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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蜡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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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烟雨朦胧。
洛可拨开窗帘一角,入目是灰蒙蒙的天空,雨点淅淅沥沥。她顿觉无趣,又重新飘回安梦的方向。
她悬于半空,在离安梦不远不近的距离,盯着床上的人看。
只见安梦睫毛微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出手,似乎要去触碰洛可的脸。洛可也不避,看着安梦将手伸向她的脸,下一秒,她的手直直穿过了洛可的脸。
室内昏暗一片,安梦却清醒了。她坐起身,看着洛可,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神情复杂。
在一片沉默中,洛可率先打破寂静。她道:“安梦,你起得好早啊。还不到六点你就醒啦!不过你真的可以吗?你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唉。”
安梦摇摇头,“我偶尔会熬夜,昨天有点特殊。”
洛可点头,刚要再说些什么,安梦再次道:“你什么时候离开?”
洛可道:“就今天傍晚的时候吧。”
安梦低着头,手抓着被褥,似乎在想着什么,复又抬起头,与洛可对视,询问道:“你,可不可以再多待几天?”
洛可道:“奇了奇了,真的奇了!”
安梦道:“怎么?”
洛可道:“寻常人恨不得把鬼杀之而后快,但你还上赶着邀请鬼来和你呆在一起,真的奇了!”
在洛可连连称奇的间隙,安梦起身跪在床上,朝洛可伸出手,“多待几天,可以吗?”
洛可愣住了。
她怔怔看着安梦伸到面前的那只手,又去看安梦认真的眼神,空洞的心口爬上一丝奇异的感觉。
她突然想去接那只手了。
可是,那枚戒指的存在仿佛在告诉她,无论如何,陪安梦的人,不可能是一只鬼。
洛可忽然打了个寒颤,心道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吸吸鼻子,开口想说话,却在下一瞬感觉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任凭怎么努力也发不出声。
她低着头,穿过墙壁飘远了,空气中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好啊,安梦。”
安梦出门了,临走时嘱咐洛可等她回来。洛可答应了,毕竟住在别人的家里,就要听人家的话。
她无事可干,索性就趴到阳台贴着窗,等待安梦的回家。
雨更大了,冲刷着玻璃窗,室内昏暗得不像话,玻璃窗上倒映着室内的一切,却独独倒映不出洛可的脸。她垂着眼睫,将玻璃窗贴得更紧了。
黑夜马上就要到来,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洛可坐在床边,看着楼下一树的丁香,在风雨中轻轻晃动。
楼下忽然出现一只透明的伞顶,洛可看过去——是安梦。
来人一手提着个购物袋,一手撑伞。她将伞抬起些,朝楼上看。远远就看到洛可的脸。
她在等她。
她在看她。
安梦走得更快了,等她裹挟着冷空气进屋时,洛可就坐在窗边,无声无息地看着她。
视线落在她手中的购物袋上时,洛可的双眸闪了闪。
她至安梦身前,低头看了一眼,惊讶道:“安梦,你要吃火锅吗?!”
安梦道:“嗯。”
她换好鞋子,将购物袋放在桌上,又去柜子里拿锅,去洗菜。身后的洛可在桌上飘来飘去,将购物袋里的东西全都摆放在桌子上。
鬼可以触到凡间的东西,当拿起时,被拿起的物品在凡界消失,成了阴界的,为鬼所用。只有重新放下时,那物品才会重新出现在阳间。
洛可看着快摆满一张桌子的菜,诧异道:“安梦,你买这么多,能吃完吗?”
安梦道:“你……能吃吗?”
洛可摇头,“不能,我只能吸香火,香或者蜡烛的烟。”
安梦若有所思,将购物袋内洛可还未拿出来的红蜡放在桌上,小臂一般长,她问:“只能吸香火,那这种蜡烛这种可以吗?
洛可沉默了。她没想到安梦竟然还买了蜡烛回来。
安梦见洛可一直不说话,问道:“不可以吗?那我现在去买点别的。”
眼见安梦就要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就要出去,洛可急忙制止,“不不不……不是,蜡烛当然可以啊!我只是惊讶,想不到安梦你竟然会买蜡烛回来。”
安梦抿了抿唇,从袋子里摸出打火机,将蜡烛点燃。
蜡烛发出忽明忽暗的微光,照亮了桌子的一角,照亮了安梦的下巴,却独独照不亮洛可的脸颊。
洛可凑近烛火,轻吸一口,那味道说不上好,同饮白开水般,却有种莫名的满足。难怪其他鬼会为了香火争得头破血流。
安梦道:“你喜欢吗?”
洛可点头如捣蒜,“喜欢,当然喜欢了!安梦你真好!”
锅子刚好在这时热了,安梦揭开盖子,麻辣鲜香的气味瞬间盈满一室,洛可眼前一亮。
洛可看着安梦将一部分菜下到锅里,道:“安梦,你说,有没有麻辣火锅味儿的蜡烛啊?”
这问题问得白痴了些,安梦却沉默片刻,像在细细思索,末了她对洛可道:“应该是没有的。”
洛可道:“哦……那你会不会做啊?”
安梦这次沉默的更久了,直到羊肉都煮变了色都没有说话。洛可本以为安梦会拒绝,刚想叹一口气,却听安梦道:“我会试试做一个。”
洛可笑了,“真的?”她高兴的绕着安梦飘了一圈,“那我还要蛋糕味儿、巧克力味、还有酒味儿的!”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厨房里溜出来的灯光照亮客厅的一部分天地和面前人的笑声,那是家的味道。
安梦点点头,眼底荡漾开一抹笑意,声音轻如棉絮:“好。”
洛可又突然想起什么,双手撑着下巴,问道:“安梦,你的表是不是还没有修好啊?”
安梦道:“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明天就去修。”
洛可来了兴致,道:“那能不能带上我啊,我还真想瞧瞧修表的地方。我在这里闲逛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呢!”她哼着小曲,神情自若。
安梦道:“好。”
夜间又下了一场小雨,第二天早上打开窗,雨后的清风携着淡淡的泥土气灌满室内。
安梦走在街上,身旁跟着洛可,她左顾右盼,道:“安梦,这条街我以前一直走,也没见到有哪家店是修表的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安梦道:“没记错,你再往下走走看。”说着,便拐进了一条小巷。
这条小巷谈不上有多么干净,四周店铺的牌面看起来更像是十几年前的,旧得不像话,然而却在这其中能感受到丝丝的烟火气。
安梦进了一家店,店主人是一名六七十岁的老人,走起路来依然脚底生风。
老人道:“呦,小姑娘来买啥啊?”
安梦拿出一块表,放在已经裂了几道缝隙的玻璃柜台上,道:“请问这表可以修好吗?”
老人拿起那块表,推了推眼镜,仔细端详了许久,才笑道:“姑娘,这表的样式很老旧了,我还以为没人戴这种表了。不过,能修好,唉姑娘,表你啥时候来取啊?我今天下午就可以修好的!”
安梦道:“那太谢谢老伯了,嗯……今天下午的话,那我在这里等等吧。”
清晨的天微微有些寒凉,一阵风刮来,就觉得生冷,老人道:“唉,你看我,老了就不中用了,让姑娘你白白起了早,还来这受冻。想想我年轻的时候,两个小时就可以修好一块表……”
老人出门买东西去了,安梦则留下来给他看店。旭日东升,黄灿灿的阳光从巷角流出,撒在水泥铺成的路面上,霎时间,寒气消散。
一个小时后,老人提着东西回来了,他一回来就开始捣鼓安梦的手表,累了就躺在一旁的藤椅上歇一歇。
洛可等得不耐烦,回头瞧见安梦正看着她,四目相对,洛可眨眨眼,问道:“看什么啊?我有那么好看吗?”
安梦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店铺旁边是一家水果店,水果店的店主是一名胖大婶,临近十点,她才悠哉悠哉的挎着个包来拉卷帘门,路过老人店门的时候,胖大婶不经意间转头一看,继而眼前一亮,道:“呦,你是,你是那个好几年前的那个丫头吧?姓,姓……”
安梦道:“姓安。”
胖大婶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对对对对,就姓安。你瞧我这记性。小安呐,你这多少年没来过了啊?最近咋样啊?干嘛来了这是?”
安梦笑道:“我来表。婶子,这几年我一直都来呢,只不过我来的时候您一般都回去了。”
胖大婶也笑了,道:“哈哈,是吗?那以后我晚点回去,就在这里做好饭,你来的时候就可以来我这蹭蹭饭啦哈哈哈哈……”
中午时分,烈日当空,安梦起身去买吃食,顺便给胖大婶和老人也带了饭,两人看到吃食,纷纷摆手说自己不饿,不吃了。然而在安梦的坚持不懈下,两人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把吃食收下了。
安梦来时还带了两杯果饮和甜点,老人牙不太行,所以不吃;大婶有高血压,所以也不吃。
于是安梦坐在台阶上一边喝着果饮一边看着过往的行人,当然另一杯果饮自然是给洛可买的,安梦的身旁放着一个小碟子,碟子里摆着安梦买来的点心。甜食本身就不是安梦所爱,所以消灭点心的这一重任便落在了洛可身上。
胖大婶摇着扇子,出来时惊呼道:“哎呦我的老祖宗哟,小安啊,那些点心全被你一个人吃完了?”
安梦回头,见碟子里果真没了点心,甚至连渣都不剩,不好说什么,只能尴尬笑笑。
胖大婶叉着腰,告诉安梦吃这么多甜食对牙不好云云。然而安梦的视线早就落在了不远处罪魁祸首的身上。
洛可双手抱臂,弯腰正逗着一只猫玩,笑得好不快活肆意。
艳阳高照,树影斑驳,分明不是盛夏,却已经有了盛夏的影子,处处透露着悠闲自在的气氛,令人舒适。
傍晚,手表终于修好了,老人挺了挺腰,道:“表修好了,下次坏了的话还可以来找我,我年轻的时候……”
眼见着老人开始讲起他年轻时的经历,安梦不忍打断道:“老伯,真的谢谢您了,多少钱,我给您转。”
然而老伯却摆了摆手,道:“嗐,不就修表嘛!不收钱!”
“这……”
“你是安梦吧?我还记得你哩,你别看我老了就记不清事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唉?我记得以前应该是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姑娘也来这的,笑起来真的太好看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她那么好看的眼睛,她叫洛可吧?”
“……嗯。”
老伯又问:“那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洛可看向安梦,只见安梦沉默了一瞬,随后便很快答道:“她很好。”
老人笑了:“我就说嘛,那么好的一个姑娘,过得肯定好!”
有人笑,有人静,安梦低头,沉默地戴好手表,沉默地在老伯的嘱咐下缓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