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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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的无数巷弄中，五升胡同也并没有哪处不寻常。一条胡同两方通行各自往来无阻，三餐聚散四时车马凑个烟火人间。
胡同里拢共住了十几户人家，俱是些不大不小不上不下的官眷迎送相处。往里走到最尽头，那青砖灰瓦种着榴花的三进院落便是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罗文谦为首的，罗氏族支近廿载以来的居处。
“往年这时节榴花已开得大好了，现如今瞧着却还要等些日子。”花厅里，梳着高髻的丰容妇人支颐望向院里含苞待放的安石榴，言笑晏晏间意有所指，“我依稀记着小姑你出阁那一年也是如此，暮夏时节，酡颜比花娇。”
“嫂嫂也是做祖母的人了，竟还惯爱拿那没边儿的胡话与我顽笑，忒不正经！”
与她相对而坐的罗家主母陈氏作势嗔她，细白面颊上却不觉浮现两朵云霞，显出些与年纪不符的娇羞来，顾左右而言他。
那丰容妇人，即罗陈氏的长嫂见她这情态便知必然是误会了，心中顿时一哽，缓了缓气方才豁出脸面与她直言：“什么顽笑，我是想问你卿姐儿的事思量得如何了！亏你还是当娘的，甥女翻过年去就是十五及笄，搁在别家不说早定下来了，那也是心里有谱的，你竟也半点不着急？”
“这……嫂嫂，嫁娶是一辈子的事儿，我哪好就这么独个儿做主了呢。”罗陈氏讪讪地，面上红霞也霎时散了泰半，期期艾艾揉搓手里的绞纱帕子。
“家里的孩子们主意都正，那何家公子虽好，可我瞧知岁领着卿儿去悄悄相看了一回，回来都像不很满意似的……”
想来长嫂一片好心牵挂甥女，谁料这一双冤家出了门正撞上那何家公子在外厮混，回来将其贬损得一文不名？罗陈氏抹不开脸面背后说道别人家是非，只称自己做不得主，扯了幌子不清不楚地含混过去。
可叹陈家嫂嫂不明内情，被她气得直想翻白眼。
——头回听说叫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自己做主出去相看的，这得是什么样不靠谱的爹娘！
“你啊，你啊！”陈家嫂嫂伸出根指头隔空点着自家小姑，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慈母多败儿，我看说的就是你了！”
自是揪着罗陈氏一通好说不提。
……
赔着笑好生送走娘家嫂嫂，罗陈氏令人关了垂花门，往回走时心念一动，脚下拐个弯就进了灶房。
不同于花厅中的不欢而散，灶房中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景象。
罗陈氏才推开门，就叫一股子酸香气息混着极浓郁的草木清新味道扑了满脸。
她再定睛一看，果真见着名姿态窈窕的豆蔻少女并两个面貌姣好的青衣婢子系了襻膊，将桌案团团围作一圈埋头苦干，靠墙角的地方另有两个粗使仆妇怀揽石臼子，背对房门笃笃笃捣个不停。
此情此景，可不就是她那不省心的次女、天生的冤家，罗家二小姐罗玉卿又在领着几个丫鬟仆妇胡闹了？
罗陈氏走到近前，探头去看：“卿儿，你这又是在弄什么好东西呢？”
也亏得她性子和软又有一副慈母心肠，方能对这不规矩的景象丝毫不以为忤，温温柔柔问出这句话来。
“母亲。”身穿窄袖薄罗衫子的窈窕少女闻言抬头应了一声，旁边的青衣婢子莺时便捧着碗碧翠清香的吃食眉眼弯弯迎上来。
“昨儿睡前翻看祖母早年的手札，谁知竟叫里头记的槐叶冷淘勾得睡不着，一大清早去撸了嫩槐叶回来捣汁和面，做出来果真像祖母说得那般有趣儿又好吃。母亲来得巧，这第一碗槐叶冷淘就献给母亲！”
罗玉卿边说边手脚麻利地捡了双青玉色筷子，连同精巧瓷碗一道塞进母亲手里，兴冲冲等着她品鉴。
罗陈氏看看女儿，又看看怀中碗筷，伸手接过了瓷箸。只是面上却还要佯装拈酸吃醋问她：“竟是赶巧撞上了才轮到母亲的，我儿这话好伤母亲的心。却不知如此佳肴，原本是要进了哪个的五脏庙啊？”
“母亲竟来挑我的理，伤心的该是我才对呢。”罗玉卿吩咐莺时给自己也盛了一筷子凉面，解了襻膊笑嘻嘻说：“这么爽口的吃食，自然是要进父亲母亲祖父大哥与我的五脏庙！小弟年纪还小，咱们吃着他看着，就馋他，就不给他吃！”
“单你爱欺负二郎。惹得他哭了要我这个当娘的去哄，哄好了还是跟在你身后转，做你的小尾巴。”罗陈氏半真半假地埋怨她一句，不再理会姐弟间的小打小闹，转而搛起根槐叶冷淘细细看去。
槐叶冷淘，顾名思义是用嫩槐叶汁子代替清水揉面切丝制成的面食。因这种面食煮好后还要过一道凉水，便被前朝人叫做“冷淘”，也就是凉面的意思。
煮好过凉的槐叶冷淘已拿熟油拌过，色泽犹如上好翡翠般碧绿发亮，根根分明的略宽面条半浸在酸香四溢的料汁中，经过入锅前的稍微拉抻而略呈波浪形，令人看一眼就不禁食指大动。
配着各色面码拌匀了一起送入口中，筋道而不失草木香气的凉面与清甜的胡萝卜丝、爽口的黄瓜丝、脆嫩的豆芽菜、喷香的煎蛋皮丝口感和谐交融；米醋酸而不冲，红油香而不辣，顶上一撮鲜绿的芫荽香葱是必不可少的点睛之笔。偶然一粒炸得酥脆的落花生在唇齿间碎裂，更是为整碗槐叶冷淘增加几分独特浓香。
槐叶冷淘入口，罗陈氏一双美眸微亮，虽用餐仪态依旧无可挑剔，咀嚼速度却实打实地加快许多，教旁边装模作样陪吃偷瞟的罗玉卿轻吁口气放下心来。
盖因罗陈氏素来苦夏又不肯吃药，罗玉卿翻了好几天食谱手札才找到这么个清爽开胃的菜式。如今见母亲吃得开心，也就不枉费她为此下的一番苦功了！
一小碗凉面不过几口的分量，罗陈氏将那碧翠面条捞尽了，眼睛望着碗底余下的深色汤汁，心中竟久违地生出几分意犹未尽之感——自从这天儿一日热过一日，她就再没这么期待过一口吃食了。
罗陈氏将碗筷递给莺时收拾，回味片刻方开口道：“你祖母的手艺，卿儿怕已学去八九分，足可出师了1……唉，父亲母亲十几年娇惯养出来的乖女，一晃儿长得比母亲还高了，也不知日后要便宜了哪家儿郎去。”
本是寻常调笑之语，末了却已经满怀感慨，平白叫人跟着生出些微妙伤感。
“才不便宜别人，女儿只陪着父亲母亲！”罗玉卿挤到罗陈氏身边，故作娇蛮地拽着母亲手臂摇晃几下，“母亲莫不是嫌我烦了？！今儿就撂下个准话，母亲想打发女儿走，女儿可是不依的！”
罗陈氏又好笑又无奈，顿了一顿才指着她对贴身女侍说：“瞧瞧，瞧瞧，才说她大了呢！转头又开始闹小孩子脾气，叫我怎么放心。”
她身后跟着的女掌事孟秋就笑。
“二小姐是孺慕太太。”孟秋上前一步，语气柔柔地居中调和，算是给太太个台阶下。她与主子年岁相仿，一笑起来，眼角便漾出条温柔的纹。“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太太出去可别这么说，忒招人记恨。”
罗陈氏听了，自己也笑，却是一面忍不住心中那份与有荣焉，一面口中假意抱怨。
“……唉呀，这个冤家。”
待到打灶房里出来，却只见罗家母女并孟秋三个，原来是余下几个婢子仆妇都被留在灶房中帮忙。
与其说是要她们备菜打下手，不如说是体谅她们忙活半晌，趁此机会留下吃茶说话好松快松快，不必立时端着规矩回主子身边侍奉。
至于母女二人，自是有些背人的体己话要回房去讲。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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