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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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典开始前几日，下界种族代表陆陆续续到达水晶天，有感官灵敏的生灵，隐隐约约察觉到天堂的氛围似乎有些奇怪。
但，谁也不曾向天使们多问一句，都竭力保持着宽容平和的态度，就连彼此之间互相看不惯已久的半兽人族、人鱼族和海族，甚至是仇怨颇深的矮人族和巨人族，都在尽量避免冲突矛盾，友好相处。
没有谁想用自身试试天堂奇怪氛围之外，创世神现在心情如何。
暗潮汹涌流动在表面的一片祥和宁静之下，各种族代表不约而同各自用隐秘的方式私底下隐晦地交流着，但他们毕竟平时都远离天堂，彼此商量半天，也未能有个靠谱的结果。
他们交换了意见，都不由得想，只求这次庆典能安稳度过便好。
然而这个愿望在庆典开始的前一日就出现了裂缝。
“这里就是水晶天啊？怎么看着这么像地狱的城市？没想到父神这方面还这么公正。”
“那栋楼真像玛门前不久修的，描金都特别像……咦，怎么好像就是一模一样的？”
“喂，天使，你怎么不理我？不是说好要贴心服务吗？”
加百列转身，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完全看不懂气氛一样，一路上保持吵闹聒噪的熟面孔恶魔。
“巴尔，如果你说话再这么粗鲁无礼，我不介意现在就给你一点教训，或者直接把你的心掏出来，好好跟它贴贴。”
巴尔摸了摸鼻子：“……这么凶干什么，我这不是看你们都愁眉苦脸的，想着找点话题活跃气氛嘛。”
他又不是真白痴，当然知道水晶天是随进入者想象变化的，就是看加百列一脸苦大仇深，好像很想砍他两刀发泄一下似的，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免得她当真克制不住自己跟他比划两下。
他这回临走前，玛门千叮咛万嘱咐，庆典结束以前，一定不能和天使们起冲突。
那时候他纳闷，于是就直接问，难道庆典结束之后就可以了吗？玛门笑得神秘又古怪，回答道，完全可以。
不过，自从玛门赶回维托德，派人拦下弗加洛，与他密谈许久之后，就一直古怪得很。
先是要在荒僻已久的第九层耗费巨资修建一座无比豪奢的宫殿，玛门不惜花重金请了所有真正有艺术天赋能力的魔王和下界颇负盛名的设计大师，用料更是什么贵什么好看讲究就用什么，自他认识玛门以来，还没见他有这么大方爽快大手笔的时候。
只是在选择花种的时候，因为创世神的喜好，三界生灵无不喜欢在自己的花园中种几株白蔷薇做点缀，玛门却直截了当地拒绝，莫名笑着说，到时候，白蔷薇可不讨喜。
然后就是现在，玛门一定要他来参与庆典，他简直要惊掉下巴，这是公认的对其他所有魔王挑衅的行为，玛门一向讲究和气生财，现在怎么突然不怕麻烦上身了？
但是玛门直接表示懒得和他解释，让他来就是了，还塞给他一堆东西让他送给见到的那些种族代表和天使当见面礼。
巴尔不舒服地扯了扯衣领，他不喜欢这样精致考究配饰齐全的正式礼服，胸口甚至还有玛门亲手给他带的一枚珠光宝气的胸针，束缚得他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真不知道这些天使怎么能忍下来的，他看着加百列穿着华美礼服的身影暗自嘀咕着。
待到了圣山脚下的营地之后，巴尔又活跃起来，自来熟地同好几个种族代表热情洋溢地打招呼，加百列心事重重，安顿好他以后就径直离开，丝毫没有管他社交的意思。
巴尔性格外向，仗义豪迈，又没有生吃嗜杀的不良习性，在一众奇形怪状性格迥异的魔王中本来就算名声不错，有心结交之下，当真同几个下界种族的聊得有几分热络。
“说起来，人类现在也算下界种族之一吧，怎么没派代表来？”巴尔好奇道。
绿衣服的矮人细声细气道：“他们忙着繁衍，哪有心思来参与这些。听说，很久之前，亚当刚到下界不久的时候，他的一个儿子杀了另一个儿子，就因为嫉妒！真是可怕，父神在上，我可不愿意和人类来往。”
“难道不是因为人类比你们都高吗？”巨人笑起来声音如雷。
“你笑，再大点声，一会儿神殿那里就能听见了。”矮人不冷不热地说，那巨人果然一下子收了声，虽然面上还是不甘，却也真是不敢再大声。
巴尔按下心里的猜测，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话题。
次日，庆典正式开始，巴尔跟着一早梳妆打扮好的各种族代表一同踏上了圣山长阶。
从长阶底部向上望，山巅的神殿依稀可见，然而中央的白玉石阶却隐在云雾之中，不可看清究竟还有多远。
天使们都是礼节性登上几阶，然后就会到蔷薇台上，但据说路西菲尔从来不需要登圣山长阶，创世神眷顾容许，他一进水晶天便可以直达神殿，不过也只是听闻，真假无从分辨。
这长阶对于普通生灵来说难以攀登，但对于有资格参与庆典的生灵来说却只不过算是神明对于他们耐心与诚心的小小考验。
巴尔一路胡思乱想着，终于到了蔷薇台，他不再大大咧咧地随意抬头张望，而是相对收敛了些，偷偷摸摸地左顾右盼。
多难得啊，地狱头一个到水晶□□圣的恶魔！他要是不多看两眼回去就被狠狠针对，那多不划算。
再者，他赌创世神不会在庆典这样的三界盛事上对谁生气。
这一瞟，他就看到了神殿大门前的路西菲尔，他今日一身云山蓝的礼服，比起从前所有的都更为华丽繁复，握着那柄由创世神亲手所造、亲自所赐，象征着无上荣光的权杖，太阳纹耳坠垂在颈侧，映着金光。
被路西菲尔揍过以后，巴尔本来对他有些不满，后来知晓他一挑二十，完胜所有魔王之后，反倒对他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看他无比顺眼。他巴尔也很讨厌那群就喜欢装腔作势装神弄鬼的魔王，下次要是有机会，他肯定请路西菲尔喝酒，他们就算相逢一醉泯恩仇了。
巴尔在心中暗暗想着，对着神殿门前的路西菲尔露出一个他自认为很有魅力实则傻里傻气的笑容，路西菲尔移开目光，视若无睹。
天国副君一如既往端庄优雅，那张绝色无双的面容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圣洁温柔的微笑，各种族代表在自己的信仰炬柱下站定之后，齐齐在他身前跪下行礼，路西菲尔示意他们起身，说了一番在巴尔耳中听来完全就是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勉励之言，随后，他转身，带领着各种族的首领们进入了神殿之内。
路西菲尔穿过神殿内雕刻有创世神不同种类造物的石柱，缥碧色的眼眸始终微微低垂，如同其他几位炽天使一般，未经允许，绝不直视神明的面容。
路西菲尔走上御台，两侧的炽天使纷纷向他行礼，他轻抬手掌示意免礼，随即恭敬地向耶和华拜了下去。
“起来吧。”
得到允许之后，路西菲尔才起身，坐到了副君的王座之上。
接下来是各个种族的首领的汇报这一千年来族群发展成果与遇到的困难，巴尔作为唯一一个恶魔，虽然再怎么降低存在感，还是在最后一个被轮到，顶着耶和华与路西菲尔的双重注视，向来无所畏惧的巴尔竟然难得也有些磕磕巴巴，最后直接干脆自暴自弃拿出了玛门给他准备好的稿子直接开始照着念。
没关系，只要他脸皮够厚，尴尬的就不会是他。至于父神，他本也从来都懒得理会地狱，有什么可担心的。
待到各位首领以及巴尔都汇报结束，路西菲尔起身，行到耶和华面前，和众人一起等待聆听神谕。
巴尔低头，状似恭敬实则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盘算着一会儿庆典结束了去招惹一下哪个能打的武职天使，来都来了嘛。
他听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留几个关键词在脑海中划过，偷偷瞥了一眼其他的首领，竟然大多也在走神，低着头眼神空洞，不知道心思都飞到了哪儿去。
正当他神情游离，神思不属时，忽然听见耶和华示意米迦勒去神殿外，米迦勒一脸茫然，但还是顺从地出去，没过一会儿，米迦勒表情奇异从神殿外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青年。
巴尔好奇地打量着那个青年，他一头栗色长发，天蓝色的眼瞳温柔含笑，举手投足之间悠然自若。
那是一个很难找出形容词的青年，如果硬要巴尔说，那就是——浑身上下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气息，一看就是会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无差别怜惜弱小的那种。
只不过，他长得似乎过于好看，而且……同他在星雾森林时见过的，那个跟在路西菲尔身边，名叫雅威的青年，气质上竟然莫名颇为相似？
路西菲尔本来平静淡然的神情在看见那青年的脸时瞬间碎裂，变成了惊愕，他甚至下意识立即转头去看神座上的耶和华。
神明没有理会他的惊愕，也不曾看他，深蓝似海的眼瞳一如既往的冷凝无情，落在那行到御台前的青年身上。
青年踏上御台，恭顺地向耶和华行礼。
耶和华道：“这是圣子弥赛亚，从今往后，你们见他，必向他行礼，他的权位仅在我之下。”
怎么又多一个要行礼的？他们来参加庆典就是为了大家一起聚众行礼吗？难道这样能更有利于促进所有人团结一心共同发展？
巴尔疑惑又无语，还是老实跟着首领们一起跪了下去，向着这位圣子行礼。
霎时，只听一片响动之声，御台前的炽天使、神殿外等候的各种族代表以及天使们，纷纷都跪了下去，参见新任圣子。
“请起。”弥赛亚温和道。
竟然连声音都和那个雅威有几分像！
巴尔心里嘀咕，没听说父神还有相似的造物捏两次的爱好啊。
当时的巴尔本以为这是这场庆典的结尾，不成想，这是一切的开始。
所有人起身之后，巴尔就等着耶和华宣布庆典结束，却不料——
“路西菲尔，你为何不跪？”
神明的声音冷淡威严，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刹那间，整个水晶天所有的声音都为之一空，所有人，包括天使们，这下都惊愕地抬头看向了御台上，此刻没有谁还在意什么礼仪，就算下一刻要被惩治，现在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和脑子。
路西菲尔身姿笔挺，握紧权杖，站在神座面前，直视创世神的面容，神情淡漠，缥碧色的眼眸如含冰霜。
“我不拜。”
路西菲尔甚至不曾给弥赛亚一点关注。
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弥赛亚看向路西菲尔的眼神却叫人心惊，那双天蓝色眼瞳中满是直白明显得连最迟钝纯洁的天使都看得出来的——喜欢。
旁人或许不曾注意，一直留意着弥赛亚的巴尔却清晰地看到了。
自走进神殿的那一刻起，弥赛亚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路西菲尔，唯有在向创世神行礼时才偏移了一会儿，起身之后又继续看着路西菲尔。
“没关系。”弥赛亚看着他的目光比巴尔见过的所有自称深情的生灵看向自己恋人都还含情脉脉，他都怕他下一句就直接向路西菲尔表白，但幸好弥赛亚似乎还是有点理智在的，“路西不想，那就算了。”——但不多。
创世神似是警告地看了弥赛亚一眼，冷淡道：“路西菲尔，你必须向他行礼。”
路西菲尔毫不避讳地直视他，一言不发，寸步不让。
气氛一时间陷入可怕的寂静，下界生灵只恨不能捂住自己的心脏叫它不要跳动发出声响。
“路西菲尔，你当真不拜？”
路西菲尔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冷凝。
“路西菲尔，傲慢至极，毫无谦逊之德，不堪为天国副君；骄矜为最，全失纯善之质，不配为炽天使长。”
“即日起，暂停所有职务，收回一切权限，禁足自省。”
时间仿佛一下子被固定，所有人已经完全忘了一切规矩，脑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呆呆愣愣地看向御台之上相对的三人，现在的水晶天，比方才还要死寂。
神恩似海，神威如岳。
至高无上，不容置疑。
就算是路西菲尔，竟然，也不是例外。
打破这一片沉寂的居然还是巴尔。
他张着嘴，表情无比惊讶，拽住了旁边的精灵王格莱温斯：“我中幻术了？还是我酒喝太多了？其实我在梦里，庆典还没开始对不对？格莱温斯，你快扇我一耳光试试……”
格莱温斯当然没有扇他。
格莱温斯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父神息怒。”
其他人纷纷反应过来，随着一起都又跪了下去：“父神息怒！”
在场都是各种族的高层，没有蠢货，除了这句之外，他们什么也不会说。
然而，再一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请父神，收回成命。”萨麦尔站了出来，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御台正前，神情严肃，还是那般古板的模样，“路西菲尔殿下无错。”
格莱温斯叩头，道：“路西菲尔殿下一向尽忠职守，为天堂立下功劳无数，还望父神，三思。”
巴尔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但反应过来，停下讪讪道：“其实，那个，我也觉得，父神，这惩罚会不会有点太重了，没必要吧……”
耶和华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深蓝似海的眼瞳没有半分波动。
“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萨麦尔抬头，眉头紧皱，还要再说，但路西菲尔抬起手阻止了他。
路西菲尔看向端坐神座之上的创世神，竟然笑了笑，这笑容不带一丝自嘲，却叫见者为之心冷如坠冰窟。
路西菲尔松手，那柄贵重无双的权杖骤然失了主，顺着台阶滚落到了御台之下，好不可怜。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下御台，一步步出了他曾经在此成长的神殿。
蔷薇台上左右两边的生灵都默契地靠边为他让开，他却完全无视，径直无情踏过中央硕大的白蔷薇浮雕，沿着长阶而下。
直到庆典结束，所有生灵游魂一般脚步飘飘地离开神殿，就连弥赛亚都行礼告退，萨麦尔依然跪在御台前。
“萨麦尔，退下。”耶和华冷淡道。
萨麦尔挺直肩背，一字一顿道：“父神，于情于理，路西菲尔殿下无错。”
“萨麦尔，退下。”
“父神！”
下一刻，萨麦尔眼前景色一变，转眼之间就出现在了恒星天。
“萨麦尔！”等候已久的加百列把他拉起来，头疼地叹气，“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呀，只是暂停，又不是罢免，一切还有转机！”
萨麦尔目光深沉：“无论暂停还是罢免，都不应该！路西菲尔殿下，无错。”
加百列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要疯了！到底怎么了！诶，你去哪儿？”
“我去找路西菲尔殿下。”
萨麦尔转身头也不回坚定地走远。
她未曾看见，萨麦尔一贯严肃的目光中，不仅有失望，还有……愤怒。
路西菲尔殿下，无错！
下界种族们迅速地告退，等着各自回去交流传播这一几乎可以震惊全三界的消息。
现下空无一人的水晶天似乎比往日还要冷清得多。
“都走了啊。”
法则靠在神座旁感叹着，难得有个正形，弥赛亚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御台前，伸手让它停在掌心。
“不许靠近路西。”耶和华看向弥赛亚，冰冷无情地警告道。
“刚才不是还叫‘路西菲尔’吗？”弥赛亚捏了捏法则，那张与神明真容足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容上带着温柔怜悯的微笑，“我好喜欢他，从见到他起，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只为他而跳了。”
“收起你对他的心思，他不会再与你有任何交集。”
“圣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弥赛亚正经道，“你我本为一体，记忆相同，情感相通，喜好一致，为了你的大计，你才将我从识海之中割出。要求我对路西不动心，你也要对他不动心才行，圣父，你敢说你对他没有私情吗？”
“你不能叫他‘路西’。”耶和华不为所动，还是冷淡至极，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分位，自身的一部分一般，“更不许去见他。”
弥赛亚手指一僵。
“你我一体，我自然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会让你有这么做的机会。”
弥赛亚十分可惜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圣子打算做什么？”法则弹起来，好奇道。
“他准备私下去见路西，告诉他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他毫不知情，也不情愿，都是我冷酷无情固执己见，然后靠着这张和我有几分相似的脸，借机亲近路西。”耶和华冷声道。
法则听得震撼，转头看向弥赛亚，温柔俊美的圣子并没有反驳，被揭穿心思以后仍然笑着：“圣父，经此一事，路西不会再喜欢你，甚至还会厌恶你，不愿再见你，你我精神相连，若我能与路西亲近，你也可以借我的眼再见到他。”
耶和华起身，离开神座，站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冷漠道：“你既知你我一体，就该明白，你骗不过我。”
弥赛亚与他目光相接，不约而同都转过了头。
真碍眼。
相同的念头在心中升起。
正因为一体，他们都深知，无论是他们中的谁，对于别的觊觎路西的存在，只会想方设法毫不留情地除去。
包括自己的分位。
即使，毁灭自己的分位，会让自己承受百倍撕裂痛苦。
但那又如何？最终路西只属于他的结果比痛苦值得太多。
神明的独占欲，远比三界中所有生灵认知内的更为可怖。
眼下，只是他们各有所需，所以才短暂地和平相处而已。
“父神。”
在神殿虚假祥和的氛围中，路西菲尔的声音忽然响起。
耶和华不自觉地握紧手指，克制住立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意愿，甚至不曾投去神识。
路西，路西……
他的路西，现在该有多难过。
路西菲尔站在寝宫的梳妆台前，一旁是一个打开的通体白色盒子，那盒盖上四方雕刻着山羊角，中央一朵艳丽的鲜红玫瑰。
那盒中竟然只有一块黯淡无光的石头。
法则如果有眼睛，现在应该已经瞪得快把眼珠子蹦出来。
这、这东西是……
“他”的。
路西菲尔垂下睫羽，细长的手指扣紧桌沿。
“路西菲尔有不明之处，望父神解惑。”
“接下来路西菲尔所问，父神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只要……只要父神一句‘不是’，路西菲尔愿意封印所有记忆情感，接受所有惩罚。”
“我知道你听得见。”
路西菲尔的指节用力得发白，他看着梳妆镜中盛装华服高贵美丽的炽天使，咬紧牙，一字一顿地问。
“你最初创造我之时，我不是天使，且应当定居地狱，是不是？”
“……”
“我幼年期时，你将我留在水晶天教养，是因为担心我太小，控制不好魔气外泄，是不是？”
“……”
“你所谓亲手给我制作的所有东西，从衣饰到权杖，里面都有你的神力，是为了随时监视我，是不是？”
“……”
“你亲自到星雾森林和地狱来见我，是因为担心我法力损耗太大，封印松动，显出魔身，是不是？”
“……”
“封我做炽天使长，天国副君，许我见你不拜，是因为我生性桀骜不驯不服管教，要暂时稳住我，是不是？”
“……”
在一片片无声无息的沉默中，路西菲尔得到了答案。
他忽然癫狂似的大笑起来，笑到眼泪顺着美丽无双的脸庞滑落。
“怪不得未名之焰那么抗拒你。”
“怪不得我在地狱觉得熟悉。”
“怪不得他们都说我会是撒旦。”
“在我决意斩断不该有的情意，同你保持距离时封印我的记忆，同我亲密有加，叫我生出妄想，想你大约也是喜欢我的，然后再斥责我越界，不知分寸。”
“把我当无知棋子，放在掌心肆意玩弄，看我为你辗转反侧患得患失，耶和华，你会很高兴吗？”
“耶和华，你看我这般为你痛不欲生，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我也觉得。”
巴尔和寝宫侍卫长面面相觑。
“你放我进去又怎样？你听听里面，又哭又笑的，你说他现在还像是正常的样子吗？”巴尔急道。
侍卫长掩饰不住眉眼间的忧虑，频频回望，但还是固执地守在门口：“你一个恶魔，怎么能进路西菲尔殿下的寝宫！”
“兄弟，你脑子多少有点问题，你真不担心他出事吗？”巴尔骂了一声。
他站远几步，清了清嗓子，用上法力，高声道：“殿下！路西菲尔殿下！你在听吗？你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真的！我觉得，我觉得，你没做错什么事！错的是……呃，反正不是你！”
侍卫长瞪他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巴尔视若无睹，他不太会安慰人，在心里琢磨了好一阵，组织组织语言，正又要开口时，忽然，寝宫大门洞开。
路西菲尔长发披散，一身素衣，神情淡漠，径直迈出了寝宫。
“路、路西菲尔殿下，你还好吧？”巴尔舌头几乎要打结，路西菲尔看着好像，一点事都没有？
不对，他不是被禁足了吗？这、这，难道他是要……
巴尔的心脏狂跳起来。
路西菲尔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自顾自地往前走。
恒星天早就处在分外紧张严肃的氛围之中，天使们看着素衣披发的路西菲尔，都不由得露出了惊愕至极的神情。
路西菲尔不曾关注他们任何一个，他继续前行，忽然，他停了下来。
在他侧面的是一幅长图，由最擅长艺术的梅塔特隆所作，在每一重天堂都可以看见。这幅长图绘有天堂目前所有的天使，最前方的赫然是路西菲尔，画中的路西菲尔抬起脸，虔诚圣洁地仰望圣山之上的神殿。
路西菲尔笑了笑，抬起手，一只墨笔出现在了他掌心，随即，他毫不犹豫地在画中那张绝色无双的脸上一划。
“殿下！”他的衣袖被抓住，别西卜气喘吁吁，拍了拍胸口，庆幸地笑道，“您怎么走这么快？我险些跟不上您了。”
路西菲尔看着他，像是有些不解：“何必跟来？没有必要。”
“有必要。”别西卜坚定道，“对于我而言，有必要。”
“若你是因为当初我救你，还有向梅塔特隆推荐任用你，那也不必，这些事于我不过可做可不做都无所谓的举手之劳罢了。”
别西卜笑了笑：“可做可不做都无所谓，但您还是这样做了，殿下，这便够了。”
“你可想好，这一去，前途不定，生死难卜。”
别西卜深深行礼：“别西卜，誓死追随路西菲尔殿下。”
他拿过路西菲尔手中的墨笔，在长图中找到自己，毫不犹豫地也画上一笔。
“殿下，现在我们又是同谋共犯了。”别西卜笑道。
终于追上的侍卫长拿过笔，也在画中自己的脸上划了一笔。
神明，远不可见。
路西菲尔殿下，就在眼前。
不知不觉之间，跟着路西菲尔的队伍越来越长，每个跟上他的天使传递着那只墨笔，都默默在长图上划去自己的面容。
其中，甚至包括萨麦尔。
严苛古板的审判长难得神情和缓，向路西菲尔行大礼，路西菲尔挑了挑眉，忽然笑道：“真是没想到。”
“走吧。”
这支队伍终于在第一重月球天遇到了对手。
米迦勒带着军队，看着路西菲尔，那双琥珀似的眼睛再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只剩悲伤：“殿下，前面没有路了，回头吧。”
求您了，我不想与您动手。
路西菲尔忽然叹气，道：“米迦勒，我告诉过你很多次呀，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手，握剑的手都不可以发抖。”
“露怯，是致命的。”
米迦勒深深吸气，仰头克制住泪光，举起了十字剑：“若您执意，那就先打败我吧。”
“再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
路西菲尔笑了笑：“就这么简单？”
“行吧，那就让我最后看看，你进步到何种程度了。”
未名之焰在他身边骤然暴涨，似是察觉到主人的战意，它激动起来，刹那之间，几乎吞噬了整个月球天！
巴尔用力，崩开了精致的华服，雷电大锤握在掌中，电光包裹了他的身躯，大笑道：“我看今日谁敢拦路西菲尔殿下的去路！”
眨眼之间，各种法术武器的灵光齐齐出现，大战，即刻开始。
“是时候了。”
第一层地狱，玛门笑道。若是巴尔在此，定能看出他面前的屏幕的视角正是他胸前那枚珠光宝气的胸针。
“谢谢你。”玛门诚恳地对坐在一旁的魔王道，他抬起头，正是弗加洛。
“我告诉你，也是为了我自己的目标。”弗加洛冷淡道。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父神知道，陛下也知道。”玛门摊了摊手，“所以我们合作共赢，各做一点事，谁也没有压力负担。”
弗加洛欲言又止，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你做的也能叫一点事？”
“啊，投资嘛，我想要的比较多，稍微就多付出一点了。”玛门笑了笑，不再与他多言。
玛门走出这一处小小的营帐，运上法力，高声道：“出发！”
在他面前，成千上万无边无际的铁甲恶魔士兵齐齐整装，寒光凛凛，魔气森森。
遭受过两次重要事故的这一处天堂门口又一次迎来了变故。
还是那个守卫长，他看着这个无数次笑盈盈出入天堂的魔王，以及他伸手千千万万整齐的恶魔士兵，终于变了脸色。
“玛门，你这是要做什么？”
一直表现得斯文优雅精神稳定正常的玛门终于撕下面具，露出了典型的魔王式的疯癫笑容。
“我来……”
“——迎接吾王！”
“放箭！”
米迦勒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跪在地上，握着十字剑当作支撑，浑身上下已经多处伤口，就连红色的发尾都有焦痕。
“有长进，但不多。”路西菲尔道，他还是素衣披发，好似闲庭信步，不曾损伤分毫，优雅美丽如昔。
“现在可以让开了吗？”路西菲尔礼貌地问。
米迦勒咽下喉间翻涌的血气，忍住胸腔的剧痛，再次站了起来：“殿下，我还没有倒下。”
但他深深知道，自己完全不是路西菲尔的对手，从前，路西菲尔与他们对战之时，竟然只是为了喂招，多有留手，如今他才知道，路西菲尔真正的实力何其可怖。
地狱那二十多个魔王的确死得不冤。
可是，他没有退路，他不能让开。
他不能看着路西菲尔一错再错。
他和梅塔特隆早已计划好，将路西菲尔带回去，他们所有炽天使全都去水晶天蔷薇台跪着，能跪多久就跪多久，跪到父神同意再给路西菲尔一次机会为止。
但如果路西菲尔出了这道门，那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米迦勒握紧十字剑，张开六翼，再次冲了上去。
路西菲尔摇了摇头，颇为无奈，也张开了六翼，霎时间，光辉再度闪耀至盛。
萨麦尔望了一眼，正要上去帮忙，蓦然一凛，侧身避开悍然劈来的一剑。
“你的对手是我。”加百列眼眶通红，咬牙切齿道，“萨麦尔，你这个完全没有脑子的傻瓜！蠢货！你真的，讨厌死了！”
她毫不犹豫地挥剑，萨麦尔抽出长鞭，无奈地迎上。
米迦勒的羽翼上已经伤痕累累，路西菲尔却依然气定神闲。
怎么办，怎么办？
米迦勒不由得暗自着急起来。
已经三天三夜了，他感觉得到自己已经快到灵力耗尽的程度，难道，真的要就此让开吗？
可是，他做不到，比起倒在这里，他更接受不了日后与路西菲尔见面即不死不休。
“我不想杀你，米迦勒，让开。”路西菲尔淡然道。
“再来！”米迦勒最后一次再举起剑。
拼了！
路西菲尔眉心微蹙，颇为不耐烦。
以前怎么不知道米迦勒这样难缠？
他这次毫不留情，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量，干脆地想直接将米迦勒击落。
忽然之间，圣光骤降！
所有对战之人还没有意识过来时，米迦勒还在怔愣之间，双瞳已经变为了深蓝。
这是——神降！
路西菲尔笑了起来，未名之焰瞬间暴涨，与圣光对抗缠绕：“终于舍得露面了？我还当你死了呢。”
他说话毫不客气，下手更不客气，处处直接用出杀招。
被神识操纵的米迦勒比起刚才强了十倍不止，终于与路西菲尔有了一战之力。
路西菲尔缥碧色眼眸灼灼如火，已然见了殷红之色。
“米迦勒”一顿。
下一刻，十字剑被扔下，圣光阻碍了路西菲尔的所有行动，“米迦勒”一掌毫不留情击在路西菲尔胸口，那正是——心脏的位置！
【“路西，心脏会使你变为半实体，也会是你最大的弱点。”】
【“路西知道。”】
【“路西甘愿承受所有代价。”】
“原来这就是代价。”
从心口起剧烈无比的疼痛蔓延了全身，那颗脆弱的心脏存在感从未有这么明显过，痛得让路西菲尔几乎站不起来。
但路西菲尔笑得越来越夸张。
“米迦勒”在半空中，静静地看着他。
路西菲尔还是站了起来，但他做的第一件事——伸出手，毫不犹豫剖开心口，取出了那颗心脏，嫌恶地丢掉。
鲜血从他心口喷涌而出，染红了那件素衣，但他毫不在意，宛如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这一次他再走向月球天的天堂门口，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未名之焰在他身前聚集，猛然前进，冲撞开了天堂的大门！
门外，由玛门出资修建的登天梯又被摧毁，阶上一片尸山血海。
玛门站在天堂门口，像是等待已久，还是那副斯文优雅的模样，见到他以后，恭敬地深深行礼：“陛下，玛门前来接驾。”
路西菲尔冷淡地点了点头，在他身后，汇聚了无数天使，只忠于路西菲尔的天使。
路西菲尔转身，那张绝色无双的面容上沾了鲜血，但他只是笑道：“谁愿随我赴死？”
“誓死追随路西菲尔殿下！”
以萨麦尔和别西卜为首，所有天使跪了下去。
“好，好！”路西菲尔大笑起来。
未名之焰在他臂间化作了一张巨弓和妖异诡谲的箭，他抬手，拉满弓弦，正如耶和华曾经教导他那样，瞄准方向，用力紧绷，然后，一箭射出。
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那支去势如虹色泽妖异的箭，只见它飞向月球天的顶空，然后，竟然……射穿了！
随即，第二重、第三重、第四重……
在它射穿的孔洞中，所有天使已经只顾怔愣，看着一重又一重天堂牢固无比的壁垒被它穿破，直到——第八重，恒星天。
——还能继续吗？
无论哪一方，此刻视线都牢牢跟随着它，这支箭，还能继续吗？
……能穿到，第九重，独属于创世神，无诏不可入的水晶天吗？
——它做到了。
在无数目光中，那支箭不留情地穿破了第八重恒星天的顶空，直至水晶天！
甚至，它没有停下。
所有人都看到，那支诡谲的箭，射进了神殿之内，直奔——神座！
天堂内外，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忽地，不知谁开了头，欢呼之声霎时爆裂如山！
玛门神情既惊又喜，激动得笑容疯癫，巴尔更是直接蹦了起来，挥舞大锤，砸碎无数建筑。
“从今往后，我名，路西法。”
路西法收起未名之焰，笑容优雅。
“誓死追随路西法陛下！”在山呼的效忠声中，路西法走到了天堂的门口。
毫不留恋，纵身一跃。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加百列闭上眼，随便找了个建筑物靠着，不再去看天堂门口争前恐后坠落的“盛况”。
“呀，怎么都成这样了？”
加百列又睁开眼，看着满脸困倦惊讶的贝利亚。
“……你还不如干脆不来。”加百列无语道。
“对不起对不起，回去补了个觉，没听到外面闹成这样的动静。”贝利亚诚心诚意地道歉，随即好奇道，“我都错过了什么？”
加百列指了指顶空：“路西……法，干的。”她还不太熟悉这个名字，念起来，觉得嘴里都发苦。
贝利亚仰头，惊呼：“他这样，可是完全斩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加百列疲惫地点了点头，脑中一片茫然。
“疯了，都疯了。”加百列喃喃道。
“真有魄力，我喜欢。”贝利亚忽然道，眼眸亮了起来。
加百列警惕道：“你什么意思……贝利亚！”
贝利亚挥了挥手，在她的惊呼声中，竟然毫不犹豫，也跳了下去！
加百列暴躁地抓乱一头长发，从来没有如此混乱过。
“疯子！一群疯子！你们怎么都是疯子！”
耶和华拿起梳妆桌上那对太阳纹的耳坠，在它旁边是一条熟悉的白蔷薇项链。
路西菲尔，或者说，路西法，什么都没带走。
他对这里，当真毫无留恋。
法则看着那对耳坠，忽然忍不住有了类似“流泪”的情绪。
他那时已无心仔细取下，竟然是，直接生生拽下来的。
耳针上血迹斑斑。
它忽然很想知道，神明在想什么。
“……路西，一定很痛。”
路西，最怕痛了。
耶和华收拢了掌心，将那对耳坠紧紧握住，不顾它的棱角是否会穿透他的皮肤。
他另一只手还握着一卷画纸。
也是梅塔特隆所作，是那日，受封天国副君的路西菲尔，抱着花，回望那名叫雅威的青年的场景。
梅塔特隆适才刚画完最后一笔就见到了他，十分惶恐地跪下，斟酌半天，却不知如何解释。
耶和华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只是想用笔永远留下那一刻的路西菲尔。
耶和华并未需要他想出什么理由，直接拿走了那卷画纸。
耶和华展开画纸，抱花的美貌天使神情惊喜，无忧无虑，眉目仿佛熠熠生辉。
他久久看着，舍不得移开眼。
“父神……”法则担忧地看着他。
“回去吧。”耶和华收起画纸。
回水晶天。
回神殿。
这世上，再没有路西菲尔了。
作者有话说第52章 第五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