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存在》颂尔

26、眼睛

　　林岑第二天是靠生物钟醒来的，酒店的遮光帘把日光隔绝，他睁眼时只在昏暗中捕捉到了枕边人的轮廓。

　　他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今天不用去剧组，正准备调整一下姿势继续睡，可刚动了一下，腿部和腰部的酸痛就密密麻麻地爬了上来，疼得他整个人瞬间僵住。

　　枕边的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动静，长臂一揽将他抱得更紧，下一秒，林岑就感觉到腰部覆上了温热的手。昏暗中，手机屏幕被摁亮了一下，又被人果断地放回了桌上。

　　“再睡会儿吧，才6点半。”

　　云峤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放在他腰上的手在轻轻地按摩，手法相当娴熟，林岑舒服得差点秒睡。

　　就在意识渐渐下沉之际，林岑又没忍住强行打起一丝精神，笑着在云峤腹肌上戳了戳，“诶，你怎么什么都那么熟练？”

　　“可能我真的是个天才！”
　　枕边人的面目模糊在室内昏暗的光线里，但这话一出，林岑都能想象到云峤骄傲时每一个生动的小表情。

　　薄薄的被子下，两人的肢体暧昧地交缠，林岑的声音带着困意，懒懒道：“我还以为是熟能生巧呢。”

　　云峤老神在在道：“嗯，也可以这么说。”

　　“哦。”林岑故意逗他，“不断变化的人数？”

　　云峤一听，气呼呼地用脑袋在他肩窝里乱蹭，痒得他直笑，正想往后躲，云峤给他按摩的那只手却顺势箍住了他，让他逃无可逃。

　　“是不变的人，和变化的数！”云峤一边蹭一边严肃纠正。

　　大清早的，初尝情事的余韵尚在回味，云峤那么一蹭，两个人紧贴的肌肤下血液都要沸腾了，欲望相贴的一瞬间，林岑脸热得要冒出气来。
　　昨晚云峤要了好多次，这会儿他身上还酸着，要是再来一次，以云峤的时间，他的腰估计要断。

　　林岑讪讪地缩进了被子里，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边，满眼淌着心虚，嘴上也十分不诚实地开始转移话题：“中午想吃你做的荷包蛋焖面。”

　　一道轻笑声带动着薄荷味的气息从林岑耳畔略过，带起细微的痒意，直往脖子和尾椎窜，痒得林岑没忍住挺了挺腰，却在下一秒被云峤抱了个满怀。

　　明明比自己还小一岁的人，却像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背，“好啊，这个套间有厨房，睡醒了我就去买菜。”

　　空调吹出的冷风舒服地覆盖全身，林岑听着他的呼吸声，沉沉睡了过去。

　　*

　　不知是太累，还是空调太舒服，林岑一觉醒来时，居然快傍晚了。

　　他洗漱完从浴室里出来，发现云峤正抱着他的素描本坐在窗前，夕阳的暖光染在了他的浴袍上。
　　一看见他，云峤就像只黏人的小狗，把位置让给了他，又蹭到他身后，搂着他的腰静静地一起看画。

　　素描纸上已经勾勒出了轮廓，是一双眼睛，但只有线条，看不出是谁的。
　　林岑也来了点兴致，从包里拿出碳素铅笔，移动着手腕，铺满线条后拿纸巾轻轻一抹，纸上便神奇地显露几分神韵。

　　“是我的眼睛？”云峤下巴搁在林岑肩窝处，不禁有些疑惑，“什么时候的我啊？”

　　林岑勾了勾唇，铅笔在他指尖摇晃，“咖啡厅的时候，我第一次见你。”

　　他至今记得那天午后，那个踩着阳光，满心欢喜奔向他的云峤。

　　可不同于他，听了这话，云峤脸上倒是更迷茫了。

　　林岑侧过脸看他，“可能在你下一次穿越。”
　　说着他用前额蹭了蹭自家男友，“到时候记得笑得好看点。”

　　“干嘛？”云峤故意道，“要我出卖色相啊？”

　　“是啊。”林岑理所当然道，“我就喜欢阳光可爱还飘着绿茶香的。”

　　“你说谁绿茶。”云峤不乐意了，小狗撒泼似的，绕到他身前用脑袋拱他，“我才不是绿茶，我可单纯了。”

　　林岑被他碰到了痒痒肉，笑得直颤，“你别闹。”

　　可云峤不依，气得直哼哼，还一不小心打翻了另一边桌上的东西。
　　那是昨晚林岑泡的茶，云峤十分凑巧地打翻了一杯碧螺春……

　　“幸好不烫。”林岑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打了他的胳膊一下。
　　云峤看着自己浴袍上和小腿上的茶汤，叹道：“我正好洗个澡，等会儿出门买鸡蛋和面条。”

　　碧螺春是绿茶，香味并不如红茶浓郁，这会儿香气才慢慢悠悠地飘上来。
　　林岑乐了，指着他弄脏的浴袍：“你看，茶香四溢。”

　　*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林岑正听着浴室的水声，给素描本的那双眼睛勾勒细节。

　　他指尖已经沾上了碳色，纠结了两秒，毫不避讳地闯进了浴室，大摇大摆地在淋浴间里那人的注视中洗完了手，才把浴室门一合，轻轻打开了房间门。

　　看见来人的那一刻，他的手比脑子快，待他反应过来时，大门都已经被他关上一半了。

　　“等等！”周考川手忙脚乱地顶住了门，“导演找你，说大家一起吃个晚饭。”

　　“他干嘛让你通知我？”

　　“他们都准备开席了，我正好回房间换衣服，说顺便叫上你。”周考川说着又往门缝里挤了挤，“谁知道你换房间了啊。”
　　他好奇地往屋里张望了一下，“你没事换房干嘛？”

　　林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居然没什么破绽，便放心了不少，“因为想换啊。”

　　周考川一噎，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和林岑之间的交流，都只有废话。
　　自从元旦那天在咖啡厅闹了一场后，他和林岑之间好像每次见面都不愉快，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贱，越是这样，越喜欢往人跟前凑。

　　他就这么又往里头挪了挪，可还没挪动一米，林岑身子一动，直接挡住了他。
　　周考川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一股气闷在胸腔里，“至于这么见外嘛。”

　　“大哥，亲人之间都有分寸感。”林岑心很累，“我们只是曾经的同学。”

　　大概是开始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做什么都会让自己觉得讨厌，林岑尽力保持自己的素养，在两人即将争论起来之前，他果断抬了抬下巴，截断了周考川正要说的话，“走吧，去找导演。”

　　可周考川比他高，林岑在自己房间里又十分松弛，所以衬衫扣子并没有扣到最上面那颗，这么一个无意识的抬下巴动作，周考川一眼就看到了他脖子上可谓是密集的痕迹，再往下就被衬衫挡住了，可越是这样，越让人忍不住遐想，那被藏着的锁骨上会是怎样的风光？

　　“你们……”周考川一瞬间妒意攀升，眼眶都开始发热，“你们已经……”

　　林岑不明所以，但这时卧室突然探出个头，“哥哥。”

　　林岑回过身，表情可谓是川剧变脸般的专业，不仅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连眉目都柔和了。

　　云峤慢悠悠地挪到了林岑跟前，自然地将他最上方的扣子扣好，“晚上你不陪我吃饭了吗？”

　　看人满脸写着乖巧，林岑没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道：“导演找我们，等我回来带你去吃宵夜？”

　　另一边被忽视了个彻底的周考川十分不自觉地伫在门口，瞪着云峤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

　　“好吧，那我待会儿去买点东西。”
　　十几分钟前强调自己不是绿茶的云峤，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那杯碧螺春泼了一下直接腌入味了，整个人微微动了动，像只不安的小狗，小小声道：“你给我买的内裤有点紧。”

　　“……”明明声音那么小，周考川居然莫名其妙听了个全，不知是气的还是酸的，脸都快扭曲了。
　　他看向林岑，“我不理解，我居然会输给一杯绿茶。”

　　“大哥，你清醒一点。”
　　刚刚还满脸乖巧的云峤一秒变脸，看着他的眼神宛若看着个傻缺，“哥哥从来就只有我一个，你和我之间连竞争关系都不存在，说什么输赢啊。”

　　周考川第n次自讨了个没趣，前往酒店餐厅的时候，脸都是青的。

　　林岑和他并排走着，但始终保持着距离，直到出了电梯，林岑才发现周考川带他来的地方是酒店小包间，只能容得下十人左右。
　　脑子里的疑惑越来越大，林岑本以为导演是召集大家集体聚餐，怎么这场面看起来是私人小聚？还带上了只是配角的周考川？

　　包间离电梯很近，进去的那一刻，疑惑也解开了。

　　林岑没好气地瞥了周考川一眼，“原来是骗我来的啊？你拍戏的时候怎么不拿出这种演技？”

　　小包间里，没有导演，更没有林岑的编剧前辈，只有一个有点过节的油腻胖子——曹制片。

　　林岑记得那时他第一次发现云峤消失后的诡异现象，本来就烦得不行，大过年出去加个班，还遇上了曹制片这个想揩他油的死胖子。
　　这胖子当时还被恰好穿越来的云峤打了一拳，就是可惜了，曹胖子当时没看清云峤，云峤消失后，这胖子估计也不记得那次教训了。

　　林岑转身要走，可周考川噌一下挡住了包间大门，“你……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原来自那一次见到林岑，曹制片就念念不忘，但林岑实在太低调，也不是缺钱的编剧，曹制片基本接触不到他。
　　这次正好他手里有个大IP古偶，周考川想要当男主。他的演技太烂，娱乐圈又从来不缺光鲜亮丽的新人，这段时间他的很多资源都被新晋小生截胡了，所以急需这部剧来吸粉固粉。
　　曹制片知道他和林岑是老同学，便趁机提要求，说只要周考川能把林岑叫来陪他吃顿饭，那这个大IP的男主便是周考川的囊中之物。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这荒谬的发展差点把林岑逗笑了，他失望透顶地看着周考川，“你脑子晃一晃是不是能听见水声？如意算盘打得挺响啊。”

　　周考川也不知哪来的脸恼羞成怒，“不就是吃个饭嘛，你我同学一场，帮我这一个小忙怎么了？”

　　那个曹制片估计是个酒鬼，这会儿又喝得快八分醉了，迷迷糊糊看到林岑来了，顿时兴奋地搓了搓手掌，摇摇晃晃地朝他走去。

　　林岑差点反胃，转身就要走，可门已经被周考川和曹制片的两个助理死死堵住。

　　曹制片正想从林岑身后抱住他，林岑反应飞快，反身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曹制片被打得往后退了退，摔在了地毯上。
　　哪知这醉鬼越打他越兴奋，“性子这么辣？嘿嘿，我更喜欢了。美人，来抱抱！”

　　他挣扎着站起身，又要朝林岑抱去。周考川意识到不对，正要拦他，可曹制片醉醺醺地看了他一眼：“只要他给我抱一下，男主就是你的了。”

　　“男主”二字的诱惑对周考川实在太大，他握了握拳，最后又缓缓松开，退回了门边。

　　林岑指着那醉鬼，对周考川冷笑道：“拿我当人情，推过来给老色鬼陪酒陪床呢？”

　　周考川嘴硬道：“都说了只是抱一下，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怎么？被别人抱一下你男朋友就要甩了你？”

　　不知怎么的，林岑这一刻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平静。
　　也许有些人的人生就是会遇上一些早逝的好友、留不住的爱人或窝囊的人渣吧，他只不过凑巧全部都遇上了而已。
　　有时候他都分不清是他在写人物的命运，还是命运在玩他。

　　他飞速分析了一下包间里的局势，曹制片醉成了一条软绵绵的猪，两个助理高高瘦瘦面色蜡黄，估计常年被压榨得没时间健身，约等于两个脆皮。那他只要先搞定曹制片就行了。

　　醉鬼不如他灵活，林岑赶在他抱过来之前，端起了桌上那盆酸菜鱼，看油的凝固程度，估计汤已经不烫了，当侮辱性武器十分合适，就是可惜了没有马桶橛子。

　　“你要干嘛！”周考川和那两个助理看到他端起酸菜鱼，脸都吓白了，迈步就要跑来拦他。

　　他们刚抬步子，包厢门被人一脚踹开，还没来得及跑远的三个人被门板直接掀翻了。

　　林岑还没来得及反应，闯进来的云峤一把拎过曹制片的领子，一拳挥过了过去，直接把人揍到了地上。

　　“你他妈……”
　　曹制片骂骂咧咧要爬起来，林岑抓准机会绕到他身后，把那盆酸菜鱼从他脑袋上扣了下去。

　　酸汤已经快凉了，黏糊糊的，倒在身上恶心加倍。

　　云峤还不解气，抬手又想打，林岑一把拦住，抱着给他顺了顺背，“好了好了，他没碰到我，他脑子有点毛病，好像很喜欢被打，别让他爽到。”

　　云峤气得手都在发抖，他牵过林岑的手，拉着人就走，路过摔倒在门边的周考川时，他作势就要动手，却被和他一起跑来的常思哀求地拦了拦。

　　“你带的人，晚上之前给我们一个交代。”
　　他说完牵着林岑就要走，没走两步，又回过头看常思，“到时候我要是打他，你也别拦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走到包厢旁的电梯门口时，云峤越想越气，“我还是想揍他。”
　　“他家里不知道有没有发财树，我要去烫死他的财路。”
　　“难怪他最后谁也留不住，谁跟着这种傻逼只会折寿。”

　　云峤气得碎碎念，一边叨叨，还一边后怕地将林岑的手越拽越紧，懊恼自己没有保护好恋人，“对不起，哥哥，我不应该让他把你带走的。”

　　“不准乱想。”林岑戳了戳他的额头，“错在周考川，不在你我。”
　　想到这个，他就觉得荒谬，“谁能想到他在利用人的时候演技那么自然。”

　　云峤“嘁”了一声，“说明他就是个当小人的料。”

　　电梯旁的包厢，那两个助理一前一后抬着醉死的曹制片溜了，而跟在傻逼身边的常思终于忍无可忍，一个巴掌拍得无比清脆。

　　林岑听着那声都觉得震撼，下意识扭头看去。

　　发现常思气得眼睛都红了，完全没了往日的风度，蹲在包间门口把周考川骂了个狗血淋头。

　　周考川摸着被打肿的脸，不服气道：“他说只是抱一下！”

　　常思揪着他衣领，“你都在圈里混了多少年了？他说抱一下，你真信啊？你别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他抱着什么龌龊想法。”

　　“那我能怎么办？！”周考川完全没有悔改的意思，大吼大叫：“连续三部剧被人截胡你也无动于衷，再拿不下这部剧，你就看着自己的艺人糊锅底吧！”

　　“我说多少遍了让你好好磨练演技？你已经到转型的年纪了！而且你下部戏我千辛万苦给你拿下了一部悬疑电视剧的男三……”

　　“谁他妈要演配角，你就是看不惯我过得好吧？”周考川说，“不然怎么跑这来堵我。”

　　“要不是我半路遇到……”
　　常思突然卡了一下，整个人变得很迷茫。

　　林岑心脏猛地一跳，连忙收回视线看向身旁。果然……身边已经空空荡荡。

　　或许是世界在修正云峤这个bug，不然为什么明明刚刚还牵着手，一转眼，却连掌心的温度消失了都让人察觉不到。

　　另一边的常思已经恢复了正常，为自己的到来圆了一套合乎逻辑的说法。

　　林岑猜得到，估计周考川要拍戏了还找不到人，常思急着找人，正好遇到了出门买东西的云峤。
　　意识到周考川是故意把他带走，两人便一起找到了这个包厢。

　　但是此刻，在常思的记忆里，云峤却已经不存在了。

　　林岑苦涩地笑了笑，一时间心平静得像是死了一样，对这场闹剧提不起任何情绪，反正周考川这个同学，是注定老死不相往来了。

　　电梯正好到了，林岑落寞地走了进去，按下最顶层的按钮时，他突然猜到了云峤的下一个地点。

　　他的云峤会去到除夕的那场大雨里，十分凑巧地遇上曹制片，补上刚才被他拦下的那一拳。
　　然后他们会在深夜时对坐在窗前，一边听雨，一边分享同一桶泡面。

　　林岑发现直到此刻，他居然还记得那桶泡面的香味。

　　他突然好羡慕那个时候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