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樱桃》郝连春水

12、坠樱之十一

　　“我一直不明白，当初您为什么要坚持抚养我。”直起身，我看着眼前这位就连哭泣的模样都能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八重子

　　是的，我不明白。

　　记忆中曾经存在过这样一段过往，那是当八重子接受了情人的[照顾]时，樱井家的两位老人曾经找上门要求将樱井樱桃带回他们身边抚养的。

　　只是，那时候八重子严词拒绝。

　　我还记得那时的八重子面对着两位老人家气势汹汹的指责，她态度强硬寸步不让；

　　‘樱桃是我的女儿，她哪里也不会去！’

　　那天，八重子将樱井樱桃搂在自己怀里，如同护崽的母兽般神情凶狠。

　　明明曾经很深爱的，可是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种田地？

　　“如果当初把我还给乡下的爷爷奶奶，或许今天我不会这么恨。”

　　假如当时，在樱井樱桃内心怨恨尚未生根之前就把她带离是非，是不是今天的樱井樱桃还会是一个天真的小孩子？

　　失去父亲，母亲也跟别人走了，虽然会被同学诟病，但绝不会被人耻笑，她的性格或许会阴沉但绝不会偏激；

　　“您永远都不知道，在学校时，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指指点点，有多难受。”

　　刚开始，樱井樱桃正处于失去父亲的伤痛与对母亲的憎恨当中，她在学校遭受的一切自然不屑回家向母亲倾诉；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两母女渐行渐远，就算樱井樱桃想再回到母亲的怀抱里对她撒撒娇诉诉苦，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了。

　　她们两人之间会变得形同陌路，真的不是樱井樱桃一个人的错。

　　………

　　“您不知道对不对？”我淡淡的开口，不是指责只是陈述事实

　　八重子手持素花手绢，不停的为自己擦拭着眼泪，却没有开口反驳我的话。

　　“开始的时候，您希望我能够在那个男人面前表现得乖巧一点，再乖巧一点；可您却从未问过我，非要跟那男人作对的理由。”

　　既然把话挑明了，那么就一次性全部说出来吧~那些樱井樱桃藏在心底许多年，至死都不愿意或者来不及说的出话，

　　“后来，您察觉到没办法调解我和那男人的矛盾之后，您就再没管过我。”自嘲的笑笑，我拖过椅子重新坐了回去。

　　说好听点是疼爱娇纵，可那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抛弃？

　　其实在樱井樱桃内心的最深处，她的叛逆任性胡作非为，那些种种行为表面上是给那男人的声誉造成损失，事实上，那其中多少也隐藏着微弱的希望吧？

　　就象是小孩子撒娇一样，希望，她伤害自己的举动可以被母亲阻止。

　　可是没有，无论是樱井樱桃在外打架滋事被送进警局，还是与人厮混嗑药被揭发；没有人责备也没有人呵斥；

　　现在，以我的角度看来，无论是八重子还是那个男人，他们对待樱井樱桃的态度，那样的宽容，简直就像是在对待客人一般；

　　没有望子成龙的期待，也没有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淡淡的，如同对待陌生人。

　　那个男人态度冷淡尚且可以理解，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八重子也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

　　不是衣食无忧，小孩子就能够平安成长的啊~她的悲伤她的憎恨，她曾经犯下的错，都只能深埋在暗无天日的心底，无人倾诉；

　　甚至她吐出最后一口气时，她喊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这个妈妈啊~

　　八重子，

　　你的女儿孤孤单单一个人长大，消亡的时候十五岁不到。

　　这些永远都没有人知道。

　　不过算了，我已经没兴趣追问究竟是谁的责任。

　　我现在唯一只希望，

　　“所以，希望您的这种纵容可以保持下去。”我略转了转头，避开八重子的脸庞，视线无意识地停留在餐桌的台布上，沉默了一会儿

　　“呐~母亲大人，我想要重新开始生活.”

　　我想活下去，所以我不能呆在这个家里，常年呆在会引发樱井樱桃残余下来的情绪暴动的地方，我一定会崩溃。

　　………

　　我说话时，八重子一直站在我身边安静的听着，直到我告诉她我要离开，她脸色变得有些微妙的放松，接着转身回到她的座位那里，从桌子上拿了什么之后又走回来。

　　“樱桃想要重新开始，妈妈很欣慰，你终于长大了呢~”

　　她顿了顿，把手中的文件袋放置在桌子上，从里边拿出一叠东西摊开

　　“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妈妈没办法照顾到你。”

　　“所以，先生希望你暂时搬到市内的公寓居住，那里很热闹，适合年轻女孩子。”

　　“你在冰帝交不到朋友没关系，等到了新的学校情况一定会变好的。”

　　………

　　我垂下眼，看着被八重子摊开放在面前的这些东西：

　　一串崭新的钥匙，一张单页个人户籍证明，一本银行存折，一张卡；

　　耳边，八重子怯生生的解释着“转学手续要等过几天才能办好，这段时间樱桃正好可以熟悉下新家。”

　　也就是说，即使我没有主动提出来，你们也早就打算流放樱井樱桃了对吧？

　　“樱桃，你的眼神好可怕！”

　　八重子嗫嚅的声音拉回我四散的神智

　　“别这样看着妈妈。”

　　我的眼神怎么了？！伸手抚摸自己的眼角，那里很干燥，没有想象中的泪如雨下，内心也很平静，再没有控制不住的情绪；

　　伸手，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我很肯定自己目前是以旁观者的心态在面对八重子。

　　真的，我一点也没生气。

　　证据就是：把放置在桌上的东西又装回文件袋，扎好口，夹在胳肢窝下，我还有力气露出心平气和的笑意

　　“我今晚就会搬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已经没力气做出【破冰】这类的举动，所以还是保持距离吧~对大家都好。

　　吶~我放弃所有的恩怨，只为了能够活下去。

　　起身，走到门口，离开餐厅之前我转身看着怔怔站在原地的八重子，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告诉她，樱井樱桃在跌落的过程中脑海中唯一的愿望

　　“或许您不会相信，其实我想要的只是一声对不起。”

　　时间从来都是治愈伤痕的良药，

　　当最初几年的怨恨慢慢变淡之后，特别是当樱井樱桃察觉自己爱上不该爱的那个人之后，她挣扎彷徨自我唾弃却始终无法停止思慕之时，她多少已经可以理解母亲一点，

　　其实，她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只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她的遗憾，是未曾见到母亲对那场悲剧有任何的悔恨；不是因为八重子和那个男人的纠缠给年幼的女儿心灵留下深重的创伤，而只是对死者的忏悔；

　　“不过算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樱井樱桃已经死了，和她父亲一样，不在存在于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所以道不道歉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么，我就此告辞。”抬手，制止了八重子欲开口说话的动作，我再次深深鞠躬“这些年，给您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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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洛克风格的红木门在身后轻声盍上，同时断绝的还有樱井樱桃的半生。

　　短短十几分钟的谈话，我却几乎用尽全力。

　　将开始颤抖的双手藏到背后，不愿被人看出自己已经筋疲力尽；我微微眯着眼，冲着等候在外边的中年男子微笑

　　“德田管家，麻烦请帮我叫计程车，我收拾行李马上就会离开。”

　　“小姐，现在已经晚了，那边的房子也还没有完全收拾妥当。”记忆中一丝不苟的管家大人微微鞠躬，依旧尽职尽责“请暂时留在这里安置一晚，明天一早，会有车送您过去。”

　　是吗？那么。我只能在这里再呆一晚上了。

　　“小姐，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

　　…………

　　慢吞吞的在德田管家的带领在，穿过富丽堂皇的走廊，走到连接二楼与大厅的楼梯时，迎面碰上了正从楼上下来的人。

　　我第一次在医院睁开眼睛时见到的银灰色头发的少年——

　　迹部景吾。

　　他神情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想到会在此时见到我，我抬头愣愣的看着站在楼梯顶端的这个男孩子。

　　见我直直盯着他，目不转睛，少年斜飞入鬓的双眉微挑，眼眸精光咋现，一闪而过的俱是不耐与蔑视。

　　“少爷。”德田管家恭恭敬敬的侧身将道路让出来。

　　我跟着停下脚步，低头避过。

　　他略略点点头，没有停下脚步，一言不发。

　　等到迹部景吾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我转身继续自己的路程，

　　仿若素不相识一般，偶然相遇然后擦身而过。

　　只是，此时我的内心再无波澜。

　　从此以后就是陌生人了。

　　再见，景吾。

　　…………

　　上了楼梯，左转，走廊尽头那个粉色门里，正是樱井樱桃原来的房间。

　　打开门，浓腻的玫瑰花香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长久无人居住的冷清，我走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将落地窗打开。

　　夜晚的凉风卷起垂地的白纱，飘舞在空中，如同我翻飞不定的心情。

　　靠着落地窗前，仰望星空，等到房间里盈满新鲜的空气，我转身摸到衣橱边，打开柜门开始整理属于樱井樱桃的东西。

　　一打开柜门，我唯一的反应就是抽抽嘴角。

　　柜子里装满了衣服，所有的格子被塞得满满的；随意地翻了几件，全是今年流行少女服饰，有些甚至还没有拆标签；上衣﹑裙子﹑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缀满花边，层层叠叠。

　　我拎出一件，比了比。

　　眼角跟着抽了抽。

　　这种轻飘飘的东西，穿了会感冒的！

　　满柜子都是洛丽塔风格，单从穿衣喜好来看；这位樱井樱桃真的令人看不出她是一位打架飙车嗑药和男人乱来的不良少女呢~

　　想到这，我又回头去研究留意梳妆台上的摆放的物品；

　　香水，唇膏，彩妆，眼影盒，应有尽有；打开梳妆台下的抽屉，毫不意外的见到里边满满一抽屉的首饰，

　　大部分都是真品。

　　唉~~叹口气，然后在心里给自己又加一条需要更改的坏习惯：恋物癖。

　　找出一个旅行箱，我把衣柜里的服装分门别类，适合我现在穿衣习惯的收进箱子，不能穿的折好再放回衣橱里。

　　到最后，等我翻遍整个衣橱也只搜出不到一旅行箱的衣物，把抽屉里能应急的首饰包好，也扔进去，还有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我记得樱井樱桃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可是她有用电脑；或许，里面有留下什么东西不能被人看到，所以，我需要把它也带走。

　　盖上旅行箱箱盖，我伸个懒腰，走到落地窗那里。

　　窗外连着小小的露台，我探出身，对着繁星点点的夜空等着明天到来。

　　…………

　　重生之后整整三十天，在亚洲的星空下，我第一次对将来抱有希望。

　　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