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赐》辞笙

1、CH 1

作者有话要说：　　复健写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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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政王死在他三十五岁那年冬天。

　　那是数十年不曾有过的大雪，那雪纷纷扬扬下了数十日，仿佛压在了整个王都的上空。

　　王都的神殿里每日都挤满了祷告的人，从王公到乞丐，人们虔诚地为他们多智却病弱的摄政王祈祷，可高大的神像却总是如此沉默，他垂眸远望着王殿，未曾发出一言。

　　摄政王是看不见色彩的，他眼中只有黑白二色，热闹的庆典与萧瑟的葬礼在他眼中也并无不同。不过即便只能看到黑与白，他也总还是更加偏爱白色一些。

　　因而自己的葬礼会浸没在一片白雪中这件事让他心满意足。

　　重剑坠地的沉闷声音与重铠相撞的脆响自门侧传来，侍从们噤若寒蝉地靠到一边，给将军——亦或称呼她为摄政王妹——让出一条路来。

　　“弗雷娅，我即将死去。”

　　踏入门内的刹那，这一声哀叹已然传入耳中。

　　兄长曾经俊朗的容颜已然在数年的病榻缠绵中变得憔悴不堪，弗雷娅在听到这不详的话语的瞬间皱起眉，却又在看向那副形容的时候，下意识地想着，那些司祭与牧师们乃至于她自己，为了这个属于人类的国度而强留了他这么久，是否太过残酷了。

　　她因为这样的念头而惊了片刻，竟没有回答兄长的问话。

　　侍从们面色惨白，渐次退下，将内室留给这对兄妹。

　　——若要说起来，无人不知，摄政王的身体是撑不过这个冬季的。只不过人类之中也无人敢想象，失去了英雄之后的国度会变成什么样子。

　　北方的隆冬巨人，南方的恶龙，西方的暗影，与东方的幽暗森林，这片大陆之上曾经每一处没有人类被奴役着的身影——这个脆弱却能忍耐恶劣的环境，寿命短暂却繁殖极快的种族曾经如同最廉价好用的消耗品一样，在大陆上飞快地出生而后成片地死去。

　　那个时代堪堪离去，离大司祭自隐于世间的某个家族带出这对兄妹也才二十一年。

　　那是人类的国度沦陷之后的第二十四年，在污脏的神殿里，大司祭垂眼看着分明绝望、却还想要活下去的人们，第一次说出了名为希望的句子——
　　他说，神谕降临了。

　　他看到有一对带着醇厚战神血统的兄妹自黑暗中走来，兄长弗雷金手持法典，妹妹弗雷娅怀抱巨剑，他们周身是沸腾的火焰，将黑暗一卷而空。
　　他重新看到了属于人类的城镇，看到了崭新的王都，看到了孩童们头顶花蓝在神殿的雕像旁嬉闹。

　　大司祭离开了神殿，怀揣着人们的希望踏上了船只，三年后，他从海外的岛屿归来，带着那对神谕中的兄妹，目送他们踏入这一片地狱，而后自地狱深处为人类斩开一条道路。

　　英雄为人们带回了和平，而英雄们却拒绝登上王位。弗雷金说不愿再让王族的声名将庸碌者送上统治者的位置，更不愿自己的后代重蹈上一任人类帝王的惨剧，他效仿精灵王庭院组建了议院，他制定了法律，重新收集了属于人类的知识，他以器械重新铸就了军队，以知识教化了闭塞的乡野。

　　在那之后的数年里人们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预言中的英雄有一位手持法典。

　　若要说在战争时他那孱弱的身影远不如厮杀在血海中的妹妹那般耀眼，那在人类终于获得喘息之机之后的十余年里，他的才能则真正地让人类获得了未来。

　　“我已经没有能做的了。”如今的他的双手已经连举起法典的力气都没有，深陷在眼窝中的瞳孔已经有些浑浊，“我亲爱的妹妹，我一生最信任和最……爱的弗雷娅，是我放手的时候了。”

　　弗雷娅垂着眼，注视着那张消瘦的面容，刚刚伸出手，便听见他再度出了声：“……也是你该放手的时候了。”

　　弗雷娅因而收回了手，浅浅地笑着：“我正是来跟你告别的，我的哥哥弗雷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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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葬礼，无尽的哀乐，权杖，安抚人们的不安。

　　弗雷娅不记得自己出席过多少葬礼，她如此熟稔地处理着一切，以至于恍惚间她近乎忘记了这次葬礼的主角是谁。

　　她听着神殿的孩子们传唱着兄长的功绩，听着人们说他们是不知名的贵族们给人类保存的战神的血脉，听着人们传唱英雄高贵的出生与传奇的人生。

　　她听着那仿若别人的故事，直到脚步声在她跟前停下。

　　数十年过去了，神的使者面容丝毫未变，大司祭在灵柩前欠身：“弗雷金，弗雷娅，你们永远是我最骄傲的弟子。”

　　弗雷娅抬起头，看向那个男人，她的老师，亦是改变了他们一生的人。逆光中，他看上去和当年登上小岛、将他们带离那个世界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听到了么，人们的哭声。”大司祭的眉眼如此慈悲，“那是悼念的声音，他们在传唱着你们的故事，你们是伟大的英雄，你们做到了当初承诺过的事情。”

　　弗雷娅因而抬起头来：“老师，他们在传唱的是谁呢。”

　　“是将军与摄政王，是你与你的兄长。”

　　“不是的，他们传唱的是光辉中高贵的英雄。”弗雷娅仍旧背对着灵柩，“那不是我与兄长——我与兄长，未曾有过那么高贵的出生，也未如他们说的那般高洁。”

　　她侧过头：“倘若人们知道我们踏上大陆之前的模样，人们仍旧会敬爱我们么？”

　　她说罢自然地笑了起来：“不会，否则的话，老师何苦为我们编造那样高贵的出生。”

　　大司祭仍旧垂着眼：“在我心中，你们未曾变过。”

　　“我曾经数次想要问兄长，若是可以选择，他愿意成为现在这样的英雄，还是从未被神谕选中就在岛上过完和父母或是其他人一般的一生。
　　可是我没有问，那没有意义——兄长是对的，我们应该让人类的国度强盛，然后教化封闭的地方，以后的孩子们不应该经历那些。”

　　将军一贯锐利的眉眼里并没有迟疑或是后悔，只是纯粹的悲伤：“可是我仍旧爱他，我的血亲，我的丈夫，我的爱人——自离开那个岛屿之后，我再也无法碰触的爱人。”

　　“如您所说，这感情不应该开始，可是我不知道如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