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不换酒》机智伟大的牙齿

30、暴雨

　　第三十章：暴雨
　　一晃，陶然已经入职一年了。
　　今天晚上，迟迟为陶然准备了一个小型的庆祝会，地点就在编辑部对面的KTV。但是陶然并不知道。
　　下午，众人都被迟迟安排去印刷厂。陶然刚准备跟上，迟迟就一把将她按在了座位上：“你稿子审完了吗？A的那本书下个月可就要下场印刷了，她番外交了吗？”
　　陶然摇摇头，视线又转向了屏幕。
　　她没有看到迟迟在她身后偷偷松了一口气。
　　就在大家都出门后，陶然收到一束花。三十枝茉莉配着五朵睡莲，暗香顿时萦绕在了编辑部。
　　“是谁送来的？”她问道。
　　送花小哥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陶然更疑惑了，将花插瓶后，拍了一张照片发在了微博上：“求问送花人？”
　　她望着含苞的茉莉，顿觉心情大好。
　　而不出一会儿，又一个青提蛋糕送到了陶然桌上。还是没有署名。
　　“是谁？”陶然讶异极了。
　　一直到下班，迟迟她们还没有从印刷厂回来。陶然看着电脑上显示着5：30，只好自己先打卡出了大厦。
　　此时夕阳恰好落在了一棵槐树枝头，四周高楼林立，反射着橙黄色的光。余晖洒在陶然的脸上，让她的周身都觉得暖盈盈的。
　　她下意识掏出手机，记载下了这一刻。
　　“日暮。”
　　微博只有这简短的两个字。
　　这一年里，陶然用任何方式都联系不到陈年。可是她下意识的认为，他会看到这些微博。
　　是以她用这种碎碎念的方式，告诉着他，她的近况。
　　“我好想你。”陶然站在红绿灯前，喃喃道。
　　一路走到对面，她刚准备去地铁站，眼睛就被人蒙住了。
　　“谁？”陶然警惕地攥紧自己的包。
　　“嘘！跟我来！”
　　这声音？陶然嘴角笑了一下：“小鹿姐？”
　　后者一下子就泄了气：“这你都能听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啊？”陶然笑着回头，看到她懊恼地表情。
　　“大家晚上要聚会，让我过来叫你呢！”
　　实则她已经在这个路口蹲守半小时了。
　　陶然下班必然经过这里，众人在KTV布置，石头剪刀布推出了她来蹲点。
　　谁想到陶然今天这么磨叽，到点了还不下班！
　　小鹿嘀咕着，终于逮住了过马路的陶然。
　　此时她不由分说，抓着陶然的手就往KTV拖。
　　“慢点慢点！”陶然小跑着，才算跟上了她。
　　走到包间门口，小鹿忽然神秘地笑了一下，趁陶然愣神的工夫，一溜烟钻进了包间。
　　“干什么嘛！”她嘀咕着推开门，而就在这一瞬间，四周欢呼声迭起。迟迟、小鹿、诗诗、夏飞他们都站在包间之中，夏飞还应景的喷了纸礼花。
　　陶然捂住了嘴：“这是？”
　　“庆祝陶然宝贝入职一周年！”迟迟点燃了面前蛋糕上的蜡烛，诗诗拽过陶然，簇拥着她坐在中间。
　　陶然眼中有些泪花。这一年来，她的工作并不出色，很多方面都不尽如人意。也就是在这一年中，她才明白原来编辑并不像花季上记录的那样轻松，也会有熬夜审稿，为了一本书的签约而跑断腿。初期她审的稿子总是过不了终审，许多作者也并不愿意将书签给她。
　　可就是这样，她在这里还是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怀。
　　陶然闭上眼睛，对着蜡烛虔诚的许了愿。吹灭时，小鹿站在她面前为她记下了这一刻。
　　众人玩得有些晚，出门时看到夜幕之中并没有一颗星，月亮掩盖在云层里，风有些冷意。
　　“听说明天要下雨了！”迟迟走在最后，对众人说道。
　　陶然和小鹿结伴回去了，躺在床上，陶然有些睡不着。
　　正出神着，郑嘉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陶然一骨碌爬起来，点开视频，看到郑嘉嘉的大头冲着屏幕：“收到我送的礼物了吗？庆祝桃子入职一周年！”
　　陶然想起下午的花和蛋糕：“那束花和蛋糕是你送来的啊？”
　　郑嘉嘉愣了一下：“花？我只送了蛋糕呀？”
　　陶然迷糊了：“那这花是哪里来的？”
　　和郑嘉嘉聊完后，陶然打开了微博。
　　看着微博里的评论，她一个一个头像点开，都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就这么看到11点，陶然依依不舍得放下了手机。
　　盖好被角，她对着天花板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说着便熄了灯。
　　次日上午还是艳阳天，过了午后天气就开始阴沉，陶然的工位靠里，并不能看到窗外的情况。
　　“桃子，快下班吧，外面下雨了，我看天气预报说这雨得下三天呢！”下午5点20分，小鹿踩着那双细跟小凉鞋飞奔过来时，陶然刚把今天校对的稿子保存到桌面。
　　“来了！”陶然啪的一下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拎起手边的托特包就站了起来。
　　“带伞了吗？”二人脚步未停，大门外此时已经聚满了人群。
　　“带了！”陶然应一声，从包里掏出了一把透明的折叠雨伞。
　　“我今天回我妈那儿，就先不和你一起坐地铁了，我得去对面等公交去！”小鹿将自己的绿格子双层伞撑起来，回头对陶然道。
　　“快去吧！”陶然点点头，踩着地上的水洼迈了两步。
　　“幸亏今天穿的平底鞋！”她看着自己小皮鞋上的水渍，默默叹了一口气。
　　江南一入了梅，就断不了阴雨天。陶然小跑着进到地铁站的屋檐下，收了伞，对着无人处甩了两下，熟稔地掏出包里的伞袋，将伞放了进去。雨天里的地铁站格外拥挤，下楼的电梯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人头，不知是何缘故，今日的地铁站并未开空调，潮湿的空气让人的头发都懒散地黏在额头两侧。
　　电梯缓慢移动着，室外的雨声逐渐幽微。但她知道上面还是倾泻入珠玉，这样的天气，总叫人提不起对生活的兴趣来。
　　等地铁的功夫，流水声又近了。陶然讶异地转过头，发现雨水正顺着台阶急速地向下俯冲。
　　人群中掀起了一阵惊呼，有不少小孩的哭声响起，夹杂着几声尖叫。站在指挥台上的工作人员拿起了扬声器：
　　“各位乘客，请不要慌乱，大家跟着我们往这边撤离。”
　　扬声器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鸣。陶然不禁捂住了耳朵，身子却不受控制地被后面的人推着挪动着。
　　晚高峰的地铁站，从来不缺乏前进的动力。且看你立在原地，一个收手机的功夫就能够前进几米。而且自己往往没有印象脚下的动作，仿佛人就站在传送带上一般，无须迈步就能撤离。
　　陶然身旁站着一个大妈，背上的编织袋里插着一把大葱，此时葱混合着西红柿的味道萦绕在陶然鼻腔附近，她将那葱推开些，味道还是止不住的冲着自己而来。
　　但人群并没有走多远。仅仅两节车厢的距离后，前面的人停了下来。陶然的个子在此时并没有优势，她只能跳着看一眼，可双脚落地时稳稳地踩在了身后一位中年男人的皮鞋上。
　　“哎呦，小姑娘，看着点人！”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蹦呢！”
　　陶然听着后面的絮叨，缩了缩脖子，不再起跳。
　　那熟悉的扩音器又发出了一声高鸣：“各位乘客不要惊慌，地铁还有半分钟就要到站了，请大家尽快进入地铁之中！注意秩序，不要拥挤！”
　　这话如石子落在水面，惊起了短暂的涟漪之后，什么效果也没有。人群依然叫嚷着，哭闹声，打电话求助的声音，还有些哄闹掺杂在其中，恐怕是那些高中生的手笔。刚刚背着葱的大妈叹了口气：“前面的水也进来了，逃不掉了！”
　　“阿姨，您说什么？”陶然没有听清，追问了一下。
　　“小姑娘，一看你就没经历过，八年前的大洪水，多少人就是困在了地铁站出不去的！”大妈操着一口吴侬腔，脸上的表情让陶然有些捉摸不清。
　　地铁终于在此时停到了众人面前，几声提示音后，地铁门开了。
　　“快！”身后不知谁喊了一声，紧接着陶然背后那股神秘力量又出现了。与上次不同的是，刚刚同自己对话的大妈此时也抓住了自己的左手腕，拉着自己冲上了地铁。
　　在座位旁的扶手处站定后，大妈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你们这些小姑娘啊，挤地铁的技术太差。这上地铁，就是一个字‘快’，你稍慢一点的，后面人就把你挤下去了！”
　　陶然尴尬地笑笑，帮大妈把探出头来的玉米按回了袋子里。
　　地铁门按时的关上，刚刚涌在外面的人群此时都摩肩接踵地塞在这狭小的空间之中。可地铁并没有如时启动，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窗外的风景还停留在那一站。
　　“怎么回事啊？”
　　“怎么不开了！”
　　人们以为自己的声音能够传到地铁头部的操作室里。
　　短暂的沉默后，是更大的躁动。
　　“女士们，先生们，请不要惊慌......”广播的声音被群声掩盖住，陶然只听门边的一位女士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喊叫声：
　　“啊！水渗进来了！”
　　陶然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看过去，只见地铁门的缝隙之中，正有源源不断的污水向里渗透着，再看向窗外，刚刚他们站的地方，水已有了三尺的高度。
　　“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儿？”她旁边穿着校服的小女孩呜呜地哭了，而牵着她手的，是一个同样校服的小男生。
　　“别怕，你站到座位上，水就不会淹到你了！”男孩儿扶着女生站上去，身旁的人也有样学样，纷纷立在了座位上。
　　陶然旁边的大妈推了她一下，指指刚刚哭泣的女孩：“她旁边还有个位置，你快上去！”
　　陶然摇摇头：“阿姨，您过去吧，我站这儿就行。”
　　“快点吧！你们年轻人，路还长呢！国家的未来就交到你们手上了！我这老骨头的，生死由命，说不准那天就尘归尘土归土的了！”大妈说着，手上发力，扶着陶然的手臂将她推上了座位。
　　“阿姨！”陶然感动地看向了大妈，她在座位上艰难地动了动身子，腾出一方小小的空间来，对着大妈伸出了手：
　　“阿姨，您也上来。”
　　大妈打量了下空间的大小，扶住了陶然的手。
　　那捆大葱又冲向了她的鼻尖，不过这次陶然已经闻不到葱刺鼻的气味了。她闻到的，是水的腥气和人与人之间混合的汗味与香水味。
　　地铁仍旧停在原地，刚刚渗进来的水，已经漫上了她的脚踝。站在地面的人群开始慌乱，他们的大腿已经被水浸湿了。
　　“阿姨，八年前的水也有这么深吗？”陶然没有感觉到，一种名叫恐惧的情绪已经充斥了她整个大脑，连她刚刚发出的声音里，都带了一丝颤抖。
　　大妈将她的菜袋子贡献给了站在地下的一位穿银紫色T恤的男生，他站在上面，勉强不让水漫过他的腰身。
　　此时大妈并没有听见陶然的问题，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中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拨通了一个电话。
　　“霞，是妈！”
　　对面的声音也很焦急，陶然听不清内容，可是她能看到大妈的眼圈红了：
　　“听妈说，妈的那张农行卡在床头第二个抽屉里，密码是你爸的生日；还有房产证，房产证在书房那幅字后面，上面有你的名字。”
　　陶然一直注意着大妈的话，此时她才能感觉到，这次是真的严重了。
　　陶然的眼眶红了，她掏出自己的手机来，毫不犹豫地拨通了许女士的电话：
　　“妈！”
　　对面的许女士愣了愣，忙问道：“宝儿，怎么了？”
　　“妈妈，我可能回不去了！”陶然的眼泪唰一下就落了下来，她看着漫过腰间的水，声音哽咽了许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妈妈，我被困在地铁里了，水好大，我出不去了！”陶然哭起来了，身旁穿校服的女生也跟着哭了起来。
　　陶然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理石，闷得她喘不过气来，地铁里稀薄的空气，无法供应这么些人的正常呼吸。
　　哭得最厉害的小女孩，已经出现了眩晕的症状，陶然听着重物扑通落水的声音，紧接着是尖锐的嗓音惊呼一声：“啊！”
　　“妈妈，怎么办啊，你也来不及再要一个孩子了，你一定多攒点钱，我的那些稿费前天都打到你卡上了，太少了，肯定不够，你省着点花。”
　　“妈妈，我不能给你养老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有空了你记得写点追忆我的回忆录，我没能在文学史上留名，你记得多写几遍我的名字！”陶然哭得更狠了，她的脚步也有些虚浮，靠着旁边那个穿银紫色T恤的男生撑着，才勉强没有摔下去。
　　信号中断了，陶然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而自己那些话，不知道许女士有没有听到？
　　水上涨的速度越来越快，站在底下的人需要被托举着才能露出头。孩子的哭闹声让整个车厢的人都陷入了焦躁的情绪中，但更多的，是他们相互打气的声音。
　　“快了，救援人员就快到了！”大妈在陶然耳边念叨着，可他们都明白，这不过是安慰自己的一种方式罢了。
　　陶然的眼前忽然出现了许多杂乱的场景，五岁时，爸爸扛着自己在小公园疯跑；十二岁时，陶然第一个被老师罚站；十五岁时，陶然和郑嘉嘉吵架，三天没有和对方说话；十六岁时，陶然站在操场上，和一个穿红卫衣的男生撞个满怀......
　　她的泪水变成了沉默，一滴一滴打在面前的水上。
　　她今年二十三岁，刚刚步入职场，过去的这些年里，她没有傲人的成绩，没有惊人的容貌，没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也没有荡气回肠的经历。她是这世界里的张三李四，是芸芸众生。她常常是安静的，所有的情绪都付诸在了她的笔端。
　　她原是想做一个作家的，她想在文学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可未来还没有开始，所有的畅想都还只是虚妄。
　　现在，她被困在这场大水里，稀薄的空气让她不住的眩晕。她好像已经看到死神的微笑了，它离自己那么近，好像稍微伸出一个手指，就能让自己离开这个人间。
　　她想起自己后悔的事情来，后悔没能在高中好好读书，后悔没能让十六岁时喜欢上的男孩子也喜欢上自己，后悔总是和许女士吵架，总惹陶爸生气。她后悔的事情太多了，也只有到这个时刻，陶然才恍然明白，自己究竟有多留恋这个人间。
　　“我才二十三岁！我不想死！”
　　她的泪止住了，眼看着水上升到了她的手臂，陶然慌忙将拿着手机的手臂举起来，颤抖着点下一串电话号码，按下了拨通键。
　　如果一生的终点就是这里了，那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陶然用空闲的那只手擦了擦脸上的泪，听着对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