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栖息地》什祺

9、09

　　“思思，你小哥在学校摔了一下，阿姨得过去一趟，你帮姨去楼下把老板遛了。”楼上刘虹阿姨把塑料袋递给修思，“顺便解决它的个人问题，我们都不行，它就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爱拉。”
　　修思：“……”这是在夸我吗?

　　刘虹交代完便撇下一人一狗下楼了，留下楼道里回荡着规律的高跟鞋声。
　　站起来的黑背快赶上六岁的修思高，满脸谄媚叼着自己的狗绳摇尾巴，走上前来主动把狗绳放在她手里。
　　修思囫囵囫囵老板头上的毛，“又是咱俩呀！”说完熟练地取下玄关的钥匙，咔哒一声关上门领着狗也下楼了。

　　修思本来在小区门口有一节舞蹈课，到了教室扑空经别人提醒才知道，老师提前通知过家长今天休假。
　　想到自己那对不省心的父母，修思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原路返回。在门口还遇见了一辆拉满东西的小货车，男人和门卫一再保证进去没一会儿就把车开出来。

　　修思的父母都是隔壁临大的教授，修父修志国在物院很有名，修母则为社会学奉献终身。
　　从更小的时候开始，问到爸爸妈妈为什么会走到一起的时候，修思得到的答案都是：年龄段到了，家里催得严，对方很合适。
　　他们从来不会对她说谎，修思很感谢他们的诚实，又无奈他们的坦诚。
　　没有一个小孩子会不愿意听到自己是因为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很遗憾，修思不是，并一直清楚自己不是。

　　生物学上很神奇的一点是，无论是否因为爱而存在，都不影响性状遗传。
　　修思继承了父母的好相貌，从小就很聪明，并且对物理和生物展现出极大的热情和天赋，三岁时已经可以对世界上现存章鱼的种类习性信手拈来。
　　修志国对女儿的热情喜闻乐见，一直有在正向引导，父女的感情相比于母女也亲近很多。

　　但除去专业上的引导，别的也没什么了。精力是有限的，在热爱的专业上放肆投注，别自然会被搁置。
　　比如在他们看来有在好好活着的修思。生病就去医院看医生挂水吃药，问“疼不疼”“难受不难受”“好点了吗”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肢体接触也不能起到任何作用，还会耽误排汗。血检结果和温度计能更准确地排除掉主观感受，不能解决问题的行为没什么去做的必要。

　　无关紧要的排课变化远远比不上可能无意中会改变世界与社会运行规律的实验与普查。不重要的东西会被排在后面的，修思懂这个道理。

　　真就如刘虹所说，老板下楼后抬起后腿先酣畅了一番，她又把塑料袋放好伺候黑背如厕。
　　一切处理好后，修思拎起塑料袋扔垃圾桶，消化真好，还挺沉。

　　修思坐在长椅上和老板顶牛，两只手大力揉搓它的耳朵，“还是你好啊！我对你很重要对吗？”
　　老板伸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修父修母不能忍受家里有一丝的不整洁，所以修思试探提了一次养狗被否决后就没再提了。
　　第一次在楼下和老板见面时，这只据说不亲人的狗就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在她手里怎么弄怎么是。
　　老板在楼下混得熟，时间久了，刘虹有事不能遛狗就会让修思代替。

　　早先回家时货车上的行李被卸到了对楼，修思和老板从那边经过的时候，修思忍不住好奇向里面望了望，看见了之前见过一面的男人。
　　对方向楼道上方骂了句脏话，不知道在骂谁。但扭头看见她和手里的狗后，立马表演了一出京剧变脸，冲她温和地笑了笑。
　　修思拘谨地回了一个笑后走开了。

　　下午到现在一直没吃饭，遛到最后修思饿得前胸贴后背，想到小区门口有淀粉肠卖，于是牵着老板去买。
　　买了两根，修思带的是十元整钱，和老板说在原地等她后进到店里换零。

　　淀粉肠煎得外皮酥脆，裹了孜然酱和芝麻，平时爸妈不允许她吃。
　　修思狠狠咬上一口，铆足了劲咬上一大口，塞得腮帮子鼓鼓以示反抗和不满。
　　走到店外却发现老板不见了。

　　“！！！”
　　修思含糊不清地问店主，“我狗呢！”
　　老太太年纪本来就大，加上她没说清，“什么?”
　　修思肠都快喷出来了，不忘捂住嘴，“狗！”
　　这回听清了，狗和孩子都能混个眼熟，老太太也就没着急，“进院里了。”
　　“……”

　　修思急匆匆回到院里，望了一眼楼下花园没见狗影，当机立断往小路上找。
　　最后在小区一个偏僻的车库边找到了……两狗一人。

　　穿着白衬衫的小男孩一头黑线地看着不远处的两只狗一只叠一只。
　　“???”修思试探地叫了声想把狗叫走，“老板！”
　　老板没出声，反倒是被压在下面的小白狗回应了她，声音还是颤的。

　　修思服了，这干啥呢，小白狗看上去比老板小了不止一点，一会给狗压死了罪过就大了，平时打架都是直接叫阵，也没把狗压在底下过啊……
　　“老板！快起来！！！”修思说着想上前劝架，但被边上的人叫住了。

　　声音相比于她的，多了很多淡定 “别去了，一会儿再伤到你。”
　　“啊……”修思感谢对方的好意，但他应该是不知道她和老板熟悉，“没事的，我刚不还叫出它名字了嘛，这是我的狗。”
　　“……”男孩被她的话噎住了，委婉说道，“跟是谁的狗没关系，你现在上去的话对你不太好……对狗也不太好。”
　　“?”
　　“等一会儿吧，它……完事了自己就起来了……”
　　：　　“……”

　　对方虽然看上去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但说话很……老成，说服力还挺强的，修思真就住了上前的念头，但怕闹出狗命，只好多问一句，“不会闹出狗命吧……”
　　“……”我该，怎么解释呢，“说不好……闹出也不会是现在闹出就是了……”
　　“……”

　　两人坐在了院里的一块石头上，被阳光晒了一整天，坐上去暖洋洋的。
　　修思分了一根肠给他，“喏，一起吃吧。”
　　“我不吃。”男孩头扭到一边。
　　“吃吧，我这人有个毛病，我自己吃边上人不吃的话我就吃不下去了，淀粉肠热的时候最好吃了，而且我还是偷偷买的，被我爸妈知道了说不定还会说我一顿，我被说的时候就会想起，我都没吃完，因为我边上的人不吃我就没有心思……”
　　车轱辘话说了不到两遍，对方就从兜里掏出两枚硬币递给她，同时拿走了她手里举着的那根淀粉肠，“吃了，安静点。”

　　“你从哪来啊?住这个小区吗？新来的吧，这院里所有的小孩我都认识，没见过你，你肯定是新来的。”
　　“今天搬来的。”
　　“啊！那我就知道了，我刚才还看见了你……爸爸吗？反正就一个男的。”
　　对方言简意赅，“是我爸。”

　　修思也不在乎对方话多话少，有就比没有强，而且对方虽然话少，但每句都有在回应，有来有回的对话最好了，“那你是出来熟悉地形的吗？”
　　男孩想了一会儿说，“算吧。”
　　他不愿意听许文斌兴致勃勃列举在楼下看到了哪些豪车，以及看到了哪些慕名已久的人。比起刚进大观园刘姥姥有过之无不及。
　　“我一会儿可以带你去熟悉，这片儿我可熟了。”

　　没等他回这话，楼角下的两只交叠的狗突然疯狂抖动刷起存在感。
　　修思：“……”真没事吗……

　　许乔木再淡定也还是个小孩，实地观战是第一次，眼神飘忽地移开视线假装什么也没看到。身边人下巴处还有几处孜然酱没擦干净，表情逐渐发懵。
　　二人对视一眼，许乔木说，“要不咱再走远点儿?”
　　修思快崩溃了，拽着他手臂就是跑，“走走走！”

　　怕一会儿又找不见，两人也没跑太远，修思才反应过来问道，“底下那个是你的狗吗？”
　　对方否认，“不是，应该是流浪狗，跟着我进来的，从我在车上就开始，跟了一路。”

　　小白狗刚才看他下楼之后立马跟上了，许乔木也没甩开，一人一狗走到小区门口时，小白狗突然停下了脚步。
　　许乔木看过去，发现小白狗是在和一只黑背……眉目传情，秋波暗送。
　　几个来回后，黑背冲进小区门口冲着小白狗扑上来，两狗撒欢着找到此处僻静之地，行有伤风化之事。

　　“它俩……”修思这会儿回过味来，“是在造狗吗……”
　　许乔木脸都臊红了，“是。”
　　这回两张脸都红了。

　　两人看天看地看寂寞，终于等到老板完事，这厮自己叼着狗绳跑来找修思，一步三回头对恋人依依不舍。
　　小白狗眼含春水目送它离去。
　　修思头都抬不起来了，羞耻交杂恨铁不成钢，“你都干了点啥！！！我怎么和刘虹阿姨交代！！！”说不定就喜当奶奶。
　　两人两狗走出楼角，步入大道。

　　“思思！”
　　修思回头，是刘虹和儿子刘宇，伤得确实不轻，头上包了一层白纱布，脸色不太好看，额头上的肉都挤出来了。
　　刘宇平时和修思经常一起玩，看见她很开心，随后又看到修思身边的男孩，脸色更绿。

　　许乔木懒得去看别人，出于礼貌和修思道别，“我先走了。”
　　刘宇大声喊她，像是要刻意把许乔木的声音盖过去，“思思！去我家玩吧。”
　　“嗯，好。”修思心里想着别的，简单道别后就和刘虹两个人一起走了。

　　小白狗可能是累了，没再跟着他，走出了小区。许乔木独自走了一段后回头去看一行的三人，后知后觉，还没有提醒她孜然酱没擦干净。

　　天色暗了一些，楼道里声控灯时好时坏的，亮度也不够。
　　三人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很闷，修思鼓足了勇气，“刘姨，对不起，我没看好老板，我俩做错事了。”
　　刘虹讶异回头，“咋啦?”

　　修思简单说了发生的事。
　　刘虹听后哈哈大笑，“这算什么事啊，没事，咱又不吃亏。”
　　修思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叫咱不吃亏，这是一件可以用吃亏与否来衡量的事吗？
　　“那小白狗怎么办呢？”
　　“怀了就生呗。”
　　“那生下来之后呢？”
　　“没有之后，”刘虹脸上的笑容让修思看不懂，“所以流产手术是一项伟大的发明。”

　　修思自认知识面不窄，但现在的一切又确实是她的盲区。素来求知欲旺盛的她没力气去刨根问底，她突然觉得有点累。

　　走到自家楼层，修思简单和二人告别，刘宇不死心问，“不去我家玩吗？”
　　不等修思想借口回答，刘虹已经拽他走，“思思今天累了。”
　　修思接受了这个说辞，挥手，“再见。”

　　修思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因为想着事，所以动作都是轻的。
　　家里并不安静，被窸窸窣窣以及喘息声填满，修思第一反应以为家里进了贼，抄起玄关下柜子里的扳手。
　　但她很快辨认出声音的来源是主卧。

　　爸妈回来了?

　　她蹑手蹑脚地向里走，主卧门没关，窗帘拉得紧紧的，灯也没开。
　　修思借着后方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光，看清卧室里，大床上交叠的两人，那是她的爸妈。
　　和刚才老板和小白的动作如出一辙，修思的双脚像是被钉在原地。
　　理智告诉她应该离开，可她一步也走不了。

　　修志国神经敏锐，很快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修思，一把掀起边上的被子盖住赤.裸的身体。
　　维持着原本的动作平息了一会儿，修思还是没走开，修志国胡乱抄起床边什么东西不辨方向扔出去，却误打误撞扫到修思的额头。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暴戾，“滚！”

　　纸巾不重，但修思之前在地摊上看见了一款很好看的纸巾盒，木头做的，回家后第一时间给主卧换上，修志国还说是假木头。

　　额头火辣辣地疼，但修思竟然从疼痛中生出一丝得意，那是一种战胜权威的得意。
　　你看，我都说了是真木头，要不怎么这么疼。

　　早更一会儿，明天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