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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宴 ...

  •   海族百废待兴,劳民伤财的继位大典我特意吩咐了不必办,但一场盛大晚宴终究是推不掉的,除了庆祝我继位,还是海族与天界正式结盟的见证,史官把它记为海天之宴。
      我重新穿起珍贵的鲛绡衣裙,宛如曾经三公主的模样,望着镜子中的脸恍如隔世。
      宴会穷极无聊,除了交际还是交际,有几个长老已经耐不住性子想要从我这分一些权力出去,王婆卖瓜似的纷纷推出自家的适龄公子们,世家子们也十分配合地卖力向我推销自己,转了一圈已有十个八个公子尝试往我身上披衣服来表达自己的体贴了,如果我不一一拒绝,怕是我已经被他们的衣服埋起来了。
      这怕不是一场相亲宴。
      我晃了晃被满头钗钗环环压得苦不堪言的脖颈子,开始考虑用一个什么理由从那群狂蜂浪蝶中逃离出来。
      然后我看见了云琮,他还是老习惯,穿一身素雅白衣,黑发简简单单地束了,在那群穿得花尾巴孔雀似的世家子中格格不入。
      结盟宴嘛,在其中起到很大作用的云琮会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奇怪。
      我和他对上了眼神,他就走过来了。
      他端着酒杯,对我道:“恭喜,瀛姑娘。”
      我揉着脖子,“喜什么,苦日子才刚要开始。”
      他歪了歪头,我把那群花尾巴孔雀指给他看,说:“你看,就那群,都想来当王夫,我已经开始倦了。”
      他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颔首道:“其中不乏青年才俊,瀛姑娘大可以挑一个。”
      我也不知道他是来真的还是揶揄我,“全是冲着王位来的好不啦,我可不想枕边人是个时时刻刻惦记我王位的家伙。”
      花孔雀中的一只奋力挤出人群,就为给我送块点心来,然后被不知什么人绊了一脚,摔了个狗吃屎。
      我没忍住嗤地笑出声来,云琮看着我,也笑了。
      他这样笑起来很好看,干干净净的,有着一点少年意气,澄澈,真诚,比花孔雀们看着顺眼多了。
      我说:“你看吧,虽然他们想打动我,但实际做的事像耍猴戏似的。”
      他点点头,“赞同。”
      这宴会其实进行得也差不多了,我揉揉额角,说:“我准备撤了,酒劲上来了,晕。”
      他看我有点晃悠,不放心我,“住处远吗?我送送你。”
      我没回话,扯着他的袖子就走,他被我拽着,也不得不送送我了。
      我脚步虚浮,眼前的路好像怎么也走不直,然后就发现,我怎么也走不回寝殿了。这个地方,我实在不知道是哪。
      云琮自然是不认识路的,他也没什么办法。
      我讪讪道:“对不住啊,我迷路了,把你也给带沟里来了。”
      他恐怕有些无语,但还是安抚道:“不要紧,我试试看能不能原路返回。”
      他这副认真的样子……怎么看起来那么好调戏呢?
      一边跟着他寻路,我一边说:“琮啊,上次说以身相许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古怪地看我一眼,“瀛姑娘?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开玩笑了吧。”
      “谁说我开玩笑了,我可认真了。”
      他摇摇头,不搭理我了。
      我记得的,上次因为我躲开他的手他就生气了,他说我明明排斥他的接触,这才看穿我是在逗他,那我这次就做得真一些,我拽住他让他停下来,然后踮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我是很得意的,摇头晃脑,“你看,我是真的喜欢你,馋你身子。”
      我想他大概是傻掉了,好久都不说话。
      他长久地看着我,好像要从我脸上看出花来,我是一派坦然的,我们两个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这么干瞪眼始终不是办法,我正要以一句不逗你了作结,他倒先张嘴了:“瀛姑娘,其实我……”
      但这句话他没说完,因为恰在此时泷先生领着几个侍卫找到了我。
      ——泷先生是大姐姐的授业恩师,后来一直被二姐姐关在地牢里,直到被我救出来,然后我央求他继续教导我。
      泷先生不卑不亢道:“王上喝醉了,便由臣等护送您回寝殿吧,就不劳驾这位尊神了。”
      我偷笑,他怕是以为云琮是想趁我醉了占我便宜,哪知其实是我在占他便宜呢?
      云琮大大方方地拱手,潇洒地离去,衣袖都不曾挥一挥。
      待云琮走得没影儿了,泷先生责怪我:“王上未免太过胡闹,如今王上一举一动皆牵动海族命脉,今日却不管不顾独自行动,万一被神族暗算……”
      我打断了他,“云琮不会的,我救了他很多次,他得报恩。”
      泷先生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唉,还是太年轻。”
      那天怎么回的寝殿我不知道,大约听泷先生说完这话就彻底醉死过去,没了意识,简言之,断片了。
      直到我上手政务,才知道二姐姐留的烂摊子,何止一个烂字可以概括!
      自打恢复庭议,这朝堂上就整天吵得我脑仁疼,我都插不上话,只能当个和事佬,劝劝这个劝劝那个让他们别在朝上就打起来,间或想起朝上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在,孜孜不倦地开始催婚,难得不吵了,一个二个都异口同声让我找个男人嫁了再赶紧生个崽立储。
      谁不知道是想借着王夫这个由头架空我,再找个好控制的傀儡呢?
      我惯常是在下朝后找泷先生商量政事的,今日催婚的臣子跪了一大片,夸张一些的还痛哭流涕,仿佛比我的亲爹娘都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本想找泷先生聊一聊其他正经事,未曾想连他见了我都是劈头盖脸的一句“王上对自己的婚事可有考量?”
      考量?抱歉,这种东西是没有的。
      见我默不作声,泷先生道:“臣倒是有一人选。”
      好啊,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被世家笼络了是吧,那么姑且听听他能放出什么厥词。我兴趣缺缺地问:“谁啊?”
      “云琮上神。”
      刚喝的一口茶好险没喷出去,我噌地站起,“你说谁?天上那个云琮?”
      泷先生面不改色,“正是。”
      我重新坐下,听他能说个什么理出来。
      他缓缓道:“臣调查过,云琮上神出身天帝母族的一个旁支,因家世清白,被族中选中,期望成为天帝近臣,而他确实不辱使命,如今颇得天帝器重。”
      啧,之前还怀疑人家对我图谋不轨,如今反倒图谋到人家身上去了,不过我还真不知道他是这么个背景。
      他接着说:“臣知道王上在恼什么,的确,选任何一家的公子做王夫都是偏袒,迟早引起内乱,但王上一直这么拖着,也难保不会生出变数,那么不如就跳出这个圈子,何况现下海族势弱,很是需要天界这个盟友,结为姻亲更是有巩固之效。”
      其实……他说的有理,但是云琮应该不会喜欢这种政治联姻,他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老实说我不知道。
      我耸耸肩,“那人家也不会那么简单就娶我呀。”
      “这就要看王上如何做了,再不济,也还有求天帝赐婚这个法子。”
      啊不不不,让天帝强迫人家娶我,显而易见是一场悲剧的开始。我说:“我还是……自己先和他联络联络感情吧。”
      然后我抓破脑袋措好辞写了封信送到天上,邀云琮前来一见。

      其实我写了三封信,一封言辞奔放露骨仿佛想马上怎么了他,一封平淡如水约他来谈公事宛如公文,最后一封以友人口吻邀他小聚……他要是对我也有想法,那第一封最好,简单直接,干柴烈火,说不定他一来我们就能把婚事办了,但他若是没那个意思,指不定直接给吓跑,第二封,不怕他不来,但他来了发现其实我只是想撩他,保不齐要生气,第三封,各种意义上来说最正常,但他可能不会来,他很忙,会友这种小事多半会推脱,多催几次,他可能就会觉得我是无理取闹要烦。
      我一时无法决定寄哪个给他,最后破罐破摔把三封封好后一模一样的信混作一团,随便抽了封寄走。
      云琮回复我是在三天后,他说他会来。
      我赶紧拆了另外两封信看一眼,还好,是最正常的第三封信寄去给他了。
      云琮是晚上来的,只有今晚他有空,就这还是偷跑出来的,他把我这个友人看得如此重要,我很感动。
      老嬷嬷不顾我反对给我盛装打扮了一番,说什么女为悦己者容,她看着我长大的,是真的为我的终身大事着想,想我嫁得好,云琮无疑确实是个好郎君了。她把准备的酒交给我时,点了点我的手背,暗示这酒里加了助兴的料……我觉得……倒也不必如此吧……
      我把酒壶往旮旯一放,背着手赴约来了。
      为着云琮舒服,也免于打扰,我们相约的这片小花园用气泡隔了,仿的是陆上的环境。
      他早到一会,见我来了先冲我笑了一笑,道:“想来瀛姑娘也是诸事缠身。”
      我一撩裙子坐下,“唉,谁说不是呢。”
      然后我发现一个大问题,这桌上光秃秃,没酒没茶没花生,这实在是有点失礼了。
      拍拍手叫来小厮,让他端些酒菜来,然后他就拿来一个眼熟的酒壶……从这个酒壶身上,我仿佛看见老嬷嬷用皱巴巴的脸在对我笑……
      我拦下云琮主动添酒的手,把一碟毛豆推到他面前,“今天就不必喝酒了吧,喝酒多误事,你要是渴,咱就喝茶。”
      他也没说要喝茶,我们俩就相对无言地嗑毛豆。
      嗑完两碟,他拱了拱手,说:“今日很开心,我还有事,就不多停留了。”
      我急了,这还没进入正题呢他怎么能走,要是我今日邀他来只是请他嗑了两碟毛豆,那以后再约他肯定就不来了,我赶紧把他按住,说:“我还没跟你说正事呢你就要跑,有你这样的吗?”
      “嗯?怎么还有政事?若是公务,这么谈就有些不合适了。”他的态度忽然就公事公办起来,“至少应当先以正规途径联络天界,而后天界再派出使团,似你我这般私下会面其实很不合礼数,你已是一族主君,做事万不可像从前那般随意了……”
      “打住打住,不是那个意思,是……关于我个人的一点私事,也是今日邀你来要说的正题。”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气呵成倒酒一口闷了,撑着头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哎呦怎么就给喝了,这愁人孩子。
      我绞着衣袖,“内什么……我……”
      他低头打了个嗝。
      我接着:“内个什么……我……”
      他嘟囔着有点热松了松领口。
      我故作轻松:“以身相许这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对我这话没什么反应,只是合了眼揉额角,好像在思考,也像是单纯犯晕。
      我趴到他跟前儿去,“你好好想想啊,我认真的,不管你回答什么,可不许反悔不认账。”
      他睁眼了,看着我,声音闷闷的,“我当然是认真的。”
      “所以……”
      “若你执意要我以身相许来报恩,那我便只好照办。”
      我又坐了回去,“你不要说的这么像是我强抢民男,我不是强迫你,我是真心喜欢你,如果一定要找个什么人成亲,我觉得你就是很好的选择,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另找别人的,你也知道的,我在这个位子,很多事情,自己的喜好已经无所谓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一个醉到神志不清的人说这么多,同时自己也在反思,如果一定要嫁人,我是真的这么想嫁他吗?
      云琮好像有些不知所措,迷茫道:“我并不是不愿意的意思,我……”
      我笑笑,我觉得我笑得一定很凄惨,“我怎么不信呢,谁知道你是不是喝多了说胡话。”
      他有些无奈,“瀛姑娘,我不会那么快醉的。”
      寻常酒当然没这么快,可今天这玩意加料了。
      不意竟被他捉住了手,他说:“那天我话没说完……其实我……亦心悦瀛姑娘。”
      欸?
      我是万万预料不到他能真的喜欢我,可是他能喜欢我什么呢?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还是因为,我是海族的王呢?
      我们两个凑得很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颇有些热度——其实搞不好今晚就会发生些什么,我是无所谓的,我们海族女子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约束,看上谁喜欢谁,从来都是直来直去,行就行,不行就拉倒,但神族……我知道他们臭规矩臭讲究奇多,喜欢强调矜持二字,若是给他知道今晚酒里有问题,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即使双唇相接的时候我心里还是犹豫的,他很好,他真的很好,好到显得我所为倒有些心术不正了,其实我并不想我和他之间夹杂着这么多感情之外的东西,可我又不得不这么做,谁让我已经把整个海族扛在肩上了呢。
      只要我现在推开他,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我却伸不出手,任凭一些本能的欲望支配,沉沦了下去……
      然后我和他之间,就再也不纯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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