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卢乙

13、千户大人有礼

　　每年盂兰盆节前，李奉喜都会到兴隆寺供奉，以超度父母亡灵。

　　听完经，寺里的师傅送了他到殿外，正巧瞧见李朝华出来，便问道：“那是谁？”

　　师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都御史李毅李大人家的小姐。”

　　“多谢师傅，告辞。”

　　“施主慢走。”

　　晨起，两位祖母便去了兴隆寺诵经，她跟在后面跪了一会儿，借口闻不得香火味儿，要出去走走。

　　兰儿带着她和子安从兴隆寺后山门出，此处有一种满荷花的池塘，这季节花开的正好。

　　他一路跟着她到荷花池边，远远儿的看着她同身边的婢子还有小斯说笑，只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李朝华一路逗弄子安，引的兰儿咯咯大笑，倒是子安，悄没声儿的跟在后头，没个反应。

　　她停下脚步转身盯着他：“子安，你不觉得好笑吗？”

　　“好笑好笑。”他嘴上说着好笑，脸上却是皮笑肉不笑。

　　三人歇在池边的六角亭，想着祖母诵经怕还有些时候，便吩咐了兰儿去拿些糕点来，自己同子安在亭中等她。

　　她斜靠在栏杆上，看着荷花，想着那篇爱莲说还没有背下来：“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中通外直..下一句是什么？”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浑厚的男声由远及近，她回眸便瞧见了李奉喜，看面相估摸着二十郎当岁，身形高大，腰间总别一把刀，今日这样近看才发现他面容清秀俊朗。

　　子安起身挡在贺兰珏身前，她自己倒是探出个脑袋笑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李奉喜觉得她这样子可爱至极，面上却不露声色：“锦衣卫千户李奉喜。”

　　“原来是千户大人。”说罢起身行礼：“还是本家儿的，我也姓李。”

　　她倒不怕自己：“我是锦衣卫，你不怕吗？”

　　“千户大人面善，朝华为何要怕。”

　　“面善？呵！”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自己面善，虽然明知道这小丫头是在哄骗自己，心里却不免欢喜。

　　说话间便瞧见兰儿端着点心出了半月门，若是让她瞧见自己同李奉喜说话，免不了会传到祖母耳朵里，她赶紧同李奉喜行了个礼：“哎呀，都出来这么久了，该回殿内诵经了，就不同千户大人多聊了，告辞。”说罢提起裙摆一溜小跑就离去了。

　　李奉喜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免觉得惋惜，可惜她是李家的女儿，李毅乃东林党人，素来与义父不睦。

　　在长明山小住这几日，她玩的不亦乐乎，时常借口偷跑到山下的集市，不过李老夫人疼爱她，只要有兰儿和嬷嬷跟着，便都由她去。

　　回府的前一夜，子安起夜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便在窗边张望，她看到人影，悄声问：“是子安吗？”

　　“小姐？你怎么在书房？”

　　李朝华替他开了门，无奈道：“先生给我留的功课还没写呢？”

　　“很多吗？”

　　“倒也还好，不过我的字实在写的丑，先生一看便会知道我偷懒了。”

　　“那子安替你研墨吧。”

　　“好啊。”

　　子安一边研磨，一边看她抄书，那字果然难看，歪七扭八的，像是初学者写的。

　　之前只听说她是李家养在外头的私生女，可再怎么样也是小姐，当是好生将养着的，如今看来，似乎也并不是。

　　她极会讨老夫人的欢心，在人前从来都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无人时，行事作风又颇爽利，像街巷里的小子。

　　子安瞧她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劝道：“小姐，明日再背吧？”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她便是不知复了多少个明日，这会儿才着急半夜爬起来背书的。

　　“子安，你想念书吗？”

　　“子安不敢有这样的奢望。”

　　“我还缺个书童，你若愿意，我便叫祖母不必另寻了。”

　　见他不答，李朝华抬头，瞧他似是有些讶异：“怎么？你不愿意？”

　　“子安愿意，愿意！”他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好事能落到自己头上，连忙后退了一步，拱手躬身道：“多谢小姐。”

　　“客气。”

　　回府后，嬷嬷说她去长明山这几日，夏家小姐来寻过她，不过她对这妹妹无甚好感，便没去理会。

　　这日上街去选些文房四宝，可巧又遇上了汤本义。

　　她虽丝巾遮面，但光看那双眼睛汤本义便认出是她：“朝华妹妹，可巧。”

　　她点头答道：“巧。”

　　“你来挑选文房四宝？”

　　“嗯。”

　　“这套是店家刚刚推荐给我的，你瞧瞧。”

　　“你看我像是瞧的懂的样子？”

　　她今日一改做派，不似跟在李老夫人身边那么乖巧，倒是伶牙俐齿起来。

　　“正好，我也瞧不懂，就指着这最贵的买，一分钱一分货。”

　　“有道理，店家给我也包上一套吧。”

　　“听说妹妹去长明山小住了几日？”

　　“你听谁说的？”夏家的心思，她听祖母同祖父说过了，便直愣愣的问去。

　　汤本义觉她不悦了，便笑道：“我央了秀娘去李府找你，听你家小斯说的。”

　　原是不打算搭理他的，可李朝华想起永安候爵府要办一场蹴鞠，听说对阵双方竟是锦衣卫与谢候公子，想来他该知道些消息，便问道：“听说后日有一场蹴鞠赛，你可清楚？”

　　汤本义自然知道，这场蹴鞠赛的缘由说来也可笑：“永安侯爵府的谢勇谢公子与锦衣卫同知马家的二公子马玮州在教坊司看上了同一女子，二人为了这女子大打出手，闹的极难堪，谢候一向看不惯锦衣卫的人，便办了这么一场蹴鞠，彩头就是那女子。”

　　“你可知道在哪里比试？”

　　“妹妹想去？”

　　这么有趣的事情她当然想去，只是祖母怕不会同意。

　　汤本义当然也知晓李家家教甚严，定然是不会同意她去的，便替她出了个主意：“妹妹若是想去，我便请姑姑下帖子邀妹妹后日外出游湖，待出来了再带你去看蹴鞠，如何？”

　　“这…恐怕不合适吧。”她回眸看了眼正在结账的兰儿。

　　见她今日不似在杨府时那样端着，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俏皮，汤本义觉得甚至有趣：“妹妹放心，我定安排妥当。”

　　“那便有劳了。”

　　子安虽觉不妥，却绝不会阻挠她，只是求了她带自己一同前去，这样有什么事他也好照应着。

　　不日，夏家的秀娘就亲自到了李府邀她游湖，她嘴上不应，就等着祖母主动开口。

　　果然，祖母看她念书辛苦，一口帮她应下了约，派了嬷嬷跟着她去游湖。

　　汤本义这头儿先请了夏秀娘和李朝华上船，又安排了二人的贴身随行和小斯，将船挤得满满当当，再坐不住多余的人。

　　转头又将嬷嬷婢子一应人等安排上了另一搜船，不谙水性的嬷嬷紧张的抓着兰儿的胳膊，这才反应过来李朝华身边只带了子安一人，急的大喊靠岸，船夫见状，赶忙仍了绳索，撑杆将船推出了水面。

　　李朝华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嬷嬷你可坐稳了，若是掉进湖里可怎么得了。”兰儿也坐在船里，不敢动弹。

　　“嬷嬷放心，有秀娘同在，会照顾好朝华妹妹的。”

　　汤本义早就安排好了，船夫很快就甩下了他们那艘船，不多时便绕过拐角靠了岸。

　　夏秀娘是养在深闺的小姐，虽熟于人情往来，却也还是克己守礼的。加上今日这场蹴鞠赛，并不是哪家夫人小姐办的，她便等在了岸边没有跟去。

　　蹴鞠赛设在了校场，怕被认出来，李朝华特意让子安多带了身男装，她绾发带上小斯的帽子，掀开门帘出来，子安微微蹙眉：“小姐，你虽着男装，却还是能看出是一名女子啊。”

　　汤本义也摇头，她本就生的貌美，即便男装也还是看的出。

　　“别急呀。”说罢蹲下去摸了一手的泥灰，再均匀的拍到脸上：“这样便好多了吧。”

　　“嗯...我何故要带一个满脸泥灰的小厮出门呢？”

　　李朝华瞪他一眼：“子安，你可不能再叫我小姐了，咱俩从现在起就都是汤公子的小斯了。”

　　汤本义苦笑：“那可好，得了两个便宜小斯。”

　　“公子有礼。”说罢便跟在汤本义身后去了校场，校场左侧已站满了人，既有锦衣卫的，也有谢侯的，还都佩了刀，看这架势，有随时火拼的可能啊。

　　汤本义同锦衣卫的总旗认识，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她退到了檐下，可这个位置却不大能看清场上的形势。

　　她想往前凑凑却又怕被认出，于是取了他的折扇支到头上，既能掩面也能遮挡阳光，如此才放心的走到了场边观赛。

　　每每有好球她便忍不住喝彩，却不想引来了身边人的关注，毕竟她哪头的都不是，哪头儿也都在喝彩。

　　李奉喜也注意到了她，看穿着打扮该是哪家的小斯，可身量却矮小，像个姑娘，手里拿着折扇遮挡太阳，看不清面相，脸上黑乎乎的，再细看那双手却是青葱玉指。

　　环顾了四周，见着她身后不远处是汤本义，还有跟在李朝华身边那小斯，便猜到了这人就是李朝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