，万父万母惊喜回头，却发现来人送易博文他们几个，脸色立刻就垮了下去。
　　“怎么是你们？我儿子呢？”万母抱起胳膊，恼怒地盯着这几个人。
　　易博文道：“万先生在陪他妹妹，所以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有什么好陪的？不是早看完了吗？”万父蹙眉“他什么时候能跟我们回去？他现在有病，不能在外面乱跑。”
　　贺以安忍不住了，开口指责他们：“你们犯法了知道吗？将一个正常人以非正常的手段送入精神病院，这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万父：“他是我儿子，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负什么法律责任？”
　　难道还是个法盲？
　　贺以安惊异地瞪大眼睛，看着这对一脸理所当然的父母，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不只是他们。
　　这附近还有好些刚接到自己家人的家属，几乎都不约而同商量起还有哪家医院能进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竟然会遇上这样的家人。
　　易博文也看不下去：“万庆瑶的尸体已经找全了，你们不想去看看吗？”
　　万父万母沉默。
　　易博文：“好歹也是你们的女儿，就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
　　万母忽然低声嘟囔：“不过是个女孩而已，你们搞定直接送去火葬场不就好了嘛，干嘛非得来回折腾，也不嫌麻烦。”
　　众人：“……”
　　“庆瑶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你对她了解多少？”这时，时俊航突然开口问。
　　也是，万庆瑶再怎么说也是时俊航的同学，看到她的家人这么差劲，一定很为同学难过。
　　万父万母对视了一眼，过去许久，他们一块摇头：“庆瑶她挺独立，从来都不用我们操心什么，我们不了解她的生活，也不知道她的喜好……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能把万庆文接走？”
　　“现在就可以，我跟你们走。”万庆文身上的病号服很薄，在秋风中冷得发抖“我都听你们的，满意了吗？”
　　万父啧了一声，朝万庆文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这边来。
　　“诶～”
　　贺以安下意识想拦住他，现在让万庆文回到他父母身边，无疑是再次跌入魔窟。
　　万庆文回头了，朝贺以安苦笑了一下，朝他摇摇头。
　　就算这时候贺以安把他拦下来了又怎么样呢？他总不能躲着自己的父母一辈子，总归是要面对的。
　　谁让他们是一家人呢？
　　这就是命吧！
　　三人就这样站在警局门口，再一次目送那一家三口离开。
　　易博文回头看向身边那人：“什么想法？”
　　时俊航答非所问：“困了。”
　　并且他还没有吃晚饭，果然干不动刑警这一行，现在他又累又困，就想赶紧回去吃饭睡觉。
　　他的心脏可不允许他超纲工作。
　　易博文：“那我送你回去？”
　　被无视了的贺以安：“……”
　　时俊航点点头。
　　易博文开心了：“那你等我几分钟，我先回办公室拿点东西。”
　　“万庆文他们和万勤的DNA查过了吗？”时俊航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贺以安可以回答：“已经在查了，结果还没有出来，我们先前没有查过，毕竟这个案子本质上跟那个小孩没关系，并且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了，人手不够也来不及查。”
　　易博文点点头后看向时俊航：“你看出什么来了？”
　　说起来，他们都还没来得及问万庆文DNA的事情，那人做了那一份检测报告后仍然跟宁絮楠结婚，实在是想不通原因。
　　“不知道，先查着吧。”时俊航轻声道“明天再跟我回那栋别墅一趟，估计还有什么线索没有查到。”
　　贺以安无奈：“可是我们已经将别墅里面该查的地方都查了一遍，的确没有发现！”
　　时俊航：“里面是查完了，那外面呢？”
　　易博文：“行，我们明天再走一趟。”
　　能跟这人一块儿相处，还是时俊航主动约的他，易博文自然再乐意不过了。
　　肯定不是错觉，这段时间时俊航对他的态度软化了许多。
　　之前果然是因为心脏病才一直将他往外推，现在病好了，他们终于可以重新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