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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蔓延 ...

  •   下午第一节,戴班的催眠有机化学,复杂的分子式和各种苯环几乎让人眩晕,所有各种摩尔的化学物质都在黑板上跳跃,然后跳跃着跳跃着就变成了春天池塘里的蝌蚪。
      戴班手握粉笔,眼睛眯成一条缝,背着手从讲台上走下来巡逻,那出神入化的猫步打了好几个瞌睡着的小破孩措手不及。
      他语调惯常的慢,即使在教训学生的时候也从容,眸光一转。
      居然还有个胆子肥的,光明正大地伏在桌子上睡的安稳。
      他走到那人旁边,用粉笔点了点她的课桌。
      没反应。
      仔细一瞧,可不就是木蓝桥。
      也是他倒了大霉,高一时候跟这尊“大佛”结下了不解之缘,之后竟然还要再带她两年,虽然说这个成绩无可挑剔吧……
      戴班不禁在心中轻叹,一时间内心活动有点复杂。
      他又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可惜引来了周遭同学的注目,也没有让面前的“祖宗”抬头。
      不对啊,小丫头虽然说行事荒唐,但是数理化从来不含糊,往往一节课下来也就她还醒着了。
      坐在木蓝桥前面的男生看情况实在不妙,赶紧小声道:
      “她好像……生病了,午自修的时候就有点发烧,但她说没事,当时就没有太在意。”
      戴班蹙起眉,却见她似有所觉地把头向旁侧了侧,露出半张脸。
      戴班愣了一瞬,随即脸色都变了,从兜里掏出手机打120,叫几个男生把她先送去医务室。
      本来好奇看热闹的同学看见情形都神情一吓,他们活到现在十七八年也没见过这阵仗。
      前座的男生也身体一僵,听见戴班的话,赶忙起身去帮忙。
      只见少女昏昏沉沉地睡着,却有半边脸被血渍浸染,大概睡着顾不得分寸,压到了额角的伤口,鲜血缓缓渗出,在那张瓷白的脸上显得愈发刺目。
      少女睡得并不踏实,鬓发都染上了薄汗,半边眉眼沾上红艳艳的血,纵使在梦中也不耐地蹙着,透出几分不安,难得脆弱。
      “都散开,不要聚集!这节课上自习。”
      戴班把围过来的男生女生都驱赶开,免得空气不流通,指挥几个男生去先把木蓝桥背到医务室。
      学校的医务室大多都是摆设,风华虽然师资力量没话说,成绩也样样拿得出手,但在这件事上也不免俗。
      可眼下管不了那许多,死马当活马医吧。
      正当人高马大的体委要从背后把木蓝桥抱起来,却见眼前明明上一秒还昏睡着的人,下一秒迅疾出手狠狠钳住他的手腕往外掰去!
      体委刹那脑子宕机,不光是体委,周围的人包括戴班都回不过神。
      最后还是戴班拉开了木蓝桥:“蓝桥,这是在学校,你清醒一点,他是你同学!”
      “……戴班?”木蓝桥眨眨眼,缓缓松手,眸中反射性的锐利慢慢退去。
      忽而觉得眼睫腻腻的,好似沾了什么东西,鼻尖都是血腥味,她抬了抬手,又放下,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向还捧着手嗷嗷叫的体委看过去:
      “……对不起,我可以自己去医院。”
      戴班见她稍稍清醒,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又想起刚才的一幕,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你一个人去怎么行?”
      “我陪木蓝桥去!”夏洋溪座位靠前,从刚才开始就被驱赶在外围,心里急得不行,这两天准备模考和黑板报,课间都没时间找木蓝桥胡侃,这下可好,又挂了彩,看着还挺严重。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搞的伤,明明昨晚他们才见过……对了。
      许药也不知情吗?
      木蓝桥偏了偏头,余光扫过校服袖子上零零落落的血渍。
      这种伤她以前也是得过且过,这一回不知道怎么就发作起来了。
      “我……我也去……”一只手从人群中颤颤巍巍举起,体委捂着手腕凄惨惨地跟过来。
      不得不说,虽然这位爷下手挺狠,但到底不是有意的,而且……这身手可不是一两天就能练出来的。
      “我也想去……”前排的男生也怯怯的举起手,要不是他中午没有上心,说不定就不会有现在这种情况。
      去多少人木蓝桥都没意见,但马上模考了,卷子不要钱一样往下发,连晚自习都恨不得再上个四节课。
      正想着额角又有鲜血落到她眼睫,她余光瞥过那些学生的惊恐慌张,不露声色地捂住自己半边脸,侧过身向体委抬了抬下巴:
      “你陪我去。”
      神经末梢连片地疼,她费力地扯扯嘴角:
      “快走吧,不然等会儿我的伤口都要愈合了。”
      刚醒来,嗓音有些沉,但不影响熟练的调笑。
      一下子班里的气氛松缓几分。
      夏洋溪瘪瘪嘴,只好回到座位,眉眼耷拉,有几分落寞,藏在袖子里的手机界面闪着冷然的光。
      对方还没有回信。
      顶楼的十五班,经验丰富的女教师正站在讲台上分析历史材料,勾完第一段里头的关键词,刚想叫个人起来说说答案,教室最后头就冒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她扶了扶厚重的眼镜,度数好久没去加深,看不太清五官,只能隐约看见他手上似乎捧着什么东西,没多在意,她眯着眼欣然道:
      “那好,就让许药来给大家说说,第二问该怎么根据材料里给的提示组织答案。”
      然而等了片刻,教室里没有响起少年往常流利的陈述。
      “许药?”女教师语带疑惑,班里不少学生也跟随她的目光一起扭头看向教室最后的少年。
      他刘海有些长了,微垂着头,眉眼都沉没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有薄唇紧抿,终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他倏而向讲台上深鞠一躬:
      “对不起,老师。”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许药?!”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女教师在少年跑出教室的时候终于看清楚了他手里的东西,分明是亮着屏的手机!
      “风华什么时候允许带手机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教室里又诡异地一静,继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女教师浑然不觉,给十五班的班主任发了条消息,清清嗓子,继续讲课。
      只有坐在许药旁边的胖哥,若有所思地望了眼许药的座位,又扭头看向手头试卷上的材料,眼镜反射些许暗光。
      木蓝桥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扶墙,步子看着流畅,实际上走得极慢。
      她身后跟着体委,戴班还要交代班上的事,让他们先去学校门口等救护车。
      “我扶你走吧。”体委说。
      木蓝桥脚步没停,闻言乜斜着眼扫过他红肿的手腕:
      “被我这么来了一下,还敢扶我?”
      “可是你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你也跟我道歉了。”
      傻大个倒是实诚。
      两人拐过教学楼的走廊,走到连通广场的连廊,就听见刚刚经过拐角处的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木蓝桥本要说拒绝的话,却听那道脚步又急又快,心里莫名一颤,换了只手捂伤口,顾不得掌心的血,拉起体委就往前走。
      “诶,你走这么快做什么?”体委不明所以地跟上突然加快脚步的少女。
      血不血的他倒没所谓,但她的体温不正常,走这么快容易摔。
      “木蓝桥!你还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楼梯上的脚步最终停在他俩的正后方,避无可避。
      少年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独有的清越醉人却在这时候掺杂了不少其他意味。
      木蓝桥下意识想就这么跑开,忽然想起昨晚他说的话。
      他说,她不想看着她一走了之的背影。
      于是身不由己地停下,忍住没去分辨他语气里的混杂不明。
      少年疾步走到她面前,幽暗的眸光在她和体委纠缠的手上停了停,随即落在她捂着脸的另一只手上。
      连廊侧旁是紫藤萝的藤蔓,并不是花开的季节,枝条却急急延展,细碎的阳光落到她周身,本来合身的校服已然宽松了些,衣袂在风中微晃,显得她身形愈发单薄。
      明晰的锁骨有些刺眼,那一只手青葱修长,没什么肉,血水从指缝里渗出了些许,血腥味几乎要把两个人牢牢锁住。
      “逃课可不好。”木蓝桥嗓音干涩,抬眼轻笑。
      许药动了动唇,最后只得抿紧,垂眸上前帮她纽扣子,微凉的指尖与她不大寻常的体温轻触:
      “跟老师道过歉了,检讨回来再补。”
      他哪里舍得再说什么。
      木蓝桥偏了偏头,挪开视线。
      一旁的体委早就瑟瑟发抖地退到了一边。
      天啊,谁说的文科大佬跟他们班的理科学神不对盘啊!
      这这这……
      是他眼睛瞎了吗!
      许药似有所查地向他这里投来一瞥,嘴角微微下压,水墨般的眼底有阴沉的云雾翻涌。
      体委敌不过他周身气势,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畏畏缩缩地扶着手腕退到一边。
      木蓝桥本就发着烧,一时觉得冷,一时又觉得热,这么一跑,被风一吹,又觉得浑身冰凉,头脑昏昏沉沉。
      正恍惚间,忽然身体一轻。
      木蓝桥些许慌乱,不大熟练地攀住许药的肩膀:
      “我还有力气……”
      许药轻飘飘地低头望她一眼,唇角微讽:
      “什么力气?流血的力气?”
      他走的很稳,木蓝桥向来打嘴仗不服输,这时却偃旗息了鼓。
      在她记忆里,许药一直是谦和温顺的,即便谦和下有凉薄幽暗,但鲜少会在面上有这种表情。
      她一瞥身后还没追上来的体委,只好有气无力地略略放声道:“发什么呆呢,你自己跟上来,我现在没手拉你。”
      “哦。”体委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瞄一眼许药的背影,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
      没过多久三人就到了校门口,身后的戴班也远远追来了,救护车刚好到。
      许药微微躬身,叫了声“戴老师”。
      戴班瞟一眼他,视线在担架上的木蓝桥身上落了落,眼皮子狠狠一跳,刚要说点什么,医护人员却说只能有一个家属陪同。
      无奈,后续指不定还要办手续什么的,体委手受了伤,不适合陪着,只能是戴班或者许药去。
      戴班正思量,没法计较许药这时候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张口想要吩咐他陪自家体委打车去医院,一转眼,好家伙。
      小兔崽子早就理所当然地上车了,上车前还扬了扬自己的手机:
      “戴老师,我有你的手机号码,我们电话联系。”
      不是,风华什么时候允许学生带手机进学校了?他怎么不知道?!!!!!!!
      “戴老师……”体委偷瞄了眼戴班颜色精彩的老脸,默默想起了自己仓促间没来得及带出来的,躺在书包最底下的,可爱的手机。
      “咳……我们打车去吧。”
      上了救护车,木蓝桥倒有些不好意思,在她看来这点小伤,大可不必这么小题大做,还动用了担架。
      “把手挪开”车上其中一个白大褂医生道。
      木蓝桥微不可查地扫了眼旁边坐的很近的许药,动作有些迟疑:
      “麻烦医生,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医生只是瞧了眼,就麻利地着手止血:“被人砸了脑门还不是什么大事?还是风华高中的学生,脑子不金贵吗?”
      木蓝桥赶忙解释:“不是被人砸的,是我摔跤摔的……”
      医生没反驳,拿镊子夹着浸染酒精的棉花给她消毒,信不信的两说,一垂眼就瞧见小姑娘出了点薄汗,消毒过程中也咬着牙关一声不吭,下手轻了点。
      车里很静,木蓝桥本来已经习惯了头部伤口的疼痛,这消毒过程却不大一样,一阵一阵细微尖锐的冰凉和火辣都在一圈圈盘旋进入脑海,然后蔓延到全身。
      车身很稳,晃晃悠悠地,四周除了医疗器具的轻响和医护人员的偶尔交谈再没人出声。
      木蓝桥终于在消毒水味道里包裹着睡去,如疲倦的旅人置身干旱燥热的沙漠。
      但她梦中的沙漠并不荒芜。
      在闭上眼睛之前,有一双水墨般的眉眼砸进了她的世界。
      那双眼睛没有惊恐,只安静地看着医生处理伤口,里头的水光潋滟轻易就创设了一整个绿洲。

  • 作者有话要说:  尽量两天一更
    两天没发就是三天
    因为一章里不想缩减字数
    快了 向易要出来戳男主心窝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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