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卢乙

49、渊源

　　她到时，他正盘坐在庙里诵经，听的声响却岿然不动，待她走近才唤道：“施主终于来了。”

　　“智浅师傅知道是我？”

　　“晨起补了一挂，今日有贵人来。”

　　贺兰珏环顾了屋内，杂乱不堪，墙角布满了蛛网，更别提椅凳了，智浅起身，双手合十行礼，缓缓道：“此处实在不堪，未有椅凳，还请见谅。”

　　“无妨，我今日来，是有智源师傅的消息了。”

　　“可是寻到他了？”

　　“是，我与他已见过，确认了他安好，智浅师傅可放心。”

　　“他可有说些什么？”

　　“智源师傅想出城与你汇合，奈何南京城各门均有重兵把守，不得而出。我便拿出了你的玉佩想请他将丹药交予我带出城来，然智源师傅不肯交出，所以我此行一是给你报平安，二是看智浅师傅可否手书一封，劝一劝他。”

　　他当然知道智源不可能把丹药交给她，他这次逃出京城，一定不单单是因为丹炉爆炸。

　　智浅猜想贺兰珏是怕自己陷的太深，如此一来二往，智源若还不肯交出丹药，她必然能猜出其中缘由，想办法抽身，莫不如坏人就当到底吧.

　　当初他也算救过她一家性命，只是没想到自己修佛半生，为了胞弟为了母亲，终还是无法脱离凡尘俗世，恐怕还要连累故友之子。

　　临近晌午，他从包裹里拿出一张饼：“一路劳累了，吃点干粮吧。”

　　她接过干粮问道：“给师傅留了的吃食，可还够？”

　　那日子安见他后，给他留了些银钱，通缉犯怎么敢随意外出，贺兰珏便让子安再跑了一趟，给他换成了吃食。

　　“还是你思虑周全，让子安将银钱换成了衣物和吃食。”

　　子安？她一直称呼的兄长，何时提过子安？

　　子安倒是陪自己去过兴隆寺，可他二人都不记得曾见过智浅。

　　“智浅师傅是…”

　　“我与李公，原就是多年挚友，能一眼就认出你，是因为我年年代他到苏州看望你母女二人。一直到你母亲过世，才告知了他将你接回府上。”

　　为何她毫无印象？

　　“你母亲不肯接受李家的钱财，所以我便请托了布坊照顾你们母女二人，故而你从未见过我。”

　　所以布坊高价收她家蚕丝绣品，不仅仅是因为东西好，还有这层缘故？

　　“李公遭难前，夫人和你常到兴隆寺，其实是来拖我为你祖孙二人寻一归处，所以我才离开了兴隆寺，前往西安为你祖孙寻了那宅院。”

　　“原来祖父早就安置好了一切。这样说来，智浅师傅对我李家有恩。”

　　“惭愧惭愧，如今李家只有你一丝血脉了，我本不该将你牵扯入此事。可正如你当年冒死也要回京城安葬李公，我…我也终究是放不下家人。”

　　他母亲年事已高，然子孙不孝，一个一心只有功名利禄，一个自视清高遁入空门，皆不在膝前尽孝。

　　且智源闯下今日大祸，也是因他一再纵容，故而他内心愧疚，想要救出智源，送他回乡为母亲尽孝，自己则恢复身份回京献药。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叹气，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长生之法，不过是那些人为了功名利禄蛊惑君王的手段罢了。

　　所以他一开始就不是指望贺兰珏把药带出来，而是知晓李奉喜与贺兰珏关系非同一般，此案既由李奉喜主理，便妄图借他二人关系救出智源。

　　至于他是如何得知二人关系的，还要从李公身死后讲起，那日李奉喜在兴隆寺门前遇刺，打斗中划破了衣服，掉出一块玉牌，正巧被他捡到.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李朝华的玉牌，李家儿女自出生便会镌刻玉牌，男子镌刻小字，女子镌刻闺名；倘若不是他二人有情，李奉喜如何能得到这玉牌，又岂敢留下。

　　“只可惜祖父已不在，我自己也不过是个逃犯的身份。”

　　“锦衣卫派来抓捕智源的佥事叫李奉喜。”

　　听到李奉喜的名字，她看向智浅，难道他还知晓他二人的渊源？

　　“我已无退路，只求换出智源，送他归乡为母亲尽孝，而后我便会随李大人回京，凭我的医术，当有斡旋的余地，便不至于连累家人，也不至于连累你和李大人。”

　　若真如他所说，那他的确对自己有恩，对李家有恩，可他兄弟二人之事是豁出性命的大事，就算自己肯帮，李奉喜也不一定会答应。

　　退一万不讲，就算李奉喜答应，万一智浅违约不归，岂不是害了他！

　　“以我对胞弟的了解，他定然不会只是因为丹炉爆炸便逃到南京来，我若此刻去投案自首，一是不了解事情原委，恐会穿帮，二是我对胞弟实不放心，若不亲自压了他归家，只怕他还会做出其他的事情来。”

　　“我知晓了，给我些时间吧，待我想想对策。”

　　“我知此事为难你了。”

　　“师傅对我李家有恩，我自当尽力。晚些时候，兄长会再送些吃食来，师傅保重。”

　　………………

　　子安在城外的茶摊等她，见她御马来，赶紧添了些热茶，拿了块糕点：“快喝口茶，歇歇。”

　　她可没胃口，喝了口热茶暖了暖身子便看着城门发呆。

　　“如何？”

　　“兄长，你晚些时候给他送些吃食，顺便把那封信也给他吧。”

　　“我们不走了？”

　　“我有些累了，先回客栈休息会儿，待你回来再讲予你听。”

　　“可是身子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去吧。”

　　“只是心绪芜杂，有些累了。”

　　“好，那你路上小心些。”

　　见她回来，掌柜的迎了出来说到：“公子，您买的糕点送过来了”

　　“什么糕点？”

　　“王五，来把马牵走。”

　　他把马儿交给小斯，引了贺兰珏进去：“这三盒，刚送来不久，隔着食盒都能闻到香味儿。”

　　柜台上放着三个食盒，样式精美，她打开来看，与昨日齐笑送来的点心并无二致，且花样还更多些了。

　　“谁送来的？”

　　“这我就不认识了，只说是给您的。”

　　难道是齐笑送来的？

　　她倒是大方，直接拿了一盒给掌柜：“你们都尝尝吧。”

　　“多谢公子。”

　　“烦请帮我准备一辆马车吧。”

　　“好嘞，马上就来。”

　　这么多她哪里吃的完，正好今日心情烦闷，不如去找齐笑喝酒。

　　见她来，廖七赶紧迎了上去：“公子多日不来了，齐笑姐姐还念道您呢。”

　　“这点心是你家姐姐送来的？”

　　“昨日姐姐倒是给您送过点心，但没有这么多。”

　　那是谁送的？

　　“这盒你们拿去吃吧，这盒帮我拎给你齐笑姐姐。”

　　“多谢公子，这么精致的糕点，我还只在姐姐那里见过。”

　　两人朝花船去，还未到，婢子便下船拦住了她：“贺兰公子。”

　　“我来找齐姑娘。”

　　“姑娘她…”

　　“有客人？”

　　“是，柳通判带了客人来。”

　　那个赏识洪庭成的柳通判？

　　“你把糕点拿过去吧，我去休息会儿，晚些时候再来。”

　　“是。”

　　廖七给她准备了一间客房，她也实在有些累便很快睡去，一直到夜禁前子安寻来，才起身用晚饭。

　　“我点了鸡汤，你这些时日累着了，好好儿补补。”

　　“这么油腻。”

　　“已经撇去浮油了，只是些清汤，怎么想着来这儿了？”

　　“你今早让人去买糕点了吗？”

　　“没有啊。”

　　“烦闷的很，想来找齐笑姑娘喝酒的，可她那儿有客人，不过这时候该走了吧。”

　　“你先吃饭，我去瞧瞧。”

　　子安沿着河边去，才靠近，便听见里头的歌舞声，婢子在岸边冲他摇了摇头，不成想竟见着李奉喜从船舱出来，吓的他赶紧转身往回去。

　　隐约听得身后传来齐笑的声音：“李大人可是要走？”

　　他回身去看，只见齐笑衣衫不整，头上的珠拆都掉了，看她扶着船舱，恐怕已经醉了。

　　很快船舱里又走出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拉扯着齐笑的衣衫，另一个则拿着酒壶灌她的酒，还好没让小姐看到。

　　今日是柳通判设宴款待李奉喜和几位京城来的官吏，里头除了齐笑还有其他花娘。

　　他喝了不少，适才溜到甲板上透气，便瞧见了慌忙离去的子安，她果然又来这鹤鸣楼了，方才在席间看到他命人送去见福客栈的食盒便已猜到，还真是大方！

　　子安匆忙回了客房，惊魂未定的模样：“我瞧见李大人”

　　“李奉喜？”

　　“就在齐笑的花船上。”

　　“看来他也是这席间的宾客。”

　　“你今夜不可出房门，明天也不可，待我确定他已经走了…”

　　不等他说完，贺兰珏便打断了他，把智浅还有李奉喜来找过她的事情都告诉了子安。

　　“这么说，那和尚的忙非帮不可了？可咱们自身都还难保！”

　　“他于你我都有恩，如今到了报恩的时候了，只是…”

　　“李大人当年虽放过了我们，但毕竟两年未见，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忙，他岂会再帮。”

　　“是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所以我正烦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