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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人间归岸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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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的还是阮笙歌,但眼见着他心情不错,比回自己家还畅快。
尤融想起这人不仅在他屋子内外渗透似的装满了监控,还不知道翻进去过多少回。
那就酒醉失去意识后,梦里见到的人影,那些拥抱和哄睡的故事,可以确定都不是梦。
尤融心里像堵着什么,闷闷地说不出话来。
阮笙歌侧头看他一眼,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园子里那些玫瑰都烧了,怪可惜的。回头杀青了,咱俩一起休个假,我给你全种起来。”
尤融看着后视镜,里面映着自己苍白的脸,那么疲倦,眼睛还是肿的,无端就不想说话。
阮笙歌兴致一点不减,“你家的装修风格挺华丽的,你还记得我俩以前看的电影《天鹅绒金矿》吗?每回进你屋,我就感觉穿到了电影里,华丽摇滚的梦幻世界……”
人得意了就容易忘形,一句“每回进你屋”就这样大剌剌说了出来。
尤融没吱声,阮笙歌也难得地尴尬得说不出话,讪笑了一会。
车窗外的景快速向后飘过,一种很寂寞的美。这条路是尤融最熟悉的,也是整个城市让他最熟悉的地方。
北郊墓园,有他的父亲。密林,有他难忘的那些回忆。密林深处,是他隐秘而执着的瑰丽的梦。
尤融在密林外喊停。
阮笙歌诧异地看他,忽然就生出一丝不安,“怎么了?”
尤融笑得有些凄然,“我不想回家了,我想…”
他转头看阮笙歌,下了决心,“我今晚想在密林待一夜。”
阮笙歌毫不犹豫地将车停好,“那我陪你。”
他甚至紧紧抓住了尤融的手,生怕他又改主意或者赶自己走。
两人下了车,牵手往密林深处走。
春天的林子不像冬日萧条,走着走着,竟生出些浪漫的错觉。
尤融脑子里回荡起阮笙歌当初在枭雀台上唱的歌,《他似皎洁林间月》:
林中下了一场雪
我骗你跟我拉拉扯扯
我想跟你共白头
我想背你在雪地走
我爱你像林间月
清冷迷人又皎洁
……
一刹那,心里的情潮就这样汹涌起来,胀得心口都突突地痛。
尤融脚步停住,阮笙歌跟他停下来,紧紧看着他。
尤融说:“阮笙歌,如果我想蒙住你的眼睛,给你戴上耳机,问你一些问题…你敢回到我吗?”
阮笙歌牵着他的手本能地握紧,最后带了些隐痛,低低地说:“好。”
尤融将早准备好的降噪耳机戴到阮笙歌头上,两边扣得很紧,像将人圈在一个只能由他主宰的世界。
缓缓从口袋里取出长绸布,尤融将阮笙歌的眼睛一圈圈绕上,确保他既不能听见外界的声音,也再不能视物。
阮笙歌的手心一下子往外渗出了汗,尤融知道,当下就是阮笙歌一生最怕的情境,将生死命运全部交托给另一个人,陷在看不到方向的黑暗里。
尤融不想这么残忍,可喧嚣的心不这样做,仿佛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滋生出心魔。
尤融将阮笙歌牵到当初他抛下自己、吓唬自己的地方,让他背靠着树蹲坐下来,而后,狠力一把将自己的手从阮笙歌掌心挣脱,决然看着阮笙歌拧紧的眉,看着他,再像他从前那样,倒退着走,一步一步远离他。
终于,走到阮笙歌看不见自己的地方,尤融隐在一棵树后,拿出手机。
阮笙歌戴的耳机,此刻正连着自己手机的蓝牙。
尤融透过手机跟阮笙歌对话,让他的五感全部集中在耳机里,自己的声音中。
“阮笙歌,你当初留信的时候是不是想好了,从此要跟我一刀两断,再没有关系?”
控诉一般,尤融将心里积压的东西,用敛也敛不住的怒恨语气,冲阮笙歌咆哮出来。
手机里顷刻间传来阮笙歌也失了控的呼喊:
“我不是不想和你有关系!但我害死了你爸,他是你最爱的人,我不想你痛苦地待在我身边!”
黑暗和孤独,终于撕开了阮笙歌自巷子里的绝望过后,一层一层重建的围墙——邱善延那掌控一切的游刃有余。
“不在你身边我就快乐了吗?你看我这几年有一天快乐过吗?”
尤融大笑,笑声通过层层密林,传到阮笙歌耳中时,带着直击人心的痛觉,像灵魂早就千疮百孔,等一个结局。
“可笑!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害死他的,不是你我。是这世上的偏见,是歧视,是流言蜚语,是那些拿着把柄要挟别人,毁了别人梦想和人生的人!”
尤融的声音像犀利的剑,狠狠一下,扎在阮笙歌心上,他的脸上已全无血色,靠着树干的身体那么颓然,像陷入了自我拷问的空寂。
“我们相爱,到底有什么错?这是我们自己的人生,跟别人有什么关系?他们有什么资格戳脊梁骨?他们是上帝,还是代表正义?”
尤融的喊声越来越大,像能穿透丛林,像他就站在阮笙歌身前,居高临下地迫使他听见、迫使他清醒。
“当年我害怕被曝光,怕得瑟瑟发抖…可这些年无数次回想起来,我有什么好怕的?龌龊的是我们吗?是他们!是那些魔鬼,是阴沟里的小人!”
阮笙歌没再说话,可尤融听得很清楚,他在哭。
隔着远远的距离,那个躺靠在地的人影,在月色下那么消瘦,那是他爱的阮笙歌,却不是他想要的意气风发的阮笙歌。
“现在的我,早就已经无所畏惧。曝光吧,揭露吧,就让所有人睁大眼睛看看,这就是我的爱情,我无怨无悔!”
最后一句,尤融用尽力气,像要跟上天、跟人世间所有一切划清界限:
“随便嘲笑随便骂,你看看我会不会在乎!”
阮笙歌平复了情绪,冲耳机话筒急急地说:
“小融你过来,让我抱抱你。”
“我不。”
阮笙歌又担忧又痛心,声音沉了,“那你要我怎么做?你说出来,我都答应你。”
“好,”尤融倒退两步,离他更远,眷恋地将他看着,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忘记我,离开我,以后永远别再见我。”
“为什么?”阮笙歌站了起来,伸手探着想往他这边走,被尤融狠狠打断,“你给我停下,回去,躺好。你不要破坏规则。”
“好,我回去。”阮笙歌急急地举手,又回退一步,仍躺靠在树上。
“但你必须把话说清楚。为什么要我离开你?如果你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现在马上摘掉耳机,你知道的,我有无数办法可以将你强行留在身边。”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记威胁他,尤融带着泪笑了,心里的恨早已经消融得无声无息,只剩下悲,铺天盖地地蔓延。
“虽然我不认为他人有资格审判我们,但人活一世,很多时候不得不向命运妥协。”
“胡说!”阮笙歌又急又怒,“命运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的。”
“阮笙歌,”尤融声音轻了,“还记得以前吗?枭雀十周年庆典,你喝了很多酒,回到家已经凌晨四点了。”
“我问你为什么要喝酒,你说这世上有多少纯粹的理想主义,最后都是要向现实低头。”
“你说用不了几年,你就再也不用喝酒了,可是现在呢?”
阮笙歌握紧拳头,他知道尤融又在发疯,却不忍心拦着他,也许,就像尤融说的,他们之间没有几次这样敞开心扉的机会了。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有无数办法逼他回来,可他没有一种办法能让尤融清醒地、快乐地活下去,像从前他想保护的那个样子。
“你不如想一想?我妈丢下我,结果她的日子好过起来,再也不用为生活奔波。”
“我爸养育我,从而受尽亲戚的嘲笑,一辈子过得憋屈,到死也没能等来我的回报。”
“你跟我在一起,对我那么好,结果你收获的只有我爸的铁棍和康沐霖的威胁,直到你的梦想被毁掉。”
“当你离开我,活成邱善延,在一个陌生的领域你又崛起了,活得风光耀眼,被无数人仰望,跟最初的梦想殊途同归了。”
“小融,我求求你…”阮笙歌眼睛红了,手紧紧抓着地面,像整个人被绝望盈满,逃不脱一样,“别胡说,别胡思乱想,过来我身边好吗?”
“当你再度出现,想给我一个机会转行拍电影,让我脱离音乐带来的痛苦,我的往事就被曝光了,血淋淋的真相,再次有人将我当成控制你的把柄。”
“你仍然不肯放手,想替我压热搜,终于,邱善延也被从神坛上拉下马,竟也要和我一起接受审判。”
“你有没有想过,当这部你用来拯救我的电影被搬上荧幕,当所有人都知道邱善延就是阮笙歌的时候,你的路要怎么走?”
“到那个时候,你还有事业吗?还有明天吗?”
尤融绝望地大笑,憋了整个晚上,或者说憋了小半年的眼泪,终于如破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将他整个人裹在寒冷的海浪里。
信仰的船,终于还是倾覆了,如此不甘却无望。
“阮笙歌,你还想为了我,将自己的人生再毁掉一次吗?”
尤融冲着漆黑的树林,放声大喊,泪眼迷离中却望不见那个躺靠在地的人影,一切都消失了,像只是一场梦。
声音被人从后面用力拨转,尤融回过神的时候,耳机、蒙眼的绸布,他的手机,通通都跌落在地上。
入眼只有阮笙歌痛惜的怀抱,紧得像一个牢笼,将他们两人都困死在里面,无怨无悔。
尤融的眼泪落在阮笙歌颈侧,声音幽幽,仿佛有诉不尽的困惑苦痛。
“连工地上一个关心我的陌生人,都差一点死于非命…我就是这样一个祸害,我劝你…”
尤融自弃的话没能说完,阮笙歌狠命箍紧他的腰,用一个霸道得不容退缩的吻,将他的字字血泪狠狠堵在喉咙里,生生咽下去。
天旋地转,时空交错,梦里梦外…
一个席卷了尤融全部呼吸的吻,宣告誓言一样,狠戾无比地刮过他的血肉与灵魂。
阮笙歌气息不稳,却极其强硬地说:
“阮笙歌,是你一个人的阮笙歌。”
“邱善延,是为保护你而诞生的邱善延。”
他紧紧箍着尤融,声音那么痛,“你还不懂吗?”
“从以前到现在,我的信仰是保护好你,只有你快乐了,我才可能有所谓风光无限的人生。”
“如果没有了你,我也不再是我。”
尤融声音那么空,眼底却积蓄着想孤注一掷的灼热,“那如果,命运再惩罚我们一次呢?”
阮笙歌发狠地看着他,“无论是一次还是无数次,即便天要拦我们,我也能跟天斗!”
他揉着尤融的头发,声音带着恳求,“只要你不离开我,你不再动摇。小融,答应我,回来好吗?”
久久等不来尤融的回答,只等来了尤融反箍紧他腰的一双颤抖细瘦的手。
阮笙歌吻着他的发顶,将滚烫的泪落在他额头。
“我这一生唯一做错的事,就是那年不该离开你。”
“那时我也太年轻,我想的是,如果这一生还能崛起,我会不顾一切找你,用尽手段让你回到我身边。”
“而我要是败了,一辈子没着落了,我也不能困着你,不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
“我唯一算漏的就是,你这个人有多傻,你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只走一条路。”
他拿脸颊珍重地蹭尤融的脸,两人的泪水交织在一起,阮笙歌低哑地说——
“你只会爱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人间归岸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