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山》机智伟大的牙齿

42、判罪

　　第四十二章：判罪
　　那日中午，李令仪包了许多云吞，却始终没能等到司马晞回来。
　　她坐在大门口，看着日影西斜，门外车水马龙，却始终没有他的身影。
　　跟随司马晞入宫的小厮跑着回来，见到李令仪后，他行了个礼，道：“王妃，王爷被下狱了。”
　　李令仪本来都站起来了，可听到这句话，她的腿忽然一软，又摔回了椅子上。
　　“王妃！”小厮吓得赶忙去扶她，而李令仪只是对他摆摆手，说道，“我没事，你先下去吧。”
　　小厮担忧地看着李令仪，而后者呆坐在椅子上，双目望着门外，愣了许久。
　　昨夜她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了，可是她没办法做任何事情。她知道这是司马晞的选择，她只能帮他，不能阻止他。
　　可真正到了这一刻，她还是会害怕。
　　次日一早，李令仪装扮好，入了宫。
　　她去到褚蒜子的宫中，见到她正坐在上首抄佛经，李令仪立刻跪在了她面前。
　　“太后。”李令仪轻声道。
　　褚蒜子慢慢放下笔，吩咐人将李令仪扶起来。
　　“老四的事情，哀家已听说了。”
　　李令仪眼里含着泪光。
　　“你们年轻人，做事总是急于求成了。哀家知道你们的心是好的，可若这件事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那前几代皇帝为何不做？难道他们就愿意看着士族各自为政，甚至踩在自己头上吗？”褚蒜子的声音淡淡的，却很有力量。
　　“可这件事，总要有人开头。没有司马晞，也还要别人去做。”李令仪哽咽着说道。
　　“妾身不求太后和官家能够宽宥他，只求太后能留他一条性命。”说着，李令仪又跪在了褚蒜子面前，对她磕了一个头。
　　再抬起头时，她眼中的泪水已经落了下来。
　　褚蒜子看到她的眼泪，也有些心软：“孩子，起来吧。”
　　“这件事不是哀家可以决定的。现如今，是那些士族老臣想要他死，官家能拖得了一时，能拖得了一世吗？”褚蒜子亲自将李令仪扶了起来。
　　从太后宫中出来后，李令仪在御花园见到了司马昱。
　　此时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看到司马昱的一瞬间，她就想冲过去。可司马昱身边的内侍眼疾手快，拦住了她。
　　“王妃！官家现在不见客。”
　　司马昱始终背对着她，不肯回头。
　　李令仪被拦着，只能对司马昱的方向喊道：“官家！官家求您放司马晞一条生路吧！他是您的亲兄弟啊！”
　　司马昱冷声道：“亲兄弟？亲兄弟还会置孤于此不仁不义之境地？”
　　“你们几个，赶快送王妃出宫吧！以后没有孤的允许，王妃也不必进宫了。”
　　李令仪最终被内侍看着出了宫门，她垂头丧气地上了羊车，关上门时，不远处的羊车也关上了窗子。
　　“武陵王的未婚妻去求了太后，看来是没答应她什么。于是经过御花园时，她疯一般的冲上去求官家。”
　　“官家怎么说？”车上所坐的，乃是桓冲。
　　侍从笑道：“官家自然将她赶了出来，还命她无事不得进宫。”
　　“主子，看来官家也准备放弃武陵王了。”侍从谄媚地说道。
　　桓冲则摇摇头：“武陵王是官家的底牌。若想让官家舍了武陵王，咱们不放血，是不可能的。”
　　当年辅佐司马昱登基的人只有司马晞和桓温。如今桓温站在了士族这边，只有司马晞还坚定的站在司马昱旁边。如今士族想对司马晞下手，司马昱自然会讨到相应的利益。
　　可司马晞对士族的威胁太大了，是绝对留不得的。
　　桓冲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了桓温。
　　此时，殷家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司马昱曾私下敲打过桓温一次，若想不牵连桓温，那司马晞就不能杀。
　　桓温此时听着桓冲的消息，手指摸索着桌案上的玉镇纸。
　　“其实上次官家透露了一些他的要求，就是希望士族能够同意新政，改变选官制度。若这件事办妥了，想来殷家的事情也能轻轻揭过去。”
　　“新政。”桓冲重复了一遍。
　　晚来李令仪回到王府，才下了羊车，就见到桃枝和陈方背着包裹立在王府门前。
　　李令仪看到他们很是惊喜，小跑两步迎了过去，眼里又有了些泪水：“你们怎么来了？”
　　桃枝急急得拉住她道：“接到你的信后，我们都很不放心。又听说武陵王下狱了，你一个人在这儿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我就坐不住了！”
　　陈方点头道：“春山阁我们已经转让出去了，转让的钱交给孔妈妈保管。银珠和朱华本来也想跟着来，可我们怕路上不安全，就没有带她们两个。”
　　李令仪点头，带着他们进了王府。
　　正堂里只有三人，对坐在堂中，三人面色都很凝重。
　　“官家和武陵王毕竟是亲兄弟，想来官家也不会如此狠心的。”桃枝怕李令仪多想，只能宽慰道。
　　“可官家此时也被士族逼得很紧，这件事被发酵到现在，已经不是官家一个人可以左右的了。”
　　司马晞下狱了好几日，却始终没有最后的审判，证明官家现在也在和士族博弈。最终谁能成为赢家，李令仪不敢保证。
　　次日朝会，士族又向司马昱施压，要求尽快处理武陵王的事情。下午，司马昱就将武陵王从狱中提了出来。
　　狱中，司马晞一身素衣坐在角落的柴草上。他听见门外的锁链动了动，一抬眼，就看到一个狱卒推开了他的门。
　　“武陵王，官家传召。”
　　狱卒说罢，左右端详了一下，见四周无人，上前去扶了司马晞一把。
　　司马晞有些意外，而下一秒，狱卒低声在司马晞耳边道：“您要的东西，王妃已经给您送来了。”
　　说着，他将一个小瓷瓶塞到了司马晞手中。
　　“多谢。”司马晞对狱卒颔首道。
　　“王爷别客气，奴才知道您是好人，所以才愿意帮王妃一把。虽然奴才这一生就如此了，可奴才还有孩子，奴才盼着他有朝一日也能读书，能报效国家。”狱卒说着，扶着司马晞出了大牢。
　　离开时，司马晞感念地对他鞠了一躬，由旁人带着走到了御花园。
　　司马昱还坐在那方水榭里，看到司马晞蓬头垢面地走进来，司马昱一下子甚至没有认出来。
　　“他们对你动刑了？”司马昱紧张地问道。
　　司马晞摇摇头：“没有，只是牢中无心收拾自己，惊扰了圣驾，是臣的不是。”
　　司马昱让他坐下，自己则挥退了众人。
　　面前一局棋，已经下到了一半。黑白子都是司马昱落下的，此时眼见白子占了上风，黑子被包围在一角。
　　司马晞端详了一会儿，突然执一颗黑子，落在了棋盘上：“这黑子虽然看上去无路可去，可也能绝处逢生。”
　　司马昱再低头，看到棋局有了新的变化。
　　司马晞对他笑道：“官家这两日为了臣，没少跟那些老臣费口舌吧？看你的嘴唇都起皮了。”
　　司马昱垂下了眼睛，因为此时，他正在死局当中。
　　司马晞却看了看旁边水里的锦鲤，挥了一把鱼食，对司马昱道：“还记得小时候，咱们总是去母后宫里钓鱼。”
　　司马昱回忆起那时候，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司马晞的母亲王才人是被自己母后害死的。他还成日缠着司马晞喊：“四哥，四哥。”
　　要他陪自己爬树摘桃子，陪自己去钓鱼。
　　每次爬树时，都是司马晞在他身后，他身体不灵活，好多次差点从树上摔下来，都是司马晞扶住了他。
　　“四哥，你知道你母妃是......”
　　司马晞点点头：“我知道。”
　　司马昱愣了：“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同我一起玩？明明你也有机会坐上这个位置的，为什么你甘心扶我上位？”
　　“官家还不知道吧，其实我的妻子，姓李。”
　　“她是西凉李氏的嫡公主，李令仪。她的姑母曾被桓温纳为妾室，后死在南康长公主手里。她的教习师父为了报仇，被桓温亲手杀死，就埋葬在齐云观的后山。”
　　“可是令仪曾和我说过，人生这么长，何必要执着于爱恨之中。她可以放下仇恨，去做更多造福百姓的事情。那我又为何不能放下母辈的恩怨，辅佐你当一个好皇帝的？我从前也怀疑过你知道此事，我怀疑过你和我一起玩是有预谋的。可是有一年他生病，病重迷迷糊糊喊着不要我去找你，怕过了病气给我。”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其实并不知道这件事。”
　　司马昱的眼神变得放松，他看向司马晞，忽然觉得这感觉熟悉又陌生。
　　原来千帆过后，他们都不似少年时了。
　　“你自小读孔孟，而我偏好老庄，又在外行游这么多年，连做官的料都不算，哪里配管理国家？咱们兄弟里面，只有你最适合坐这个位子。而事实证明，我没有看走眼，你愿意为寒门争一争，这是他们都做不到的。”
　　“四哥。”司马昱唤了一声，他看到司马晞回头时，又好似回到了从前。
　　“官家是个好皇帝，今后也会有一番作为。臣能够看着官家坐上皇位，可却不能看着官家一步步完成您的抱负。朝堂不能允许一位同姓王撼动士族的利益，官家也不能留一位犯错的兄弟而受士族威胁。臣注定只能陪官家一程了，余下的路，要靠官家自己走了。”
　　司马晞跪在司马昱面前，郑重地拜了一拜。
　　“四哥，你？”
　　就在司马昱迟疑地下一秒，司马晞喷出了一口鲜血。
　　“四哥！”司马昱忙扶住了司马晞。
　　“臣，罪无可恕，不愿让官家背上杀兄的罪名，所以出此下策。还望官家不要怪罪于臣的家眷。”
　　司马昱的眼里落下了一滴泪。
　　而司马晞却释然地笑了：“臣一直怕，官家在这个位置上，会和臣渐行渐远。可是，无论臣做什么，官家都选择相信臣。臣，知足了。”
　　“四哥，我不信这天下的任何人，可我知道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司马昱的手颤抖着，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司马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好兄弟，四哥没有看错你。如今，我还有一事相求。”
　　“求官家，接手白马书院的管辖，也可以用我的死来推动新政的实行。寒门，需要一个机会。哪怕暂屈士族之下，也请给他们一个机会。最后，请将我的尸首交给我的妻子。”司马晞嘴里不断淌着鲜血，他最终慢慢闭上了眼睛。
　　司马晞畏罪自戕的消息传到了桓温耳中。他不可置信地确认了一遍，然后匆匆进了宫。
　　此时，司马昱已派人将司马晞的尸首送回了李令仪处。
　　桓温入宫，就看到司马昱坐在水榭里，脚底下是一趟干涸的血迹。
　　他忙对司马昱行礼，问道：“官家，武陵王？”
　　司马昱冷冷地抬起眼睛，看向桓温：“这不是大司马想要的答案吗？”
　　桓温沉默着立在旁边。
　　“既然孤已经依照你们的意思处置了武陵王，那新政是不是也可以实行了？”
　　桓温还是觉得这件事情略有蹊跷：“官家刚刚痛失兄长，此时谈新政有些不合时宜，不若先让武陵王入土为安再言。”
　　司马昱听出了他的不信任，于是冷笑道：“当初请命要孤处决武陵王的是你们，如今武陵王伏诛，你们倒是惺惺作态当起了好人？大司马，做人还是不要如此善变才是。”
　　“臣不敢。”桓温颔首道，“待武陵王出殡后，臣定在朝堂上为新政发声。”
　　司马昱拂袖而去：“大司马说过的话，可不要食言。”
　　桓温看着司马昱的背影，福身道：“臣不敢。”
　　灯火渐起时，李令仪收到了司马晞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