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愆》妖梦铃

28、出柜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难题了吗？还是感情受挫了？”
　　“没有，你想多了。”
　　“是吗？”易梓灵表示不相信他的话，并且十分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哥就是有不对劲，那股苦味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一定是在被悲伤浸透着。
　　错不了。
　　易博文有些无奈：“行了，赶紧坐好，再晚些就该被说了。”
　　今天是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回家吃饭的日子，易博文准时下班过来接自家妹妹回去。
　　易梓灵系好安全带，看着易队长踩下油门，不死心继续追问：“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说啊，我可以帮你的。”
　　“……”
　　易博文始终缄默，他不打算跟易梓灵说这些，她也没必要知道。
　　案子已经结束，失踪的那位林知墨还在找，但是主要涉案人员都已经归案，他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案子，而是时俊航。
　　许鸥的声音好像还在他耳边萦绕，他从来没想过时俊航的心脏问题已经严重到那种地步……
　　他什么都不说，一声不吭的将人拒之千里，无形中画下了一条人与人之间的界限。
　　是不是哪天他死在哪里了都没人知道？
　　想到这，易博文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下。
　　时俊航到底为什么这么抗拒跟他接触？就好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
　　难道是因为他的心脏，所以才要一直这样将自己推开吗？
　　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弄清楚，可时俊航却只想跟自己保持距离，他什么都做不到。
　　“哥？”
　　“嗯？”
　　看到自家哥哥并没有因为想心事而神游，易梓灵松了口气，毕竟她人还在车上呢，并不是很想坐一个开车走神的人的车。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着，但是不想回答。”
　　“……”
　　简直过分！
　　易家老宅在郊区，离市区不近，是很久以前就已经买下的别墅，易博文和易梓灵小时候都在这长大，上学之后才搬出来。
　　不过易父、易母还继续在这里住着，从来没有离开过，也不想离开。
　　这里虽然离市区远，但是环境很好，适合养老，易驰和宋忆琴都已经退休了，没有上下班通勤的问题，平时就干点自己喜欢的小事情，日子悠闲得很。
　　两人都有别墅的钥匙，轻车熟路便开门进来了。
　　客厅处坐了一位三十出头的男人，那就是易铭，易博文和易梓灵两人的堂哥。
　　“哥。”
　　两兄妹乖乖打招呼。
　　易铭回头，朝他们露出笑容：“你们回来了，快坐，二叔二婶刚出去了，好像是说有谁送东西过来，他们去拿，让我们等会。”
　　易博文和易梓灵一块点头，在易铭身边坐下。
　　三兄妹也好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互相聊了起来。
　　他们以前关系就很好，是无话不谈的亲人，也是朋友。
　　易铭跟他们聊了会家常后，脸色沉了些：“过段时间就是三叔三婶的忌日，要一起去看看他们吗？”
　　易博文下意识看向易梓灵，后者表情不变，只是问：“大伯他们会回来吗？”
　　易铭道：“我爸妈说会尽量赶回来。”
　　易梓灵：“大伯和大伯母去年就没到，他们一定很想见见自己的弟弟弟妹。”
　　易铭有些无奈：“去年出了点事，所以没办法，今年不会了。”
　　话音刚落，玄关处传来了些响动，是易驰和宋忆琴回来了。
　　“爸、妈。”
　　“爸爸、妈妈。”
　　易博文和易梓灵叫人，起身帮忙将他们提回来的东西拿过来。
　　易梓灵有些好奇地打开那些袋子查看：“这是什么？”
　　宋忆琴笑着说：“是一些进口的食材，知道你们今天要回来，特地拜托朋友帮忙弄的。”
　　易驰点点头：“你们今晚要有口福了。”
　　易梓灵嘴甜得很：“真的啊！好久没有尝过爸爸妈妈的手艺了，快把我馋死了。”
　　易驰有些好笑地抬手戳了戳易梓灵的额头：“就会恭维我们俩。”
　　“哪有，我可都是实话实说好吧。”
　　一家五口人，易驰和宋忆琴负责掌勺，其余三个后辈帮忙打下手，气氛一度和睦融洽。
　　五人一边忙活手里的事，一边聊起工作生活，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易博文感觉笼罩在自己心头的压抑感也少了许多。
　　晚饭的时候，易驰问起了易铭工作上的事。
　　易铭刚从芫城回来，很多路该怎么走都还没想好，并不是很想面对自己叔叔的关心，于是便四两拨千斤地把话题引到其他人身上去：“弟弟妹妹年纪也不小了，谈恋爱了吗？”
　　“……”
　　饭桌上的众人忽然沉默。
　　过了一会儿，易驰夹起一筷子菜放到易梓灵碗里：“梓灵年纪还小，不着急，倒是博文，过完生日就要二十九了，确实该成家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等众人聊起这个话题，宋忆琴眼睛瞬间亮了一起来。
　　她盯着易博文问：“你们警局有没有什么单身的姑娘？大家都是同事，发展起来应该挺容易吧？”
　　“……”
　　不！您想多了。
　　不会有那个发展的机会的。
　　见他没有说话，宋忆琴又道：“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已经上小学了，你怎么连个对象的影子都没在呢？”
　　易博文扯了扯嘴角：“我还不急。”
　　他不是没有对象的影子，他有在意的人，只不过那个人现在跟他有点问题，还得慢慢处理。
　　当然，这些他不会说出来。
　　易驰夫妇自然是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只当他一直没有遇到动心的人，于是便道：“我有一个认识的朋友，他女儿今年二十六了，长得挺标致利落的，介绍给你们认识认识？”
　　“不用了。”易博文自然是要拒绝的“我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没让你立刻成家。”易驰盯着他，语气微沉“只是让你先接触接触，你总不能这样一直单着，你看自己身边有多少人是超过三十岁还没成家的？”
　　易博文又不说话了。
　　他现在很少回家，一方面是工作的确忙，另一方面易驰和宋忆琴从两三年前就开始加入催婚的队伍。
　　别说三十岁前结婚了，他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结婚，因为他喜欢的人跟自己并不受婚姻法的认可。
　　易驰和宋忆琴可能也早就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已经开始见缝插针地敲打他，只不过每一次都让易博文想办法给逃避了过去。
　　易梓灵见状，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想赶紧转移话题：“我今天上班的时候有一个同事可好笑了，他早上迟到了飞奔到办公室，大汗淋漓的跑进来……”
　　易梓灵故意卖了个关子：“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今天他本来是休假了的，根本不用上班。”
　　易铭十分配合的笑了起来，然后饭桌上的另外三人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气氛已经变了。
　　易梓灵赶紧朝易铭使眼色--赶紧想想办法啊！
　　易铭耸了耸肩--他能有什么办法，他不该把锅往两个弟弟妹妹身上甩的，是他的错。
　　易梓灵还想再说点别的什么，易驰却抬起手示意她闭嘴。
　　好吧！
　　一家之主都发话了，作为女儿易梓灵也只能乖乖闭上嘴，抬手悄悄戳了易博文一下，让他自求多福。
　　宋忆琴道：“时间我们会给你安排好，先见面再说，那是个好姑娘，说不定……”
　　“我不去。”易博文干脆利落打断自己母亲的话。
　　“……”
　　原本轻松的家庭氛围被瞬间打破，易驰和宋忆琴拧起双眉，有些不悦。
　　都是自己惹出来的事。
　　易铭满心愧疚：“二叔二婶，其实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太想过早成家，毕竟立业更重要……”
　　宋忆琴瞥了他一眼，示意他闭上嘴。
　　退役的女特种兵眼神不是开玩笑的，易铭几乎下意识的就被镇住了，不敢再多话。
　　“真不去？”宋忆琴问。
　　易博文微微低着头，还是回答：“不去。”
　　“给我个理由。”
　　易博文还是没有说话，垂在桌边的手微微握拳。
　　易驰语气沉了下去：“哑巴了吗？妈妈在问你话呢！”
　　易博文的心沉了下去，那一刻，许多声音在耳边环绕，有许鸥也有过去的时俊航：
　　“他心脏受损的原因是曾经受过枪伤。”
　　“他的心脏撑不了多久，再不及时做手术，不出两年就该给他准备葬礼。”
　　“他现在心绞痛的频率越来越频繁，这是他的心脏病恶化的表现……”
　　“他没多少时间再耗下去了。”
　　“易学长，我叫时俊航，很高兴认识你啊。”
　　“学长，恭喜你很快就要成为一名正式的警察了，穿上警服的你一定很帅。”
　　“易警官，等我毕业就在你麾下当个打杂的，记得以后要提拔我哦。”
　　“易警官，我喜欢你，你呢？”
　　“博文哥，你会喜欢上我吗？”
　　“易警官，等你当上了队长，我们会在一起吗？”
　　“易博文，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
　　怎么可能不喜欢，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就已经念念不忘的人。
　　要是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回应他的喜欢，大声告诉他自己的心意，绝对不会让他们错过这么些年。
　　绝对不会让他们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都怪当初的自己太过懦弱，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又害怕面对未来的困难，这才导致他们后面的分离。
　　过去四年里，那些孤独无望的日子还历历在目，他一点也不愿意再回想。
　　至少这一次，他要努力自己争取一次。
　　还来得及吗？
　　他还有机会选择的对吧？
　　易博文抬起头，跟自己父母对视：“我不可能去见任何你们安排的相亲对象。”
　　易驰：“理由。”
　　“因为……”
　　“等一下。”易梓灵意识到自己哥哥想说什么，抬手拽了一下他的胳膊“哥，你冷静一点。”
　　这么突然把这件事说出来，他们父母不可能接受得了。
　　“我现在很冷静。”易博文抬手拍拍她的手背，目光没从自己父母身上移开过“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易驰和宋忆琴的脸色更沉了些，都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喜欢的人，必定是跟他们想要的儿媳有差距，要不然也不至于一点信息都不透露给他们知道。
　　只是不知道易博文喜欢的人到底有什么特殊？
　　“我不会结婚，因为我们两个领不了结婚证。”
　　话说到这里，其实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易博文偏偏还要加上最后一句将后路彻底封死：“因为他跟我一样，是个男人。”
　　因为他的话，餐桌上陷入了一股诡异低沉的气氛里。
　　易驰和宋忆琴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就是因为曾经想过，所以他们才更加想要让易博文快些成家。
　　他们不希望自己儿子走一条错误的道路。
　　和睦温馨的氛围被彻底打破，易驰的筷子砸到碗上：“是谁？”
　　“重要吗？”易博文语气平静“知道他的身份之后你们会接受他吗？”
　　“……”那自然是不可能接受的。
　　不仅不会接受，他们还会想尽办法阻挠。
　　易博文很清楚自己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时俊航现在受不了刺激，他不想把麻烦带给他。
　　况且那人现在也不愿意跟自己扯上关系。
　　易驰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宋忆琴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易铭跟易梓灵对视了一眼，都觉得现在的气氛有点太难以接受，他们绞尽脑汁也没想到打破这种气氛的办法。
　　“我们给你安排时间见面，你不见也得见……”
　　“我不会去的，别浪费时间了。”易博文站了起来，朝自己父母鞠了一躬，倔犟地看向他们“抱歉，让你们失望了，但是我不会改变，也不能改变。”
　　这个世界上感情是最难被控制的事。
　　有些事有些情是时间也淡化不了的，要是给他时间能让他把时俊航给忘了的话，那这四年来他就不会对时俊航的思念越来越浓郁，浓郁到他快要把自己整个人都给淹没。
　　再次重逢之前，易博文其实已经陷入了一种迷妄的情绪里，好像随时随地都能爆发。
　　他不能再继续像之前那样，过那种没有希望的生活。
　　这些年，他一直用冷静自持伪装自己，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对着他们的合照流露出真实的感情……
　　那一天，他在书屋见到时俊航，只是一瞬间，所有的未知都消散。
　　他好像终于想起自己是谁，需要做什么。
　　然而这些是易驰他们无法体会，也没办法明白的，他们不懂那人对自己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重要到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去触碰，生怕惊扰到他半分，就算难过也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一丝。
　　宋忆琴也站了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
　　易博文摇摇头：“抱歉影响到你们的心情了，但是有些事我不能不说，你们不用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的谁，除非你们已经可以接受他……”
　　“不可能。”没等易博文把话说完，易驰和宋忆琴便异口同声地回答。
　　他们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儿媳是一个男人。
　　易博文只是笑了笑：“就算没有他，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会结婚，我不能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
　　说完，易博文垂眉沉思了一会儿：“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你们照顾好自己。”
　　易博文转身走向门外，易驰严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家门，就再也别回来了。”
　　易博文顿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抱歉，还是离开了。
　　易梓灵看情况不对，赶紧朝易铭使个眼色，让他安慰自己父母，自己则是起身跑出去。
　　“爸妈你们先别着急，我去劝劝他。”
　　易博文还没走远，易梓灵没跑几步路便追了上来，控诉道：“你就这样把我抛下了？那我今天怎么回去啊？”
　　“易铭有车，让他送你。”
　　“……”冷漠、无情、过分。
　　易梓灵伸手戳了戳自己哥哥的胳膊：“怎么这么突然就出柜了？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始终是要说的，总不能瞒他们一辈子。”易博文叹了口气，又道“而且他们其实应该也猜到了什么，今晚其实也在试探我，所以我就给了他们要知道的答案。”
　　即便这答案可以将两位父母亲气得够呛？
　　易梓灵表示有些不太能理解自家哥哥的脑回路了，她思考了会，又问：“那时俊航那边呢？你们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了？”
　　易博文沉吟片刻：“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会再让他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