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烛》L泗X汐Y

1、长命烛

　　传闻世上有锁人性命的长命烛，烛火不灭，魂魄不散，万世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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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火摇曳，烛光映射前尘。

　　百年之前，箐沢也只是一介凡人而已。

　　那年，天地震动，地龙翻身。洪灾大旱，接踵而至。万种妖魔乱世，天下大乱。

　　也是那一年，仙人踏足红尘，平乱世，镇妖邪。

　　箐沢原本是没有姓名的，她不配冠姓，也没人为她取名，只小花小花地被叫着。所以，当她与牲畜一般被卖给他人，只为换取一点儿粮食时，也没任何人为她感到惋惜，反而欣喜她换取的粮食能再令他们多活一段时间。

　　她被人从山村带往繁华城镇，然而还未来得及将她卖出，贩卒在城镇歇脚时，滔天洪水冲破城门，龙王爷发怒，将一切吞噬。她被巨浪吞噬，在翻腾的湍急黄水之中、在濒临窒息的溺水之际，一片白色羽毛蹁跹而落，于水浪之底托起一众平民。她趴在柔软羽翼上将水渍咳出，浑身湿漉且狼狈地于狂热跪倒不断叩拜的人群中抬起头，便瞧见坐在高空仙鹤背上的仙人。

　　凡人是窥不得仙人仙姿的。在他们眼里，空中仙人被一团雾气包裹，面貌不可视。

　　但箐沢懵懂抬头之际，便撞进那无波无澜的冷色眼眸。只一刹那，她恍惚瞧见自己身上冒出青绿的光芒来——

　　“汝与仙道有缘，可愿拜我为师？”

　　箐沢呆了半晌才发觉这话是对她说的，等她仓皇下拜之际，心中一片空白。

　　居然，能是她吗？

　　“汝名为何？”

　　箐沢想到自己被呼喝来去的“小花”之名，竟不知哪里来了胆子，深深再次叩拜：“求仙尊赐名。”

　　她能感觉到仙人的注视，说出这话之后，她心如擂鼓，手心都捏出汗来。也就是这时：

　　“汝名，箐沢。”

　　至此，世上再无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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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箐沢是仙尊收下的第一个弟子，也是唯一一个弟子。

　　而跟着师尊来到仙境，箐沢才知道，原来师尊并非人身，而是仙鹤修炼而成。

　　师尊性子高傲清冷，但对上这唯一的弟子，总多了几分偏爱与耐心。

　　箐沢一直伴随师尊左右。师尊爱品茗，擅对弈，最喜清酒。于是，在修炼之余，箐沢学会了烹茶、下棋、酿酒。

　　箐沢一直都知道，在溺水之际，作为凡人的她就已经死了。更早一些，当她被亲人抛弃时，她就已经死了。

　　是师尊给了她新的生命。

　　她愿意为师尊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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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箐沢抬手将另一未燃烛火对上眼前摇曳的火光，看着清冷的屋子再次明亮起来。她席地而坐，不觉地面冰冷，将烛火小心放置好，随着烛光，她又沉迷入内。

　　百年而已，对仙人而言，不过弹指一瞬间。

　　对箐沢而言，百年曾是她不敢想的奢侈。如今回首望去，又是她割舍不断的刻骨铭心。

　　道骨仙风，仙人之姿。那般清冷的师尊，会细心教她识字认书，传授她修炼口诀，带她感悟心法流转。

　　会在她还未辟谷之际，遮掩气息伪装行走世间，为她带回一日三餐。

　　孤鸣台晨曦时的天地朝露，师尊会不留痕迹融入她饮水之中，令她洗筋伐髓，以更好踏上仙途。

　　箐沢也忘不掉星辰稀疏，圆月高悬时，师尊侧卧观星台顶，独饮清酒，无限孤寂。

　　妖兽一脉，仙骨难成，踏上修仙一途，难上加难。即便踏上仙途，在部分人族修士眼中，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妖畜。那些人总是在意根脚的，甚至有不少妖族修仙之士以本体为耻，以人形为荣。

　　师尊于深谷感悟天地灵气，自启灵智，自成仙骨。孤寂千年，踏上修仙一途。若不是天下大乱，她本不欲出世。

　　出世救人，是为天下万民，也是为功德。

　　待功德圆满，历雷劫而去，自可位列仙班，自成道统。

　　箐沢，恋慕师尊，久矣。

　　师尊仙道孤寂，箐沢全力修炼，只愿能长久伴随师尊身边，为她斟茶酿酒，与她对弈解乏，与师尊讲述世间杂谈，只求那冷眸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只求能解师尊心中寂寥……半分。

　　可不知怎的，人族修士与妖族修士之间的矛盾与偏见，愈发深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可留给妖族的，连其一都不足。

　　师尊修为高深，功德深厚，又是仙鹤本体，即便如此，却仍难得到其他修士平等的尊重。

　　“箐沢。”师尊曾如此唤她，轻晃着酒樽，眼底冰雪半融，半是醉意半是冷意，“道在何方？”

　　“天道，为何如此不公？”

　　“天命，当真不可违？”

　　箐沢那时孺慕般跪坐在师尊身侧，专注且虔诚：“师尊，我本是凡人，早该一死。是师尊救下我，传道受业。”

　　“修仙一道，破寿命之限。历雷劫才可列仙班，修仙一途，本便是逆天而行。”

　　师尊听后也只是一笑，将酒樽送至她嘴边，喂她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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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箐沢那时什么都不懂。

　　她不知道师尊修得无情道，无情无欲，道心至臻至稳，不可有半分动摇。

　　她也不知道她隐忍克制的情愫在仙人眼中是如何显眼，她的掩饰又是如何的拙劣。

　　她只知道，她一直都在师尊身边。师尊无论去何处游历，都会带上她，甚至令她也分得一分功德。

　　她贪恋师尊的气息，贪恋师尊的眼神，贪恋师尊的声音，贪恋师尊的一切。她一腔爱意汹涌赤诚，毫无保留，却又极力压抑。

　　师徒一场，本就沾上因果。这一腔纯粹情愫，便又是一重因果，缠绕上师尊身上——以赤诚之心，护她仙道顺畅，万事周全。

　　箐沢毫无察觉。仙人，却能感悟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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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族与妖族的矛盾斗争无法动摇仙尊道心。

　　天道不公、偏爱人族无法动摇仙尊道心。

　　老友一身功德渡劫失败，陨落雷劫之下，多年仙途化为幻影，无法动摇仙尊道心。

　　“箐鹤，天道不公，哪怕功德圆满，这雷劫……却也不好过啊。”同为妖修老友与仙尊对弈，落子叹息。

　　“你修无情之道，身上却缠绕那人因果。这等至纯庇佑，许是你渡劫一线生机。”

　　令因果那人替她抵御雷劫，一可斩情丨欲因果，成就无情大道。二可令天道退避，减弱对妖族针对。三可保留大半功德，以列仙班前列。

　　箐鹤不语，漠然落下一子。

　　“箐鹤，离你大劫之日……不远了。”

　　伴随着深深慨叹，又一子落下，箐鹤淡漠道：“道友，你输了。”

　　老友却只是看了一眼棋盘，微一拱手，自愧弗如。

　　“箐鹤，你道心……不稳。”

　　“无需多言。”箐鹤并不起身，垂眸凝视棋盘，沉默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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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人对自身劫难自有感应。雷劫愈近，仙尊便愈发沉默。

　　箐沢略有所感，却不明所以。只是在陪师尊对弈之时，面对难局举棋不定时，偶一抬眸，会对上师尊久久的、专注盯着她的视线。

　　只是每一发觉，稍一眨眼，幻象便破，师尊也只是冷然瞥她一眼，仿佛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箐沢。”师尊下了一子，并不看她，仿佛随意开口。

　　“修仙一道孤寂漫长，前路坎坷。你本是凡尘之人，将来若想归于凡尘，为师并不阻碍。”

　　“箐沢只愿永世侍奉师尊身侧。”箐沢微愣，立刻起身在一旁深深拜下，“若师尊位列仙班，箐沢只会千百倍努力，以求能早日伴与师尊身侧，为师尊奉茶。”

　　那双她魂牵梦萦的冰雪双眸从未如此久地停留在她身上，箐沢抬头对上，只见刹那冰雪消融，从未蕴含情绪的眼眸中蓄满了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师尊轻轻抬手，抚上她发顶。

　　“传闻世上有锁人性命的长命烛，烛火不灭，魂魄不散，万世长存。”箐鹤轻声道，交给箐沢一储物袋，“为师偶然所得，赋予你。若你将来有极力挽留之人，可日日为他点灯。”

　　箐鹤手指一点她眉心，功德金光萦绕箐沢满身，就在箐沢满脸慌乱不知师尊为何如此举动之际，箐鹤罕见地轻轻一笑：“为师大劫将至，不日飞升。孤鸣台不宜留人，你且入世，积累功德吧。”

　　“师尊？”箐沢喜忧交加，师尊大道将成，她自是为师尊开心的。哪怕无情大道一成，她与师尊再无任何可能——但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过如此奢求，不是么？

　　而忧，自是忧师尊安危，忧自己与师尊分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箐沢极力平复情绪，压下眼中热泪，再度深深拜下：“弟子定不负师尊期望，日日修炼，早登大道，再随师尊左右。”

　　“师尊福泽深厚，定能顺利渡劫，成至臻大道。”

　　箐沢仍记得她下山那日，师尊立在山门望向她，白衣翩跹，青丝随风轻舞。似错觉一般，箐沢只觉得，师尊再无半分从前冰冷。

　　“师尊，弟子去了。”

　　她深深一拜，终是咬咬牙，转身下山离去。她不可能留在此处，拖累师尊渡劫。

　　“箐沢。”

　　轻柔且短促的一声呼唤，令箐沢瞬间停下，她蓦地回首，却见师尊无悲无喜，一片漠然，只微微颔首：“去罢。”

　　去罢。

　　她便下了山。

　　再无，回来的机会。

　　也再不能知晓，在她离开孤鸣山之后，箐鹤呕血不止，道心近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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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妖作乱，浪淹璃渊诸城，数万百姓流离失所。

　　箐沢赶至，全力定住浪涛，力挽狂澜，引天雷诛罚，灭杀水妖。可数座城池被毁，洪水退去又起疫症。箐沢仍记得师尊如何从洪水之中救下自己，便彻底踏入凡尘，救治百姓、安抚民众。

　　疫病全无、百姓临时居所搭建完毕，天空放晴万物静好的那日，箐沢感应天地，大量功德袭来，令她打算闭关修炼，突破境界。

　　次日，孤鸣山雷劫骤降，风云变色，九转天雷摧天灭地，无穷无尽的毁灭之意骤降。

　　箐鹤孤身立在山顶，衣袍猎猎，只一柄羽剑作伴。她不畏不惧，抬手饮下最后一樽清酒，眼神不再冰冷，却清明无比。

　　当雷劫轰然落下至际，她御空而起，羽剑凌厉劈斩而上，主动迎上雷劫。

　　也是同一刹那，刚入定的箐沢心神震荡，进阶之势崩碎。箐沢反噬呕血，却毫不在意进阶一事。她茫然无措自山洞走出，天地之大，竟再无一丝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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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火明灭，箐沢闭上双目，两行清泪落下。

　　她紧紧握住手中一根纯白鹤羽。烛火摇曳，鹤羽璨烂生光。

　　多年日日夜夜，她只剩下师尊这根鹤羽，与储物袋中长命烛。

　　箐沢闭目蜷缩在地上，好似毫无安全感的小兽。她只能握紧鹤羽，将它贴近胸口，汲取微弱的力量。

　　其实，这世上哪有燃不尽的灯火，又哪里有真正的长命烛呢？

　　一切的一切，只是师尊赋予她的，可以逃避现实的妄想罢了。

　　最后一点烛光熄灭，她的世界也就彻底暗了下去，再也不会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