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朋友厉害吧，我画的！》庭前酒

88、重逢（一）

　　沈舒白昏睡的这一天一夜他也愤怒过、伤心过、怨恨过，想过无数种沈舒白醒来后他们见面的场景，大多是跟他打一架泄愤，痛骂他诸多不该种种可恨，非要他赔偿点什么不可。

　　可是当人睁眼那一刻，所有想法都没了。

　　一千多年了，他踽踽独行，何尝不孤独？

　　他忘记自己是谁，忘记那个与之牵绊最深的人，像个游魂一样为世人奔命。

　　醒来的这一瞬，他是迷茫的吧？

　　这一千五百年，都在不知为何而活，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清不楚，何其可悲。

　　反观自己，说是苦守三千年，实则睡过去两千五，过的轻轻松松，算什么“苦”，怎配跟沈舒白比孤独？

　　还有人睡觉嫌孤独的么？

　　还打两巴掌，他哪舍得？

　　打坏了可没有山河笔再画一个了。

　　沈舒白见他盯着自己的手，以为苏衍想来一口，遂把刚撕下来的一块鸭腿肉递给他。

　　苏衍垂眸看着他沾了油的手指，在灯光照耀下泛着润玉的色泽。

　　是灵骨。

　　千年灵骨色泽如玉，皮肉包裹不住，有光照的时候会透出来一些。

　　苏衍一矮身，把鸭肉从他指尖叼走了。

　　沈舒白明显一愣，手僵在半空半晌没收回来。

　　好像苏衍叼走的不是鸭肉，是他的指骨。

　　苏衍点评：“比花菱河的烤鸭好吃。”

　　那时候调味料不如现在足，东西大多寡淡无味，连辣椒都只有一个品种，当然没有现在的东西吃起来有滋味。

　　沈舒白犹豫半天，还是问：“我是怎么醒过来的？”

　　他明明死透了。

　　就算元神能养，肉身也不是不腐的。

　　苏衍含了一口奶，眼神躲闪开，落在大理石瓷砖上。

　　热奶在嘴里滚了一圈，他含糊道：“就偶然找到了一个秘术，把你留给我的护身元神放在你身上，以灵气温养，慢慢也能养回来一些。”

　　“我的灵骨呢？不是碎了吗？”

　　“找到了一种独特的炼骨方法，能把碎骨融合成新骨，过程不太容易，折腾了一百多年，好在没白费。”

　　沈舒白看遍苍生门的藏书，倒确实见过类似的记载，可以修复灵骨，保住身体。

　　这种术法一般都损真元，有以命换骨的，有散元神去修复的，有把别人的灵骨抽出来装患者皮囊里的……不一而足，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代价巨大。

　　他不敢想苏衍是用的哪种方法。

　　苏衍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一声：“放心，不是什么急功近利的方法，也没有伤身，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就是没能等到你睁眼就累晕过去了，一睡这么久，害你流浪多年。”

　　一只鸭子处理完，沈舒白把剔下来的骨头扔了，去厨房洗手回来，没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吃吧。”

　　千年前的事已经过去了，要提就是吵架，谁也不想吵架，于是谁也没再提，两人一时间居然没了话说。

　　沈舒白还想着在冰箱上停着的金乌，给了它一块，金乌闻闻，嫌弃地别开头，没吃。

　　吃完一只延误三千年的烤鸭，沈舒白去洗碗，被苏衍拦住。

　　他捏了个诀，水池里的水自动清洁起来。

　　“过来，我看看你识海。”

　　炸识海这种事连苏衍这等疯人都没干过，他实在有点不放心，生怕沈舒白脑子里落下什么毛病，更后悔扔了山河笔。

　　这要是真有毛病，没有山河笔也画不出新的来了。

　　唉，手欠，储物镯占地七八亩，放着它又不占地方。

　　沈舒白知道他担心什么，嘴上说着“我没事，识海安稳”，但脚下还是朝他走了过去，反手用灵力往洗碗池里倒了点洗洁精。

　　识海其实是可以互相探视的，只是大多数人不习惯。

　　它比卧室还要私密一些，相当于自己的床铺，一般人都不会允许别人上自己的床，有点洁癖的别人沾一下就要换床单被罩。

　　而且识海是一个修士最脆弱也最重要的部分，修士的元神就存储在内，跟普通人的心脏和大脑一样，伤到了就是伤筋动骨，很难恢复，是需要重点保护的地方。

　　修为低的修士探入修为高的修士识海，若是对方警惕出手快，能直接把元神绞杀在识海里。

　　所有修士对于入侵自己识海的元神都有这样下意识的攻击反应。

　　除了特别熟悉的人。

　　就像拿到了入门“钥匙”一样。

　　苏衍进沈舒白的识海就是有“钥匙”的。

　　苏衍的识海是荒漠中的汪洋，海岸边一片沙漠，寸草不生，海面上也经常风起云涌，没事儿就得卷个台风，扬起黄沙漫天，然后再用海水倒悬，下一场大暴雨，把沙尘冲下来，泥泞一片。

　　他闲着没事就喜欢折腾识海玩，但凡识海平静一点，他就跟身上缺个什么零件一样，浑身不舒服，非得搅点风浪不可。

　　沈舒白跟他不同，他的识海里风平浪静，海岸上是苍翠青山，空中竟还有几片薄云，轻纱似的挂着，一派静好模样。

　　苏衍脚下踩着青草地，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窝着一窝兔子。

　　五六只白兔凑在一起，或嚼青草或闭眼休息，还有两只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苏衍听不懂。

　　沈舒白大概是忘了此间风物，略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早年间养的，后来忘了。”

　　他口中的“早年间”估摸就是还没变成沈舒白的时候了，苏衍看着那几只大肥兔子，不记得他之前有过这种喜好。

　　识海里祥和宁静，可见沈舒白没受什么伤，苏衍抬头望望碧空，想起这还是自己头一次进他的识海。

　　以前都只有声音进来，跟他在识海里讲过话。

　　“我记得，识海里是不能久留外人神识的，但有些人除外。”

　　沈舒白正跟在他身后，沿着他的足迹慢慢走，闻言脚步一顿，心悬了起来。

　　识海乃重地，安能容忍他人神识久留？能久留的只有至亲，和……

　　他眼皮抖了一下，没敢抬眼看，等着他的下文。

　　苏衍却没有说他是哪一种人，只是仰头望着蓝天，轻轻说：“等一个人复活太痛苦了，我再也不想经历了。我一眼看不到你，你不是去昆仑山送死，就是上长明山找死，我不想你再离开我的视线。”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已有些颤抖，轻的几乎听不见：“小白，我们织个太阳，好不好？”

　　合力用元神留下的印记会同时出现在双方的识海里，以后你在哪我在哪，相融共生，神识可以随时进入对方的识海。

　　你需要我的时候，可以通过这个印记直接抽取我的元神使用，就像你自己的一样。

　　从今往后，同生共死。

　　沈舒白半晌没答话，良久才沉声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衍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想害死对方再容易也没有了。

　　苏衍怕他不答应。

　　沈舒白看着他执着又有些紧张的眼，心中苦笑。

　　他怕是不知道。

　　识海印记亲子间其实用的不多。

　　父母当然大多愿意为子女付出一切，但子女正是闯荡的年纪，哪会由着长辈监管？这种印记一般都是长辈打在刚入道的晚辈身上的，到了筑基中后期，孩子们开始闯荡江湖，这种印记就会被抹去，顶多留个类似于苍生门魂灯的东西，确保孩子还在人世。

　　真正能永久留存这种印记的，只有感情甚笃的夫妻。

　　因此，识海印记又被叫做“夫妻印”。

　　但他跟苏衍之间的关系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表示——还没来得及有表示，他就死了。

　　那他们这算什么？

　　还没正式确定关系，就先领证了？

　　苏衍在外面混了那么久，该不会没见过这东西吧？

　　苏衍当然见过，但他见的跟这个不太一样，他第一次见到这东西是被人追杀时的时候，一个女修士本来已经强弩之末了，突然像吃了什么仙丹一样修为暴涨，恢复到鼎盛期。

　　苏衍那次九死一生，烧没了半截腿骨才死里逃生，后来特意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还有“夫妻印”这种东西。

　　但由于初印象不是很美好，他没有觉得这东西有多浪漫，把这玩意归为“邪术”。

　　看女修士后来那勇猛劲儿，男方元神八成是空了，人恐怕都没了，这玩意不就是偷袭暗算必杀技么？

　　脑子有坑的才会打这个印。

　　然后他现在站在沈舒白的识海里，问能不能在这打个印。

　　识海印记的载体没有要求，重点是元神留下，纹印不要画错。小到沙粒，大到高山，都可以是那个“印”。

　　沈舒白说不好自己是什么心情。

　　有点欢喜，还有点无奈。

　　他有心给苏衍好好讲解一下这个“识海印记”的广泛用途，但到底还是没开口。

　　他隐隐约约觉得，好像自从看了苏衍的记忆，又恢复了自己的记忆之后，有什么东西就不对劲了。

　　跟他说点什么都得三思，凭空多了许多束缚。

　　见他一直不说话，苏衍就知道，他是不愿意留这种印记的。

　　他自己都把这东西归为“邪术”，沈舒白怎么可能愿意？

　　“没事，我就随口一说，开玩笑的，我看你这风和日丽的，看来是没受伤……”

　　他正要告辞，就见沈舒白抬起右手指向天空，指尖一点点化为金光，凝成一线，飘到空中，织了个圆形的轮廓。

　　苏衍看着他的侧脸，有些一言难尽。

　　凡是他提出的要求，沈舒白就没有不答应的，旁的倒也罢了，识海印记居然也能轻易答应。

　　“你就不怕我别有所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