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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维谷 ...

  •   木蓝桥没有回去太晚,木青义既然派了人跟着她,如果她消失的太久会惹来怀疑,而且,她并不相信木青义猜不出来她今天躲出来见谁。
      临近大门口,保安还在恪尽职守,木蓝桥从侧边安然走了进去——
      安保不太严格,步行走进社区还是有空子可钻的,何况一个小姑娘而已,能有什么危险,约莫夏洋溪也是这么晃悠进来的。
      忽的,木蓝桥被绊了一跤,低头一瞧才发现鞋带将散未散,走到一旁去蹲身系鞋带,刚想起身,就瞥见停在大门口的轿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皮草,打扮华贵的女人,亮色的口红与她因为年龄而暗沉的皮肤有些格格不入,即使敷了粉也难以遮掩。
      接着驾驶座的门打开,长方脸的绅士似笑非笑,绕过车头与女士拥抱告别,远望过去彬彬有礼,进退有度。
      木蓝桥眼见女人就要转身,连忙退转到围墙树丛之后,想起手机里寄存的一堆文件照片,眸中闪起复杂的光亮,。
      她想起来了。
      这个长方脸的“绅士”就是公司外聘的法律顾问,名叫秦义。
      木蓝桥在社区长椅上坐了许久,久到四周别墅里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直到她背后房子里的大灯黯淡,她才挪开抵在眉心的拇指关节,前倾的身子慢慢坐直,但细看过去脊柱微弯,与脖颈形成一个弧度,眉眼隐没于阴影处。
      她顺着平直的水泥路走到十三号大门前,拿出钥匙开了铁门,余光被那抹鲜活的红一刺,盛放在黑夜里的热烈好像有了原罪。
      而在不远处街灯下的长椅上,一束天蓝风信子随风微曳。
      。
      木青义刚开完了视频会议,揭开杯盖抿一口茶水,视线却落在手机屏幕显示的消息上。
      空洞的白底黑字,无端就把人拖进漩涡。
      他疲惫地捏捏眉心,头脑有些发昏,眼前的楷体晕开一片朦胧,忽然心脏一阵紧缩,胸口沉闷得喘不过气,他面色青白,赶忙打开抽屉,手指颤抖着倒出几粒药,和着已经放凉,微苦的茶水生吞下去。
      又喘着气缓了片刻,楼下传来踢踢踏踏的高跟鞋声音。
      他不动声色地把药瓶子拧紧放进抽屉,然而高跟鞋就只遥远地出现了片刻就消失在偌大的牢笼里。
      木青义靠在真皮椅背上微微舒了口气,额角冒出了些许薄汗。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响起,木青义才发觉自己竟就着柔软的座椅睡着了。
      他坐直了些,嗓音微哑,但面容一如既往地沉肃:“进来。”
      书房里脚步声响,走进来一个清丽孤傲的少女:
      “陪我下盘棋吧。”
      木青义抬眼望向她一双锋利的眉眼,恍惚一瞬,回答:
      “好。”
      棋盘本就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两人落坐,微微欠身,面对对方。
      木蓝桥挑了白子,把玩着手上火红的杜鹃:
      “我让你先走。”
      木青义没推辞,有条不紊地落下一枚黑子。
      杜鹃是被掐断的,木蓝桥青葱的手指抚过断处的花茎,粗糙混杂少许汁液攀援上带有薄茧的指腹,似是觉得无趣,她轻捻了捻就把花随手放到一边。
      木青义瞥过开的正好的红花,问:“楼下的杜鹃开了?”
      “就这一朵提早开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以往院子里的杜鹃都要等天气再暖些,才会慢慢悠悠,含羞带怯地零星开上几朵,今年这一朵急吼吼、匆忙忙。
      “我看不如今天在主题乐园外面的那束风信子。”
      木蓝桥半点惊慌也无,只微微一笑,跟上木青义落子的节奏:
      “的确好看。”
      两相沉默,木青义眉眼未动,只是手底下的黑子步步紧逼,白子步步落败,苟延残喘着竟还没缴械投降。
      “你快输了。”木青义抬眼看她。
      木蓝桥蛮不在乎地落下一子,与棋盘轻磕出声响,一步步走得坚定:“这不还没输呢么,不动声色地赢,是你教我的道理。”
      木青义未答,眼角微动,透露出几分不屑。
      垂死挣扎罢了,毫无意义。
      片刻过后,木蓝桥平静地把手里的白子往棋奁里一扔:
      “我输了。”
      木青义慢条斯理地收拾棋局:“小时候就教了你围棋,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晚上回来的时候看见顾荀和秦义了。”木蓝桥打断了他的话,瞥了眼他微顿的动作,接过他手上最后一颗黑子投进他身前的棋奁,然后一股脑地将剩下的白子拂进掌心。
      “哗啦啦”如珠玉落入银盘,热闹的让人心惊。
      木青义回过神,向后靠了靠,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微微蜷起。
      木蓝桥看向他,眸色晦暗不明:
      “我今天说对了,你总归是要用到我的。”
      “你想跟我谈条件?”
      “不,我只是想知道的更多,你已经着手准备把股份转让给我了对吧,但是需要半数以上的股东同意,所以顾荀才按捺不住,和秦义背着你去见了股东。”
      木青义不答,只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木蓝桥不介意他的沉默,轻笑起来:
      “难怪我头一回不去黄家的时候她虽然跟你告了状,但更多的只是想教训我,包括最近,她没跟我多提黄家的事,把我关到杂物间只是因为我惹怒了她。
      但这些又得到了你的默许,我本来以为你也是因为领带的事想给我一个教训,现在才想通,你根本就是想要借顾荀的手磨一磨我的性子,让我乖乖听话。
      她恐怕也不想让你的算盘成真,让我真的和黄家……因为黄家手里有我们的股份,还有一小批闻风而动的股东跟随是吧?”
      木青义不答,书房里的富丽堂皇好似就在这股静谧里支离破碎,只余下两人中间的那一朵杜鹃,艳得讽刺。
      “这么一来,就有两个问题:
      我生日在秋天,现在离我成年还有半年的时间,你在这时候就着手筹备是应当的,但你为什么非要急着让我这个小崽子接手?而且顾荀的举动也很不寻常,我查过了,那个秦义最擅长的是财产纠纷……”
      木蓝桥意有所指地抿唇望了他一眼,可惜木青义低垂眼睑,脸上的褶皱终究模糊了岁月,捉摸不透他的表情。
      她指尖点上红木椅的扶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微眯起眼:
      “第二点,其他都撇开不谈,只说那些股东,你让我跟黄家订婚,是想要他们的支持,可你这么些年难道都白干了?就算……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至少你会等股东大会之后宣布,只要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于你而言,说服那些股东,拿到过半的票并不是难事。
      而这两点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的答案……你还不肯告诉我吗?”
      夜已深,即便别墅里灯火通明也挡不住刺骨的寂静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几乎要将两人沉溺其中,氧气好似被一点点攫取。
      木蓝桥指尖微屈,维持着轻叩扶手的姿态,停留在半空中,明明咄咄逼人的是她,但她却不敢对上面前人的视线,目光虚虚地落脚,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木青义脸色终于变了,轻轻扯起嘴角,脸上纹路跟着曲折,只有眼底不变的苍凉:
      “心血管上的毛病,医生说最多再拖半年,半年后一定要手术。”
      “……风险呢?”木蓝桥闭了闭眼,虽然早就料到了答案,但听木青义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幅光景。
      她收起手指,虚握成拳,侧耳听着木青义的话,慢慢一点点收紧微凉的指节。
      “成功率……很低。”木青义不自然地微顿,头一回嗓音有些滞涩。
      木蓝桥猛地睁开眼,眼白染上了血丝,声音低沉:“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或许一切都还可以商量,都还有的救!”
      木青义没看她,嘴里溢出一声莫名的笑:
      “有没有救的……告诉你又怎么样?”
      木蓝桥眸光一转,眉头紧锁,终于细细打量起眼前鬓发霜白的老人:“公司内部出了问题?”
      “寒假里我给你的那些文件和财务报表,你都认认真真看了吗?”
      财务报表?
      木蓝桥忽的想起那几笔奇怪的汇款单,当时她还去问了管财务的刘总,刘总说那是……那是……
      她面上血色褪尽:“和叔?!”
      “怎……怎么可能?他不是跟了你二十多年……”
      木青义轻叹:“蓝桥,你该知道,人总是会变的,能相信的也只有自己。”
      他走过来拍了拍木蓝桥的肩,“他挪用公款、贪污受贿,我已经不能让他继续留在公司,更不能把他丢到你的手上。”
      木蓝桥抿起唇,眸光深深地落在他身上:“还有半年时间,你也没有办法吗?”
      和叔资历太老,如果想要在股东大会召开之前处理,难免会寒了公司里老人儿的心,而且这么多年和叔在那些人眼里俨然半个木青义,未必没有党羽,那么半数的票就难说了。
      木青义缓缓摇头:“他已经跟公司,跟我,分不开了。”
      木蓝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件事有损木青义的威严,木青义就是木青义,他不动声色,不择手段,又雷厉风行,眼光毒辣,在这个节骨眼上更不能出什么差错,最好能有什么证据证明和叔做下的事跟他毫无干系,给他营造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形象。
      她伸手捂住半张脸,眉眼都隐没于阴影,倏而笑出声来,半是疯癫半是惨淡: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木青义,就算穷途末路也要把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她蓦然抬眸,一双锐利桀骜的杏眼盯住了他,“那当年你也是这么背叛冯时祥的吗!”
      木青义忽然抬手将茶杯一甩:“我看你最近越来越放肆了!”
      未料木蓝桥不躲不闪,连眼睛都没眨,生生立在原地,被沉甸甸的紫砂杯砸了个正着,冰凉清苦的茶叶乖觉地贴在白皙的侧脸与颈侧,额间一行鲜红的血划过眉骨,掠过她微红的眼角,滴落在身前,形成一朵朵血花,比一旁的杜鹃还要惹眼些。
      她只冷冷一笑,转身头也没回地走了:
      “证据我会帮你找,你的公司我也不会撒手不管,你最好遵守诺言。”
      等到她话音散去,偌大的书房只余下木青义定定地站在原地,盯着地上的血出神,鬓发间的霜白好似又多了些许。
      木蓝桥回到自己空荡荡的房间,熟门熟路地取出衣柜里的急救箱,对着镜子简单包扎好,扶额对着镜子里的人发呆。
      不愧是木青义,就算到了临了,生死未卜的时候也照样算计了所有人。
      他恐怕早就准备好了那些说辞,一步步就等她主动跳进陷阱。
      和叔的事必须在股东大会举办之前处理,否则就算通过了股东大会,那时候木青义人已经在手术台上,就凭她一个小屁孩根本无力抗衡。
      但如果尽快清算,把木青义尽量从中摘出来,那么即使有顾荀捣乱,她一个半点不懂公司运营的人也不足为惧。
      至于黄家的婚事,只是下下策,以防万一的手段,如果没办法尽快解决和叔的事,那么黄家就是绕不开的死局。
      而木青义用他的病情和种种危机圈出一个牢笼,把木蓝桥牢牢困在中间。
      所谓的承诺也只是木蓝桥的虚张声势,就算她已经亲手折了自己的羽翼,交付半生自由,并且答应帮木青义度过这次危机,但她总觉得木青义还别有所图。
      而且,和叔跟了他二十多年,木青义真的只是近来才发现和叔的问题?如果不是,那么那些龌龊事他参与了多少?木青义就真的清清白白?
      木蓝桥昏昏沉沉地轻按额角隐隐作痛的伤口,嘴唇惨白着,余光刚好瞥见床上的两只“萨摩耶”,心口莫名发堵,忽然脑海里就浮现那一束风信子来,浅蓝很像天空,无忧无虑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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