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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屿陌客 ...


  •   大周,建熙七年。

      惠帝旧疾缠身,各方势力暗潮汹涌。

      此时开封城五十里外的秋水镇,黑云压顶,风雨欲来。

      “幸得九姑娘搭手,这上百斤的貔貅石雕也只有到了你手上才能指哪放哪!”秋水楼柜台旁方桌一侧,跑堂的一边麻利地上着茶,一边对一身红衣的晏九如招呼道:“歇了快来尝尝这上好的松萝!”

      晏九如不由纳罕。

      食指轻轻一旋,她便将石雕转了方向轻置于柜台旁,继而转身道:“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家掌柜竟舍得将这般好茶拿出来。”

      跑堂的嘿嘿一笑,朝她使了使眼色:“瞧见没,贵客!一出手就赏了二两银子。许久不见如此阔绰的主,掌柜的能不把藏着的好东西拿出来伺候着么。”

      此时秋水楼空荡无人,晏九如顺着他的视线抬眸看去,只见二楼珠帘内隐隐映出一颀长的玄色身影,虽看不清样貌但瞧身型是男子无疑。

      她“啧”了声,问:“什么来头?”

      跑堂的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旁的不清楚,只知是从开封来的,还与我打听青屿山的事。”

      青屿山?

      晏九如脱口而出:“又为国舅爷来的?”

      “不会罢……那事早已结了不是?开封来了人,大理寺也来了人,最后连刑部都来了,到最后水落石出,查清国舅爷一家是被流寇谋财害命,那几个流寇也追捕到案认了罪,如此,这位公子怎还会为国舅爷而来。”

      珠帘内,被揣测着身份的男子,吃茶动作稳然不变。

      晏九如勾了勾唇,收回视线看向跑堂的,问:“如何害的命?是下毒?是棒棍乱杖?还是刀剑无影?”

      跑堂的长大着嘴,嘴皮动了又动,过了半晌依旧是对答不上。

      官府张贴的布告上确实没说凶手如何行的凶。

      “依姑娘之意,真凶……还没抓到?”

      晏九如吃了口茶,轻笑:“若缉拿到案,山下的达官贵人为何还搬了个空?”

      “不是说血光破了山里的风水,大吉之地已成凶兆,所以大家才走了么?”

      “都是些老狐狸,怎可能凭两句无端的话就倾数搬离?不过这事儿,甭管凶手是谁,都不该是你我这样的小人物该管能管的,我们啊——掺和得越少越安全!”

      当然,知道的越少也越是安全。

      跑堂的正想说话,厨房传来起锅的叫唤声,他忙应着走将进去。

      ——————

      晏九如抬起茶盏,复又看向二楼。

      男子是谁?

      她心里隐隐是有答案的。

      张国舅乃张贵妃兄长,两人出身贫寒,父母早亡,相互扶持感情深厚,后张贵妃机缘入了宫,自此盛宠后宫数十年,张国舅也随之权势滔天。然而就在贵妃之子被封为秦王之后一月不到,居于青屿山的张国舅及全府百余口,一夜之间突然暴毙。

      堂堂一朝国舅死因不明,凶手还数月不得头绪,恐慌从秋水镇溢散至京城,眼瞧着还有蔓延整个大周的势头,病榻中的惠帝盛怒,后来便有了流寇行凶之定论。

      然这番定论能息一时之波,抚万民之慌,却难消张贵妃心头之恨。

      是以晏九如估摸着,男子十有八九为贵妃所遣,目的自然是找出真正的凶手以慰国舅。

      思及此,她心下叹了叹。

      这叹自不是惋惜张国舅,张国舅自恃皇亲国戚身份,在秋水镇是八只腿的螃蟹——横着走,平日里没少做鱼肉乡里欺男霸女之事,他死于非命,指不定有多少人在家中烧高香感谢凶手呢。

      而凶手能无视贵妃与国舅势力,往老虎头上拔毛,其背后势力实在是深不可测。

      晏九如叹的是此番两位阎罗打架,遭殃的却是她这样的小鬼。

      秋水镇原本是个寻常的偏隅小地,只因十年前,来了个游方老道,点名镇西边的青屿山紫气东来乃修仙吉地。自此,青屿山才贵胄商贾云集,府宅别院林立。

      而倚着天生神力,晏九如在码头谋了个活,凭着每月颇丰的工银,与阿娘两人也过得十分惬意。

      直到半年前,山里接连出了骇事。

      正想着,跑堂的拎着包好的食盒走出来。

      他边走边道:“从前咱秋水楼是食客鼎盛,想买桂花糕少说得等上一炷香,如今可好,才与姑娘说了两句话厨房便好了……”

      完了,又接着方才的话题问:“九姑娘,你说这事儿若凶手不是流寇,那会不会真如他们所说,是青屿山的老神仙做的?”

      晏九如吃了口茶,并未说话。

      跑堂的知她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却还是忍不住念叨:“咱秋水镇此番骇事频出,先是偷鸡摸狗的尤泼皮死在官道上,接着是与人私通的陈屠夫送肉到青屿山又死在半路,最后便到了国舅爷,头一日我还上门给送酒席,谁承想,一夜之间全府人都没了!”

      他说着嘴唇有些发颤:“这么长时间,朝廷派出那么多人都找不到凶手,这说明个甚?”

      晏九如笑问道:“说明甚?”

      “说明凶手一定有通天的本事,能通天的可不就是神仙嘛!”

      “神仙老爷在天上看到他们做了恶事,所以收了他们的命,他们呀,肯定都被罚去了十八层地狱!”说罢,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晏九如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若真如此,这神仙脑子可不太好使,他究竟是想惩诫恶人呢,还是想让你我这样的穷苦人没饭吃?”

      “……不是神仙,那是……鬼?反正这般邪异的事人定然是做不了的!”跑堂的神色笃定,仿佛见过神也见过鬼似的。

      晏九如懒得与他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

      跑堂的却是得出了结论:“左右这个地方是不能呆了。九姑娘,今日送完云梦苑最后一趟,你们明日便要去开封了吧?到时可别忘了给我也留意留意出路。”

      “你也知道我们明日要走?是不是你偷听了我们几个说话,把消息漏风给了我阿娘!”

      “那便是姑娘冤枉咱了!就晏大娘天都不亮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声儿,整条街上谁听不见?”

      确实也是。

      晏九如颇为无奈地撇了撇嘴。

      谁能想到素来温柔的阿娘竟也有这样一面?一大早的这一闹,不仅今日的工银没了,还弄得她一直心神不宁。

      她忙吃口茶,定定神。

      跑堂的将桂花糕推到晏九如跟前,道:“特意给你多装了几块桂花糕,保证晏大娘吃了怒气全消,许你明日去开封。”

      每次惹阿娘生气,只要用秋水楼的桂花糕哄上一哄,她便怒气全消,只是这次这情形,故技怕是难以重施。

      还得再想几个哄人的法子才行。

      晏九如边想着边起身,正要开口与跑堂的道别,竟忘了茶水在口,一时之间呛得眼泪直流。

      待抹了眼泪,眼角余光蓦地瞥见一角玄色衣摆。

      眼皮不由一跳。

      楼上男子不知何时已来到柜台旁,一身竹青锦袍的他,负手而立,以玉冠束发,好似话本里走出的翩翩君子,清贵又俊逸。

      只是这上好的衣料上有几处明显的斑驳,如何而来不言而喻。

      晏九如嘴角抽了抽。

      “公子吃好了?”见客人下来,跑堂的忙热络地上前。

      男子微微颔首,似乎并未留意到衣服上的污迹,只是将银子递到柜台后,似是随意地开口问道:“在下想为家中祖母在青屿山上添个宅子,小哥可有熟悉的人引路去山里转转?”

      话落,又递上二两银子。

      跑堂的呵呵接过银子:“公子贵姓?”

      “裴辙。”

      “裴公子,这青屿山山高百丈,树多雾大,极难辨识方向,官道能到,周围又不太复杂的地儿,这些年也基本被各位贵人建得没了空。您若是想寻个地建宅,或者看上哪位贵人的宅子,那找咱九姑娘带路是再合适不过!”

      跑堂的说着紧着两步来到晏九如身侧,拍了拍她的肩,暗示她接下这活。

      “别看咱九姑娘瘦弱,却是个力拔千斤的主儿。这些年往青屿山各府送货,没有千次也有百次,谁家占地几亩,有几间房,园子有几,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儿!找不到的路!”

      晏九如佯装讶了一下:“公子的孝心实在可嘉,不过想来你还不知,眼下的青屿山今非昔比,早先神仙留下的仙气儿都被这一桩桩的血腥冲走,福祉已成了凶地。”

      她说着似是惋惜地叹了口气,却是暗自观察,见男子神色并未因此产生波动,越发确定他口中所言不过是托词。

      跑堂的忙扯了扯晏九如的袖口:“九姑娘素来爱说笑,公子千万莫当真!”说罢,暗暗对她使了使眼色,意思是:你八我二。

      “进山一趟二十两,现下去,日沉时回,工钱每日一结,若今日没找到合适的,咱明日后日再去,定能找到老人家满意的地儿。公子您看是否要立个字据?小的给您去拿笔墨。”

      晏九如不由暗赞,跑堂的这算盘打得实在是精!

      然青屿山的事是她这样的小人物能掺和的么?

      莫说是二十两,便是二百两,这银子也是有命赚没命花。

      她摇了摇头,方要提步走人,便听裴辙声音淡淡道:“男女大防多有不便,小哥可还有其他合适的人介绍,在下愿三百两烦人走一趟,三日为期。”说着,已然将银票递上。

      跑堂的颤着手,直了眼,却是将头摇了又摇:“实不相瞒,除了九姑娘还真没人能接这活儿。男女大防这事儿,只要姑娘不介意,公子又何必多虑呢,是这个理吧,九姑娘?”

      晏九如噗嗤笑出声,一字一句道:“本姑娘很介意!”

      说罢,拿起桌上的食盒便往门口走去,没走几步,忽听街上传来一声尖叫:“死人了!!”

      她走到门口,恰好与叫唤的人打了个照面,那人见倒她倏地瞪大了眼,连退几步。

      “诈尸……白日诈尸了!”声音竟又惊又恐。

      晏九如怔了一怔,随即下意识开了口:“大白天的谁家棺材板压不住诈尸了?”

      然回应她的却是更大的惊恐声。

      见这人被吓得肝胆俱裂的模样,显然要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晏九如便索性往他腿肚子上踢了一脚。

      那人吃痛地回过神,楞楞看着眼前的晏九如又看了看阳光下她的影子,面色由惊恐变成了疑惑:“你……你没死?”

      “你才死了呢……”

      话没说完,晏九如顿觉背后簌簌发寒。

      今日,她本该上青屿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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