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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   “叛的叛,逃的逃,他们的命值钱,我们的嘛,贱命一条罢。”

      江小姐冷笑着摇头,垂眸把弄自己新染的蔻丹,“我也是才听到的风声,日本人在暗地里劝降吸收我们的人,现在连站长都投敌了,不知道我们还能活多久。”

      “先是被铲了两条线,现在是整个上海站沦陷。”梁小姐细细琢磨着,突地想到些什么,她追问道,“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么?”

      江小姐摇摇头,凑近了些许细声道:“我倒查了那位方小姐,他们是无组织无预谋随机刺杀落单的鬼子,但尸体都莫名其妙消失了,全都报了失踪了事,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也能猜个大概了,不过还没有任何证据,我觉得你得谨慎着点儿。”

      “可是时间不多了。”梁小姐望向窗外楼下川流不息的恩客,心底莫名沉重,她暗自盘算着时间,“上海站站长投敌,估摸我们也隐藏不了太久,为了确保其他同志的安危,我得提早找好退路了。”

      江小姐不同意她的决定,连忙道:“你这是找退路?你这是在赌命。”她有些不敢相信梁小姐的想法,心急道,“就凭着这些算不上证据的证据,你就相信他么?你不仅拿自己的命赌,你还要拿其他人的命赌,万一赌输了,咱们在上海的辛苦谋划就全部浪费了,你也会为此送命的。”

      “可现在,我还有别的选择么?”梁小姐苦笑几声,她惘惘地看向江小姐,反问道,“坐以待毙和放手一搏,你觉得哪个办法能够更好地保全我们的心血?他们卖国求荣,拿我们当投敌的见面礼,你还寄希望于他们么?你觉得我们还有活头么?有么?”

      江小姐愣住,细细品来她的说辞,终是心灰意冷地跌坐在矮榻上。她含泪摇头,努力平复情绪,“那要怎么做。”

      “你的任务,不能再拖了。”梁小姐给她下了最后通牒,冷静沉着地计划接下来的任务,“我们都得赌一把了,成与不成,听天由命了。”

      国党上海站的沦陷成为了汪伪意想不到的收获,上海站站长也在汪伪的招安下吐露了上峰埋下的第三条暗线。这条暗线与上峰组织都是单向联系的,所以搜捕不到任何他们联系或碰面的蛛丝马迹,只知道暗线的主指挥代号名叫老虎,在上海已经埋伏五年,拥有广泛的谍报网络,先前汪伪的好几个军事高级机密都是被老虎传回重庆的,是个狡猾老练,来去无踪的间谍。

      “老虎?”叶先生摩挲着下巴翻阅口供报告,他浏览了一番,随手将报告丢到一边,“我看就是放屁,搜好几天都没搜到点儿有用的,搞不好人家是假意投诚,拿假情报来骗我们的。”

      王队长笑着推了他肩膀一下,示意他不要胡乱讲话,他调整了一下腕表,边道:“少说话,多做事,侬活腻了啊,不知道76号遍地都是耳朵啊。”

      “我就随口说说。”叶先生收敛了脾气,不情不愿地把报告整理好,“好不容易跟梁小姐亲近了些,这下要抓什么老虎,又得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面儿了。”

      王队长笑话他没出息,叶先生反驳他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挺好的,人各有志,乱世之中做人做事不求太圆满能省下不少烦忧,叶先生不觉得高官厚禄有什么好的,他只想求得一隅之地,得一心爱之人,仅此而已。

      这话说的容易,在这战乱年间却难如登天。

      “快过年了,有什么打算?”

      梁小姐把新酿好的玉骨拿出来,给叶先生盛了一杯,玉色的酒液盛在青釉酒杯里更显冷冽,她给他递了一杯酒,顺势落坐在他身旁,“能有什么打算,该出台就出台,该赚钱就赚钱喏。”

      叶先生有些愧疚,他牵过她的手紧紧攥在掌中,指腹抚过她温软的小手,如获珍宝般爱不释手,“本该陪你好好过个年的,可现下忙得很,可能抽不出太多时间陪你。”

      “没事,你忙你的。”梁小姐温声安慰他,她抬手抚平他紧蹙的眉,水光潋滟的眼睛脉脉地望向他的眼底,“来日方长,我们不急一时。”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梁小姐的心揪着疼了一下,她知道他们之间不会再有来日了,这是最后温存幸福的日子了,她不舍得,她贪心想要更多,但这些在国恨家仇面前通通是痴心妄想。

      叶先生轻轻皱眉,他的直觉告诉他梁小姐的不对劲,但她依旧笑的温柔,如柔风细雨般温润着人心,他以为自己过于敏感便没再多想,稍稍握紧了她的手,柔声道:“你信我,我们会有很多个朝朝暮暮。”

      “油嘴滑舌。”梁小姐娇嗔笑道,慢慢地也敛回了笑脸,她一副怔忡模样,一只手去摸戴上指骨上的金戒指,哀叹一句,“眼下局势动荡,你也得当心些,知道么。”

      叶先生把她耳边垂落的碎发拨开些,双手去捧她的脸,“做我这行,乱世里颠沛是常事,你放心,我就算死,也会先安顿好你,不会叫你成了失舵之舟。”他品出她言语里担心的意味,颇有些欣喜,颊上挤出酒窝来,有些孩子气的得意,“为着你,我会注意安全的。”

      叶先生低头吻她额头,将人搂入怀里相依偎着,梁小姐嘴唇颤抖,握紧拳头憋住了眼泪,她的脑袋贴着他胸脯,真切感受着到他的心跳与体温,贪婪迫切地想要汲取抓不住的温存,她抻臂揽住他腰肢,努力将这仅剩的美好刻进脑海中。

      梁小姐就这么静静感受属于他们的时间慢慢流逝,最后岁月静好从指间滑过。

      她偎在他怀里,细细吟唱着婉转小道,“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

      一曲唱毕,清泪终落,她想,黎明的太阳,终究是看不到了。

      叶先生和王队长顺着上海站站长提供的情报,这几天都在军统活动过的地界范围搜查,就连渡边等高级官员身边的都加派了人手严防死守。由于军统上海站的彻底沦陷,梁小姐和江小姐的锄奸任务迫在眉睫,两人商议善后对策,在可供选择的多种方案中,最后为完成制裁令的任务,还是选择了兵行险招,放手一搏。

      “真的决定好了么?”江小姐心里仍高悬着,总觉得这招实在太险,稍一失手就是满盘皆输,万劫不复,她再三劝梁小姐慎重,“你就真的这么相信那个姓叶的么?”

      梁小姐笑而不语,不急不慢地端起茶壶沏了两杯茶,她拿起品茗杯置鼻前轻嗅两下,示意江小姐落座品茶,她道:“茶,几经滚烫,见质;人,几番往来,见心。”

      “你与叶先生相识不过大半年,你便将筹谋五年的心血托付于他,是否太过于儿戏?”

      “他眼里有坚定,有光。”梁小姐其实并没有掌握十足的证据证明叶先生的立场,她凭的是直觉与感受,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她不会轻率地将自己奋斗终身的信仰与事业交付出去,但如今她没得选,只能选择赌一次了。“你放心,我有数的。”

      送走了江小姐后,梁小姐开始整理起自己的物什,算是自己为自己料理后事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来上海五年,赚来的金子通通都奉献给革命事业了,连自己赎身的钱都没攒够,她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父母亲人,没有朋友爱人,她只有好几箱的诗集,一盒烟卡,还有叶先生送给她的各类金首饰。她含着金汤匙出生,去时竟落得这落魄地步了。

      她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留恋了。

      除了,叶先生。

      梁小姐思前想后,觉着如果就这么撒手离开了,叶先生一定会怨怪她的,总得留下点什么,做点念想也好。她环顾房间一周,好像没有什么珍贵物什可以留给他,斟酌了一下,那便给他写首诗吧,毕竟她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一肚子的墨水了。

      她铺陈好信纸,准备好笔墨,执笔将要落字,却不知从何谈起。古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以诉爱意,可落到自己身上,梁小姐犯了难。她几番斟酌,枯坐了几盏茶,仍是只字未写,只有“情诗”二字高挂在信首。

      房侍叩门入内给她收拾房间,觑见她咬笔犯愁,房侍捂嘴笑道:“女先生常爱拟诗作赋,今儿是为情所困,竟写不下半个字?”

      “谈情容易,诉情难。”梁小姐干脆撂了笔,兀自喝起茶来解乏。

      “女先生用情至深,只言片语也难诉分毫。”房侍一拍脑袋,提议道,“依小人之意,此诗应该留白。”

      梁小姐拧了拧眉,很是不解,“就留一张白纸喏,可不得被他笑话。”

      “既是两情相悦,又何必在意字句堆砌起来的情意呢?情,应该是流淌的,在相处相爱的每一个瞬间,并非是冰冷的言语可以吟绘分毫的。”房侍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抱歉地朝梁小姐鞠躬,“小人多嘴了,还请女先生别见怪。”

      梁小姐笑着说没事,还打赏了她一个金锭子。她觉得有理,索性将未写只字,只有题首的信纸装进了信封里存好,无从说起,那便不说了罢,既是知心的爱人,那他也无须透过语言就能窥探她的心意,心有灵犀的默契,她相信他们也有。

      梁小姐将那封没有一字的信放进烟卡匣子里一并存好,她望着收拾出来的一箱行当,心里竟有释然松快之意,仿佛回顾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只剩下了两袖清风,残败身躯。

      她坐在妆台前重新梳头上妆,戴上金耳环,金镯子,还有叶先生送给她的金戒指,穿着深红色的旗袍,乌黑的长发盘成简单的发髻,她施粉黛,抹唇脂,勾眉画鬓,簪戴发饰,精致雕琢过的镜中人容光焕发,美丽动人,一颦一笑仍宛如初见那般。

      梁小姐细细抚过指骨上的金戒指,仰面藏泪,苦笑着沉吟。

      “我很好奇,你会怎么缅怀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哈哈,这该死的数据和收藏真的让我很心痛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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