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栖息地》什祺

16、16

　　血缘上虽然是父子，但许乔木和许文斌的性格是两个极端。

　　许文斌沉浸于人际吹捧和拉踩，乐此不彼。
　　除去刚搬来的一段时间外，许文斌因为许乔木，在圈里获得了很多满足。
　　许文斌像一株在沙漠里生长的绿植，需要用别人夸赞的唾沫浇灌的那种。

　　相比之下，许乔木在社交方面相当纯粹，一方面体现在他身边永远只有修思一个。
　　直到进入高中之后，在修思的带领下，才认识了其他一些人。

　　另一方面，许乔木可以对诃勒里斯代码和相对论侃侃而谈，却不能理解许文斌从哪搜寻到那么丰富的词去夸赞别人家小孩。

　　不黑的可以夸真白净、不矮的可以夸比例好、不懒的可以夸真能干。
　　哪怕以上所有都不符合，没有关系，还能夸上一句，这孩子头发真黑！

　　每当这个时候，修思会成为良师，给他科普“客套”和“恭维”的定义。
　　两人最终都会以“不理解但尊重”的态度而将事情告一段落。
　　修思不仅在这些方面懂得多，在情感方面，她也比许乔木早开窍。

　　女生们会在课间讨论起班里男生，意识到隐藏在嬉笑打闹下的懵懂悸动一度让修思心跳加速。

　　修思偏头看向讲台上正布置作业的人，许乔木穿着基础款式的三中校服，高挑显眼，侧面看去，下颌白皙流畅。

　　座位按身高排，许乔木在她这一列的倒数第二排，周围有男生打闹，暂时挡住了过道。
　　许乔木看到后又顺手把黑板擦了，再回过头来，男生已经走远，许乔木于是走下讲台回座位。
　　过道不窄，但许乔木总是习惯靠边走，擦身而过时和她衣料摩擦的声音细小却清晰。

　　从修思跳级开始，两人上下学就完全同步了。
　　三中离家属楼大概两站公交车的距离，赶上人特多，他们干脆就走回家。

　　比如今天，修思边走边和他分享一篇刚搜到的文章，“不睡午觉对人体的伤害究竟有多大，不利于身体发育还影响记忆力。”
　　听出她在指桑骂槐，许乔木只好说，“我不困啊。”

　　三中十二点半开始会有四十分钟的午睡时间，班里太卷，利用这小把时间学习的人不在少数。班任虽然强调过不倡导，但也睁只眼闭只眼。

　　不睡的人虽然多，但还算安静。修思每天中午必睡，不睡整个人都不好。
　　开学一个月，今天醒得早才发现许乔木好像一直在后面看闲书。

　　“不睡你趴在那眯着，休息休息也行啊。你睡三十分钟，十分钟醒神，下午上课简直精神抖擞。”修思苦口婆心劝道，“你别看别人，好习惯现在看不出来效果，等老了你就知道了。”
　　等老了你就知道了，这可真像我奶奶说的话，许乔木想，但他不敢说。
　　“唉……”许乔木妥协道，“知道了，明天开始就睡，睡不着也睡。”
　　习惯养成倒也不难，最开始几天睡不着，但从第二个星期之后就适应了。

　　班里熟人有几个，修思在院里这一波算年纪偏小，如果不跳级，也不会有同班的机会。
　　林波波算是一个。

　　林波波有很多修思羡慕的地方。
　　成绩时常让人累得半死，但林波波脸上从来没出现过黑眼圈和苍白嘴唇。
　　她永远容光焕发，永远光彩照人。

　　也是在有次体育课上，班里女生的座谈中，林波波坦然分享，自己中考后学会了化提升气色的裸妆。
　　裸妆是什么?修思想问。
　　周围女生都露出“我懂了”的表情，她也就没再问。

　　虽然学校不允许化妆，但成绩好的人总会拥有特权，再说她化得不过分。
　　至少在林波波说起之前，修思从没看出她带妆。

　　在那之后，修思开始观察起林波波的不同。
　　同样是高马尾，林波波的发尾永远带着一些卷卷，俏皮靓丽。
　　而且，修思看着自己肥大的绊脚的裤脚，林波波的校服裤在店里修改过，就像量身定做一样合身。

　　后来修思回想起来，发现高中时期的自己总是羞耻而敏感的。
　　对美丽羞耻，对精致羞耻，对镜头羞耻。

　　吃饭的时候，谈到院里的孩子，修母经常会提到林波波，语气不善，“那孩子成天浪得像什么样?去上学又不是去选美，花枝招展的。”
　　然后对着沉默吃饭的修思说上一句，“你可不能那样，咱就好好学习。”

　　人们对美总是向往的，修思一边希望被别人夸奖的时候也多一些漂亮一类的词汇，一边又觉得精心打扮太过隆重和刻意。

　　修母平时很少化妆，只在出席重要场合时画一画口红。
　　周末时，因为出门匆忙，将口红落在了餐桌。修思出门吃早饭时发现，第一时间想打电话提醒。

　　躺在桌上的小小的管状物体像神秘的黑洞引领她去探寻。
　　修思禁不住伸手想去拿，胸腔里的心脏加速跳动，她感到自己伸出去的手正轻微颤抖。

　　刚触碰到冰凉的边缘，门就响了。修思被烫到一样火速将手收回，若无其事走进厨房。
　　修母火急火燎踏着高跟鞋进来，来回摆头最后定格在桌上。拿东西的时候发现她在厨房，边往出走边说，“吃完饭赶紧学习，太阳晒屁股了。”
　　修思心跳还没平复下来，沉声应了，也不知修母听没听到，但修母其实也不在乎回应。

　　修思有一节课，和许乔木一起上。
　　因为早上的小插曲，修思有点心不在焉。察觉到她状态不对，许乔木偏头问她，“不开心?”
　　修思摇摇头，“也不算。”

　　沿街走了一会儿后，修思叫他，“许乔木。”
　　“嗯。”
　　“你觉得……”修思攥了攥书包带，继续说道，“你觉得林波波好看吗？”
　　她说得含糊，许乔木没听清，“谁?”
　　“林波波，”修思知道他的尿性，不可置信道，“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是谁。”
　　“啊……我知道她。”

　　又走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他的回答，修思又问了一遍。
　　许乔木沉默了下，答道，“就……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What?！你在逗我吗?”修思被他弄得发笑，“不带这么玩的吧。”

　　“我们记人的时候更多的是穿着，身形，气质或是味道。”许乔木点点头赞同自己的观点，“更多的是一种扑面而来的感觉和熟悉感，很少会记长相吧。”

　　修思不跟他犟，用他的方式又问了一遍，“那你觉得，林波波给你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挺呛的。”
　　这是什么回答，修思下意识，“哈?”
　　“对，就挺呛的，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味道。”
　　修思嘀咕道，“有那么呛吗？我没感觉啊。”
　　行叭，暂时放过他。

　　“那你记我都是记什么啊？”修思蹿到他面前停住，捂上自己的眼睛，“我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双的。”
　　“不错啊。”修思很开心，“放过你了。”
　　因为在许乔木这里被记住了林波波没有被记住的，修思为此感到愉快。

　　“晚上我爸妈又在外面吃，我去你那儿蹭噢 。”修思说，“下课之后去逛个超市，有点想吃排骨，你上次做那个糖醋的还不错。”
　　初二时候，许乔木就开始学做饭了，被逼的。两个人家长经常不在，只能在外面觅食。

　　周围大大小小的餐馆早被他们俩吃遍，修思的忌口又多。
　　黄瓜吃生的不吃熟的，葱蒜可以蘸酱但不能做菜炸锅，各色肉类不挑但饺子馅只吃虾肉、馄饨馅却什么都可以，不吃葡萄但酷爱葡萄果汁……

　　说来奇怪，两家人一起聚餐的时候修思什么都吃，给夹什么吃什么。
　　只有和他一起，有许许多多的忌口。许乔木生生练出一手合她胃口的厨艺。
　　但修思又很有原则，一起吃饭的时候，买菜总是自己花钱，他只负责做。

　　吃过晚饭两人简单收拾了下，赖在沙发上追最近的番剧更新，修思有点困，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修思一觉睡到傍晚，许乔木没开灯，借着窗户透过的一丝灯光，指尖停在距她不远的位置，描摹他早就烂熟于心的脸部轮廓。

　　许乔木不怕修思问，因为他确信，他可以记住关于修思的每个细节。

　　圆眼双眼皮，鼻梁处有小驼峰，虽然瘦，但还是有一层薄薄的双下巴。头发丝细硬，扎马尾时总是爱炸毛。皮肤很容易被晒黑，又很容易被养回来，变色龙一样。
　　初中之后都是穿校服了，但一到节假日，她就会换上自己的衣服。更多时候是纯色衬衫配各色牛仔裤，但她说过，自己其实更喜欢穿裙子。她每年生日许乔木都会送她裙子。
　　修思不喷香水，身上是自然的栀子花香洗衣液味道。洗出来的衣服也总是比别人柔软，偶尔牵着她衣袖过马路时，他总用力很大，怕滑手。

　　许乔木可以记住许许多多关于修思的细节，她的名字，是他这么多年来叫过最多的一个。
　　千万次不止。

　　隔壁小风几位改名其他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