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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话 ...


  •   自从上次我拒绝为陛下唱曲后,陛下再也没有找绿萝来为他唱曲。此事转眼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但我心中始终为此不安。

      我一直忐忑,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情,烦恼着到底该怎么办才能帮助绿萝重新获得圣宠。

      就在我还没有思量出结果的时候,陛下又单独将我留下。

      他问我:“喉咙养好了吗?”

      我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陛下想要听曲,为何不招赵充容前来?”绿萝姓赵,宫里除了二品妃位和三品的嫔位有封号,四品的昭仪、五品的美人和六品的充容都属于低阶嫔妃,没有封号,只是冠以姓氏称呼。

      “你可知朕为何要宠幸绿萝,还要封她为六品充容?”

      我低头答道:“奴婢愚笨,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这世上真正愚笨的人都爱自作聪明,但真正的聪明人都爱装傻充愣。”

      我对此不敢有任何评价,只能低头不语。

      “朕知道,你与她交好。朕宠幸她,就是想知道如果她受宠被晋封,你会怎么做;如果她失宠,你又会怎么做;朕还想知道,如果她因为你而失宠,你又该怎么办。”

      我听到这里,心头满是凄凉,做陛下就可以这样任意摆布别人的人生吗?说到底,终究是我连累了绿萝。我是个不祥的人,与谁亲近,谁就会倒霉。像我这样的人,活该一世孤独。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和任何人亲近,我不要再害人了。

      “你怎么不说话?”

      “奴婢无话可说。”

      “你心里还顾念绿萝吗?”

      “陛下想奴婢怎么做?”我不明白陛下如此做的意图,却明白陛下从来就没有真正放过我。

      “朕现在只想要你心甘情愿地为朕唱一首曲子。”

      “好,我唱。我只希望陛下能善待绿萝充容。”

      “你骨子里很是勇敢,并非你平时表现得这般胆小怕事。”

      “陛下谬赞,奴婢当不起。”

      “你今天的曲子唱得好便罢了,唱得不好,朕只会加重对绿萝的惩罚。”

      我清唱道:“一张机,一梭才去一梭痴,丝丝缠乱君不知。那年相逢,月明星稀,曲曲是相知。
      二张机,每年为君织新衣,箱底厚重无人问。君在何处,是否似我,夜夜织相思。
      三张机,横也丝来竖也丝,犹记与君话旧事。江边月冷,月斜窗纸,无奈影单只。
      四张机,欲织鸳鸯断梭机,东风怎奈花影稀。惊弦声断,鸿雁难托,何日是归期。
      五张机,横纹先织旧日意,秋冷人病黄花瘦。泪痕偷掩,红笺难续,不敢说相思。
      六张机,晓寒漏断天将明,从来痴情怨最深。初霜已起,菱花镜里,白发可依稀。
      七张机,行行都是连理枝,可惜尺素已断绝。犹记当日,对月盟誓,愿双栖双息。
      八张机,织就燕子欲双飞,梦残还记檀郎影。泪痕如线,心伤无限,从此断情丝。
      九张机,病弱之身难织素,魂断离恨奈何天。一笸香冢,恨埋情泪,此后永别离。
      九张机杼写相思。思君恋君是本心,怨君恨君是天意。若有来生,愿不相识。”

      陛下听完,许久不语,我耐心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告退,因为我等着陛下的评语,并非在意陛下对我歌唱技艺的看法,只是在意他是否会因此善待绿萝。

      “‘若有来生,愿不相识’……你说,端妃离世前是否也是这样想的?”

      我觉得陛下问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他自己,遂没有说话。

      “这曲子听着让人……你不要教给绿萝。你退下吧。”

      “陛下的嘱咐,奴婢记下了。陛下,请容奴婢多说一句——在这偌大的宫中‘红颜未老恩先断,独依熏笼坐到明’的女子不止端妃娘娘一个,请陛下惜取眼前人,善待赵充容。奴婢告退。”

      第二日,陛下下旨,让宁王和瑞王去封地就藩,无诏不得入京。我虽然遗憾再也不能见到瑞王,再也不能听到那好听的笛声,但我觉得与其留在京城受陛下猜忌和责骂,不如就此远去,反倒是逍遥自在。

      一个月后,陛下又开始宠幸绿萝,甚至经常留她侍寝。

      又三个月后,七皇子突然中毒而死,陛下震怒。将宫中有嫌疑的人都查了一个遍。小宫女杏果承认了所有的罪名,后又畏罪自杀,其他一无所获,反而查出了许多陈年旧事的不堪。怪只怪丽嫔平日树敌太多。端妃薨逝后,丽嫔得到了管理后宫之权,行事更是肆无忌惮,宫中嫔妃几乎人人都受过她的折辱和欺凌,更不要说被她无端责罚、枉死她手的宫女和太监。此次下毒的宫女杏果,临死前曾对人说,她从前伺候的主子严昭仪是被丽嫔生生折磨死的,她最好的朋友也是被丽嫔推入枯井害死的,如今她家中已无亲人,她了无牵挂,终于可以为死去的人报仇雪恨了。

      陛下念在丽嫔刚刚痛失幼子,又侍奉圣躬多年,不追究她过去之恶,但此生不想再见她,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叫她前去京中的皇家庵堂落发修行,无旨不得见外人,也不得出庵堂一步。后宫管理之权,从此由性子温和的良嫔接手。

      陛下如此处置,宫中人等几乎人人称快,但我还是为丽嫔感到满心凄凉。她心地不善,确实种下了许多恶因,可陛下之前的放任何尝不是罪过?难道相处多年,陛下真的对丽嫔的为人丝毫不知吗?还是因为偏爱七皇子,所以母以子贵的诸多放纵丽嫔?如今,他们二人共同的独子突然逝去,陛下却要她一个人背负所有罪孽,实在是太残忍了。

      七皇子去的时候才刚满六岁,真是可爱不知世事的时候,陛下一直非常宠他,如今骤然逝去,而且难以查出真凶为何人,且在陛下心中他的生母是导致他骤然逝去的真正罪魁,这让陛下伤心至极,难以接受。陛下已经一连三天没有上朝,也没有招嫔妃侍寝,只是一个人呆在寝宫里抚琴。

      我到此刻才知陛下的琴艺非常高,也难怪他会喜欢端妃,他们在琴曲上应该是知己。他偶尔会让我为他抚琴,大概是因为我的琴曲能够让他静心。

      陛下所奏琴曲十分哀恸,让人不忍听闻。

      陛下这样整夜不寐,不吃不喝已有五日,除了弹琴发泄,再也不做别的。谁也不敢迈进寝殿一步,因为之前有官员要求觐见,胡三刚请示完,陛下便甩出一个杯子,大声喝道:“滚!朕谁也不见!谁敢再来,朕就杀了谁!”

      胡三总是纠结要不要上前劝慰,不劝他觉得有失职责,真的要劝他又怕陛下拿他出气。他在寝殿外走来走去盘桓了许久后,终于绷不住地问站在一旁的我道:“怎么办?”

      我道:“让陛下发泄吧,否则堵在心里更伤身子。”

      胡三皱眉道:“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太伤龙体了!陛下平时高看你一眼,你进去给陛下送些吃的喝的吧!”

      我硬着头皮答道:“现在送东西进去,怕是不行。不如公公给奴婢找把琴吧。”

      胡三无奈道:“好,我这就让人给你去拿。”

      我弹了一首《老渔翁》,这也是吴先生从前的创作。

      这首曲子中悠然、旷达都有,但更有世事漂泊的无奈之感,老渔翁坐在江边,到底想些什么,要看老渔翁刚刚经历了什么,此时心境如何。

      我的曲子没有弹完,便听到寝殿里的陛下唤道:“桑青,你进来。”

      胡三听到后,立即着急地催我道:“快进去!你放机灵点,找到机会进言,一定得劝两句,让陛下吃点喝点后好好睡会儿,可不能再怎么熬着了!”

      我郑重道:“公公放心,奴婢省得轻重。”

      我还未行礼,陛下就对我言道:“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你不必拘礼,坐朕身边来。”

      我不敢越礼,更不敢不听陛下的话,所以我谨小慎微地站到了陛下的身侧道:“奴婢站在这里伺候您吧。”

      “既然敢在外面弹琴劝慰,为何不敢陪朕坐下说说话?”

      “奴婢……”

      陛下打断我的话道:“今日朕准你不必自称‘奴婢’,朕就当是和琴友说话。”

      “在意陛下的人,若是看到陛下这样,一定会伤心难过的。”

      “偌大的宫廷,有谁真的在意朕?恐怕也只有朕的聪儿了……”

      我见过陛下许多样子,威严的、算计的、震怒的、认真的、调笑的、高兴的、兴奋的、薄情的、果断的……却唯独没有见过这样颓然的陛下,一时也有些感伤,不禁劝道:“七皇子和陛下父子情深,陛下失去他肯定伤心万分,但陛下还有其他五位皇子,还有忠于您的大臣们,还有那些爱慕陛下的嫔妃们,还有亿兆黎民,还有江山社稷。陛下拥有的还有很多。”

      “楚王叛乱时,朕几乎难以置信,他曾是朕最宠爱的皇子,随着他一起谋逆的还有好几位朕曾无比信任的大臣在内。皇子和大臣畏惧皇权,却并不真的忠于朕;嫔妃们想要圣宠,也只是因为想要天子的宠爱和泼天的富贵,并非真的爱慕朕;亿兆黎民和江山社稷,也只是属于龙座上的那个人;一旦朕不再是天子,朕便一无所有。朕要一颗赤子之心,比常人更不易得。从前真正爱过朕的人,一个个都离去了,如今偌大的宫里,只有朕一个人了……”

      “天子难为,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得人所没有的,必要付出常人所有的。看遍史书,血迹斑斑,只因为天子至尊,享常人所不能享,做常人不能做。天道公平,所以即便是天子,也会有所得有所失。陛下与其看着自己失去的,不如想着自己得到的,这样或许能好受些。”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陛下将我拉到身旁后,又将我迅速压在了身下,“朕要你,朕不想再压抑了,朕不会再计较嫌弃你的过去,朕知道你心里怕什么,也知道你不愿做朕的嫔妃,你放心,朕不会册封你,也不会让你生儿育女,朕只要你一直在身边陪着,日日都能见你……”

      “陛下……”我推拒着陛下这突然的亲近,“奴婢不配,奴婢……”

      “朕不想听这些话!”

      我的衣服在男人野兽般掠夺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他的吻如大雨倾盆一般落了下来……

      最糟糕的记忆复苏了,我流着泪说道:“陛下不是楚王,不该这样强迫我……”

      陛下因为我的话停了下来,他将我搂在怀里说道:“朕当然不是那个逆子,不会恃强凌弱地欺负你,朕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你心里不会不清楚。”

      我的身子忍不住轻颤,并未因为陛下说得话而有所安慰,反而因为这话发抖得更加厉害。

      “你别怕,朕不会对你用强,朕可以等到你心甘情愿地那一天。”

      “奴婢想起来,把衣服穿好。”

      “好,只要你不哭了,朕就放你起身。”这语调太过温柔,让我有一种被宠爱的错觉,但我一向了解此人的多疑和凉薄,他此刻只是太过缺乏安慰和温暖。在这个凄凉的夜里,他可以暂时忘记我的过去,贪求我给他的安慰和温暖。可一旦恢复常态,他可能会后悔自己有过这样的失常,甚至可能会将我视为他毕生的耻辱。我不是不能死,但为了他这样一个人去死不值得。何况我还有一个心愿没有完成,我想知道少爷是否还活着、是否一切安好。在我确认这件事前,我还不想死。

      我背过身子,将自己的衣服勉力整理好。虽然危机暂时过去了,但我还是心有余悸,手忍不住轻颤。

      陛下从身后将我抱入怀里,“你牢牢记住:朕情愿被你拒绝,也不要你的虚情假意。朕喜欢你身上的无争与平和,也希望你一直都不要变。”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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