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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扶桑双剑(四) ...

  •   但识海碎裂的痛苦还是让他有点难以为继,脚下冰原开裂时他直接晕了过去,想跟苏衍说句话都没来得及。

      但他好像又没完全晕过去,他知道有人把他拖上岸了。

      这碎灵术好像是故意让他昏迷的,就为了给他梳理记忆,那些记忆先是在他炸开识海时一股脑地过了一遍,像个快进的概要,闪过的诸多画面陌生又熟悉。

      山顶上迎风而立的老人;各种古老复杂的阵法图样;推开的听雨楼大门;苏衍为他盛开的花海;极南山开裂的深谷;晚霞般灿烂的扶桑神岛;高耸入云的雪山;腾飞的巨龙;热腾腾的烤鸭;山巅怀抱一人的孤独背影……

      快速闪过后,画面定格在从他有记忆的那一刻起。

      出现在记忆里的第一个人是他师父,苍生门的大长老,元觉。

      人都是越修炼越年轻,记忆中的元觉却已经白胡子一把,一看就是修为到头了,这辈子也快到头了。

      元觉脾气很好,有耐心还温柔,总是笑盈盈地看着临芜,跟他说:“你以后是要继承我的衣钵的。”

      已经看完了“概述”的沈舒白想:衣钵没继承上,我倒是把苍生门弄没了,惭愧,我对不起师父。

      元觉不怎么正经带着他修炼,也不严厉,大多时候都是把理论跟他讲个字面意思,把招数给他演示一遍,也不管他看明白、听明白没,就让他自己去悟。

      一般像他这种天赋好的孩子,苍生门都会让他们专门修炼某一个体系的术法,至纯至精,但元觉力排众议,没有让临芜专门修习某一体系,而是私下里对他说:“修炼是要发自内心的,要随心而动,不为外物化。为师自己修为一般,卡在化神境八十年,恐怕也就止步于此了,不敢教你什么。这天地万物一花一草,为师一一带你看过,风雨雷电都带你感受过,你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往后靠你自己摸索和抉择。修行不是拿刀把你削成什么样,而是你自己想长成什么样,强求的永远走不远。”

      沈舒白听了他的,一直是个杂修。

      顶级天赋却成了个杂修,他一度成为苍生门的笑柄。

      他四岁开窍,八岁筑基,修元神这最靠机缘的一步苏衍被一颗莽妖胆逼着换了经脉,刚筑基完连中后期都没感受过一下,直接跳到了分神初期,临芜却摸索了七年。

      直到十五岁他达到分神境时,他的元神被裹在风里吹遍整个苍生山,他才决定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从那以后潜心钻研风系术法。

      但那时元觉已经坐化快十年了,到底没看见他走上了什么样的路。

      临芜知道师兄弟们不待见他,因为大长老就不受其他两位长老和掌门的待见。

      大长老是几位长老中最能打的,直到他死的那年都是这样,但他这么强,脾气却很孤僻,一人占一个小山头,平时大小会议一概不参加,外门的各种活动一概不露面,跟两位长老乃至掌门都不熟,他完全就是靠着能力坐上这个长老之位的,所以大家尊他敬他,到底还是对他没什么感情。

      临芜完全继承了他师父的性格脾气——让干什么干什么,不生气不拒绝,寡言少语,就有一点不同:元觉不出门,临芜能出门。

      再加上他辈分小,办事儿又沉稳靠谱的像个老年人,大家有什么事儿都喜欢交给他。

      但那时大家多少考虑到他是“最能打的大长老的唯一弟子”,手下有留情,后来掌门破镜入圣,大家就越发放肆。

      因为“最能打的”不是他坐化的师父元觉了。

      掌门的弟子就敢指使他跑东跑西了。

      沈舒白想想,觉得没什么,挺好的,要不是大家总指使他来来回回,他也未必能有机会认识苏衍。

      他是个不怎么喜欢跟人打交道的人,之所以给苏衍留下那几本书,他都没脸跟苏衍说,其实就是可怜他。

      大长老元觉是个全才,也就是杂修,他没能成圣多少也有这个的原因,因为专修一个体系虽然难,但从古至今的圣人都是专修一体的,杂修前面进境快,越往后越难有进益,因为心里的东西太多太杂,就分心了,往往都只能止步于化神。

      所以天才们才会一开窍就专修一道。

      临芜在决定修风系之前跟着杂修师父什么体系都接触过,占卜术自然也不例外,但他就修了十年,还是个半吊子,只能看出来苏衍命途坎坷,亲情淡薄,心志不定,亦正亦邪。

      他这一生就是飘在大浪中的一片叶子,无根无凭,高兴了就本本分分做个人,不高兴就兴风作浪当妖邪。

      大多数人不管干什么,心里总会有个尺子,量尺做事,不会有太大偏差。他前二十年把尺子一节节掰断,现在自己心里没数,也不想有数,过一天算一天的混日子,像是……没把自己当个人,没把自己当活着。

      今天觉得吃只烧鸡会高兴,他就会去吃个烧鸡,明天觉得死一死有意思,他就会去死一死。

      这太潦草了。

      临芜这么想着,觉得人不应该这样。

      所以他留下那几本书,是想让他读书识字,知道修行是什么,知道他自己为什么活着。

      他能看见苏衍修行起来不要命的劲儿,既然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能干什么、对这个人间没有归属感,那不如就让他把修行当成一种活着的意义。

      沈舒白回忆到这,想起来在红琉璃元神中看见的苏衍那前二十年,名叫“李尽”的那二十年。

      李越和陈青萝一出现,临芜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们跟苏衍的关系,其实他俩都认出来苏衍了。

      苏衍在扇面上画兔子的时候可能不记得那只兔子的形象和灵感从何而来,其实那就是多年前李越拿回来偷偷给晓雨的那个糖人。

      他字儿都认不全,胡萝卜能画成地瓜,却把那只兔子画的分毫不差。

      那兔子糖人也是李越可追溯的最早的记忆,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

      可能是因为那个深秋的夜里,他去姨娘家拿两头蒜时,在村口看见了一个单薄瘦弱的背影。

      有点像他哥。

      但是走太远了,他没敢认。

      尚且年幼的李越不知道,他一时没敢认的那个背影意味着什么。

      可能有人觉得,小孩子不懂事,只有玩心,李越只念着陪他玩的晓雨,跟管着他的严厉兄长不亲近情有可原。可是沈舒白想,苏衍那时也是个孩子啊,孩子对孩子,难道要用大人的思想去衡量对错吗?

      哪怕长大的苏衍体谅年幼的李越,可当时的心伤了就是伤了,落下的疤不会因为年纪大就消失不见。

      稚童幼语不就是因为不夹深思熟虑才更伤人,“童言无忌”四个字不就是大人怕自己脸上无光编出来缓解尴尬的吗?

      自欺欺人。

      但沈舒白现在才明白,他错了。

      苏衍心里不是没有“尺子”,他也从来没有“掰断”过,而是他觉得那“尺子”不需要他了,所以干脆整个丢了。

      而那四本书也没能让苏衍把修行当成生命的意义,反倒让他把临芜当成了生命的意义。

      他看见苏衍一笔一画认真写出来“临芜”两个字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不是不触动的。

      他就没见苏衍把什么放在心上过,没见他对什么有过敬畏。

      除了这纸上这加起来没有二十笔的两个字。

      人家把你放心上,你得对得起。

      于是他就知道自己肩上有责任了。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元觉,想学习一下元觉是怎么教徒弟的,但想完一轮后他觉得元觉那套顺其自然的教育方法恐怕不适合苏衍,他能把自己“顺”没了。

      对他得用强。

      于是他开始监督苏衍做功课。

      他把自己当成严师,想把苏衍从亦正亦邪这条弯路上拉回来。

      他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成功没有,倒是好像被苏衍拉进了什么万劫不复之地。

      苍生门在修行界位高权重,各处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都要苍生门兜底处理,有什么重典都要苍生门观礼才算礼成,临芜这些年充当苍生派的门面,观礼观的不多,兜底的危险事件处理的倒是不少。

      可是从来没有人在他走之前跟他说过“小心”,更没人给过他护身元神这种东西,所以苏衍给他红琉璃项链的时候他很有些吃惊,导致没来得及阻止苏衍往他脖子上强买强卖似的戴项链。

      等他反应过来时,那冰冰凉凉的红琉璃小珠子已经在他锁骨中央了,他眼睛一偏就看见苏衍那双极漂亮的凤眼,专注的扣着卡扣。

      他在那一瞬体会到了牵挂和被牵挂的滋味儿。

      付出从来不是单向的,他是苏衍的救赎,苏衍又何尝不是他的救赎?

      苏衍是被放弃过无次数的李尽,临芜是被整个苍生门遗忘的首徒。

      他们两个,一个被忘记,一个被放弃,于是在世界的角落里相依,给予彼此最后的勇气,成为彼此唯一的意义。

      苏衍追着鬼发在林子里找到他时问过他一句话:“舍得我死么?”

      “舍不得,那就看紧我,别让我死了。”

      临芜看得很紧,他死了苏衍都没死。

      而这结局的起因,还是鬼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扶桑双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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