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西澄布丁

4、第四章（癞蛤蟆吃天鹅）

　　章意迟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瘦瘦高高的大男孩嬉皮笑脸地冲她咧嘴，没好气地睨了郑修一眼。

　　“姐，喊你怎么没反应。”
　　许久不见，郑修已经窜到一米八多，松松垮垮地套着校服，站她旁边俨然已像个成熟的年轻人。

　　章意迟满脑子都是盛烈，根本没留意周围：“刚没听到。”

　　“你去哪儿了？回来这么晚。”
　　明明是弟弟，却一副哥哥的口吻。

　　章意迟本能撒谎：“同学聚会。”

　　郑修“啧”了一声，扯扯她身上的衣服：“那这衣服你男朋友给的啊？”

　　章意迟一顿，把衣角从郑修手里小心抽出：“不是。”

　　“想着就不是，要是男朋友爸就不催你相亲了。”郑修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顿了顿，难得正经，“不过姐你也小心点，天天下班那么晚，一个人回去多不安全，大城市治安再好，也架不住歹人胆大啊。”

　　章意迟稀奇地瞥眼今儿晚上突然转性的便宜弟弟：“怎么，缺钱了？”

　　“靠，我要敢再拿你钱，不得被我妈揍死。”郑修夸张地故作瑟瑟发抖状，仿佛他妈是吃小孩的母老虎，紧接还没贴心两分钟，又恢复贫嘴本色，“我这还不是看我姐这两年长得不安全了，怕你在外面吃亏，好心从男人的角度提醒下你。”

　　章意迟：“......作业写完了吗？还好意思自称男人，年龄乘二都没我鞋码大。”

　　“男人的定义和年纪无关，喜欢美女是我们刻在基因里的，你没见咱小区的狗都喜欢让美女贴贴。”郑修振振有词，被章意迟没好气地送个白眼，嬉笑道，“不过姐，你有那么多年的安全经验，估计也应付得了。”

　　他嘴上又损又臭，恍若面前别人眼里都明艳无双的他姐还是自己记忆里那个不起眼平平无人的丑小鸭，身子却始终走在章意迟外侧，不着痕迹地往后看去，瞧见那辆从他下公交后就不远不近跟着章意迟的外卖电动车消失，这才放下心。

　　“啊啊啊姐你别掐我啊，疼疼疼疼疼！嘶——别打头！我发型要乱了！早上刚吹的！”

　　翌日，章意迟很早就出了门。

　　昨晚几乎一宿没睡的章意迟抱着盛烈的外套想了很久，从那封变罗生门的情书到盛烈的现状，这么多年其实根本没放下过盛烈的章意迟深思熟虑，做了一个决定。

　　接到刀茗打来的电话时，武装严实的章意迟正潜伏在树后，把封闭的嘴从面罩里解救出来：“喂，怎么了？”

　　刀茗：“没事儿，看你有没有清醒过来，你嗓子怎么了，怎么声音那么小——草，你该不会现在和你男神在一起吧？！”

　　章意迟：“......没有。”

　　“我jio得也不会，暗恋了这么多年都没行动，怎么可能这两天之内突然变奔放了。”刀茗笑道，“不过我说句良心话，要是你男神颜值身材还在线，睡一觉也不亏，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兴许你和他睡过后发现他器小活烂就不喜欢他了，男人嘛，不能光看长相，我和你说，圈里那谁谁，睡过的都说白瞎长了那么帅一张脸，脱下裤子还没一米七的器大......”

　　章意迟默默捂脸，即使已经习惯刀茗的豪放作风，被这一长串堪比小黄文的内鱼床史弄得还是有些脸红耳热，把面罩往下扒了扒，小声打断刀茗：“我还有事，晚上和你说。”

　　刀茗意犹未尽地“啊”了一声，终于记起自己打电话的主题：“行吧，那你先忙，记得我刚说的啊，还帅就睡，睡了再说，白嫖为王，去他的什么白月光。”

　　章意迟紧紧抿了抿唇。

　　如果，她不止贪图盛烈的美色，还妄想得到他的心呢？

　　如果，她这么多年都从未对盛烈以外的男人动过心，如今终于攒够那么一丝丝勇气和资格能站到盛烈面前，想给这段尘封的暗恋一个推开裂缝的机会。

　　如果，如果，盛烈曾经真的眼瞎，喜欢过她——

　　章意迟想试试。
　　不问任何后路地，不在乎前方到底是深渊还是天堂地，试试。

　　二十五的章意迟，依然深深爱着十七岁一见钟情的那个少年。
　　她想，给十七岁的自己，给二十五的自己，给曾经怯懦如今依然不勇敢但想孤注一掷的自己，一个机会。

　　*

　　天亮后，汽修店开门。

　　章意迟急忙藏好，远远注视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从店里出来，停在昨晚相同的位置，指尖捻起一片飘落的树叶，静默须臾，而后转身。

　　一上午，章意迟几乎没再看到盛烈。
　　也许不能说是没看到，是来来走走一辆接一辆的车湮没了他的身影，即使穿着工装，被黑色帽檐遮住了大半张清俊的脸，章意迟依然能从逼仄的狭缝里一眼找到他。

　　可她后悔了。
　　只是想来看盛烈如今过得是否还好的章意迟在看到那双本该拿着笔或是敲键盘的手熟练地帮客人修车，做着远比她预想中还要辛苦的苦力活，眼睛瞬红。

　　盛烈这个样子，一定不愿被认识的人看到，她怎么能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就跑来偷窥。
　　章意迟背靠着大树缓缓蹲下，密不透风的防晒面罩被眼泪无声浸湿。

　　回家时，章意迟收到杜涵的微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北安。
　　想到昨晚的决定和今早上发给领导的申请休假的邮件，章意迟回复：【过几天】。

　　【杜涵】：啊那太好了，上次你走太早啦，咱俩都没怎么聊，今晚上有时间吗？还是老地方，一起吃饭呗。

　　章意迟攥着手机迟疑。
　　上次不欢而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并不喜欢这种名为叙旧实则各种攀比八卦的所谓同学聚会的章意迟本能地想拒绝，可她心里藏着无数关于盛烈的疑问，除了这种方式，她想不到其他。

　　晚上，老地方。
　　与上次相差无几的人。

　　连聊天话题都没什么改变，从谁谁结婚生子到谁又升职加薪，心不在焉的章意迟被迫回应着同学们的八卦，度秒如年地在等聚会结束，忽然，话题转到她身上：“意迟有男朋友了吗？”

　　章意迟一愣，游离的思绪被强行拽回，还在思索是否要说实话，有人抢答。
　　“当然没有了，你见过谁谈恋爱另一半不查岗的？意迟坐下来后手机比我家猫都安静，我要是她男朋友，得紧张死，一分钟一查岗，看有没有被别的狗男人挖墙脚。”

　　一群被无差别嘲讽的狗回过味，不仅没生气，反而没皮没脸地相互开涮：“说你呢，属你狗，打电话时还说在加班，一听有美女立马挂了，打飞的来的吧？工作不想要了？”
　　“大周末的少加一会儿班又不会怎么样，我们领导通情达理，哪像你，前两天不还说戒烟戒酒戒聚会，医生说你胃溃疡，咋？腐朽的胃在见到女神以后自动愈合了？你这舔狗的胃啊。”

　　一众借着玩笑之名暗戳戳表露心意的哄闹声。
　　章意迟眉峰紧拧，冷眼旁观地正欲无视，一道煞风景的话忽然插入——

　　“意迟还没男朋友啊？！我天，那可得抓紧了，女生一过了二十五就嗖嗖贬值了，到时候就不好嫁啦，我有个表姐，也在你们北市，年轻时仗着自己有点颜挑肥拣瘦，结果现在三十了都还没嫁出去。意迟你比我们都大吧？今年得二十六了吧？”

　　章意迟之前比他们高一届，众人一直想当然地以为章意迟年纪比他们大，却不知她小时候跳过级，真算起来其实比大多数同班同学年龄都还要小。

　　她冷淡掀眸，一双静若秋湖的眼淡淡扫过总有些喜欢拿自己狭隘的价值观定义旁人的说教者，漠声道：“不劳你操心。”

　　讨个没趣的说话者一噎，撇了撇嘴。

　　有喝嗨了的男生立马借机表白：“剩下也没事儿啊，我们好几个兄弟还单着呢，咱兰宁养大的女神怎么能随便便宜外地小子。”

　　杜涵翻个白眼：“哟，挺敢想啊，人意迟现在在大城市上班，凭啥找你们委屈自己异地恋，那真在一起了，是你们去北市还是意迟回来啊？”

　　“能回来当然是最好的了，”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在大城市多辛苦啊，买不起房摇不到车的，在家腿着就能上班，到家还有爸妈做饭，傻子才留在那。”

　　杜涵呵呵：“我可算知道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你们凭啥要求意迟回来啊？人长得漂亮还高材生，工作又好，在北市随随便便就年薪几十万，回来后赚得还不如在那的零头。再瞧瞧你们几个，啤酒肚油腻肌割下来卖猪肉老板都嫌卖不上价，还好意思想追意迟，切，甭喝点酒就分不清自己是王子还是青蛙。”

　　在座“优质男”们被伤到了骄傲的自信心：“谁青蛙？你们女生就是肤浅，只知道看脸，那长再帅能当饭吃吗？结婚后都一个样，终点都是发福，我说句实话，你们眼里的男神卸完妆说不定还不如我们呢，不对，就是不如我们，我们这些优点多多的适婚男你们还够得着，那一辈子骗粉丝单身实则嫂子一堆的偶像你们也遇不到啊。”

　　“遇不到我们也乐意，就喜欢隔着网络白嫖他们的脸。”杜涵嘲讽，“你们连脸也没有，还好意思说自己优点多，啥优点？身上肉多，冬天抱着省暖气费？还是工作稳定，一年赚的还没爸妈补贴得多？行了，都一个五三战壕出来的兄弟，我能不知道你们几斤几两？说好听点是小城经适男，拆穿真相就是没本事的啃老族，想聊骚都只敢在网上，省得花钱。”

　　一群人被上学时就以毒舌出名的杜涵怼得接不上话，不服气地相视半晌，见当年也算是一班霸主如今老婆孩子热炕头后就彻底告别江湖愈发幸福肥的前大哥只是笑呵呵地看着自家老婆，鄙夷地朝他竖根手指头，派出了嘴皮子最利索的一个男生。

　　“扬哥，你也不管管，嫂子这都算精神出轨了，刚那话也太片面了，咱们这大多数不都是一辈子也赚不了上亿的普通人吗？小时候梦想当科学家，长大后只想宅家，谁知道梦想和现实之间隔着十万道马里亚纳海沟那么多，就连咱们高中时校长都吹成卧龙的学霸盛烈，最终归宿不也是家里的汽修厂，前途还不如我们，人嘛，早晚躺平，认清自己是虫的事实。”

　　一直置若罔闻的章意迟猛然一顿。
　　倏然抬眸，紧紧盯着提到盛烈名字的男生。

　　那人打个酒嗝：“我上学时特想找机会认识他，想着人以后肯定有出息啊，早点搞好关系说不定以后有用呢，可惜人在清北班，和咱们不一个档次。”
　　他喝口酒，摇头啧啧，“哪知道人生际遇如此大起大落，当年拿奖拿到手软的学神如今却只能待在咱这小地方，混得惨不忍睹，由此可见，上学时长再帅学习再好有啥用。”

　　章意迟死死咬着唇，眸光赤红，恨不能一杯开水泼这群人脸上，堵住他们放肆妄评的嘴——她心里连名字都视若神祗不忍亵渎的存在，此刻却如草芥，被这些人嘲笑看轻。

　　“啊，盛烈吗？怎么可能？咱一中的大魔王啊，咋沦落到了现在这种地步？！”
　　“有脑子任性呗，听说他高考缺席了半场，有一门直接零分，呵呵，估计是过往被捧得太高太自信，以为自己迟到也能继续当状元呢。”
　　“！！！卧槽！那就是说他缺考了最后还走了重本？！妈呀，其他三门近乎满分啊！！”
　　“那又怎样？现在不还是得窝憋在咱们这，给咱们一群学渣打工......”

　　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叹息不断响起，折磨着章意迟耳朵。
　　即使这群人并不认识盛烈，更不曾和他一个班，但高中三年被各科老师轮流拿他神一般的成绩举例活在他阴影下的同学无一没听说过盛烈的名字，更何况，他还有一张出色到足以媲美娱乐圈偶像的颜。

　　世人总喜欢看神毁灭的故事，却忘记，神也是人。

　　章意迟指尖攥得青白，再也待不下去，拿起手机，就要走。
　　起身的刹那，身形蓦地一滞。

　　“你好，请问十三桌在哪儿？”

　　男人嗓音清冷，独具特色的声线低哑微沉，掩藏着一丝长时间奔波后的疲惫。
　　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依然清晰地直穿章意迟心脏。

　　她猛然抬头，看到那身熟悉的外卖服，心跳剧烈一颤。

　　同一时刻。
　　找到位置的盛烈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