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 献给你的乌托邦》讲故事的路人V

3、第三章

　　村子里的诅咒越来越多了。

　　村民之间的争执越来越频繁，说出口的话也越来越恶毒。他们给我们送饭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会更换不同的人，仿佛生怕我和美美子会突然变成一只野兽，一口把他们撕成碎片。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全都是一副恨不得我们立刻死掉的样子，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什么来自东京的大人物马上就会到了，到时候就有人收拾我们两个小怪物了。

　　前世的我年龄小且性子烈，被欺负了就要当场驳回去，因此吃过不少亏。弱小且年幼的我根本不是成年人的对手，所以每次反抗都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还讨不到好，久而久之，甚至被他们堂而皇之地冠以‘疯丫头’的污名。
　　后来长大一些，回想小时候做过的傻事，我问夏油大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是不是很蠢？”
　　夏油大人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对我说：“是。但这世界上的聪明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也许也需要有些愚蠢的人来衬托出他们的聪明。不自量力也好，以卵击石也罢……”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试图换个更为轻松的语气，“只是不要辜负了自己。如果不表达出来，那些聪明人就会理所应当地觉得世界本该如此。不肯浑浑噩噩地接受他们的真理，那不是你的错，可这样会很辛苦。傻孩子。倒不如活得‘聪明’些。不过，不怕。我在。所以你们再怎么犯傻也没关系。”

　　今生我还没有遇到夏油大人，所以不会明知故犯地犯蠢。所以我不再反驳村民的污蔑，而是默默地收集食物，默默地治疗伤疤，默默地教导美美子有关我们看到的那些怪物的知识，以及默默地培养诅咒，等待这个村子最终报应的来临。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因为夏油大人曾告诉我们，世间种种，皆有因果。善因善果，恶因恶果。天理循环，疏而不漏。所以我不过是利用了那些村民的贪、嗔、痴、慢、疑，在他们内心种下欲望和猜忌的种子，彼此嫉妒，彼此仇恨，以此喂养那些从他们心底诞生的诅咒，最终反噬其自身。

　　随着村里诅咒的等级越来越高，养蛊似的，强大的诅咒互相吞噬着最终以更为强大的咒胎的身份诞生时，我知道，我们就要再次遇见夏油大人了。

　　我不着急。
　　我很有耐心，等待着一切因果发生。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夏天结束于蝉的一场燥热而殚精的狂欢。咒胎即将破茧。于是，我知道，是时候了。
　　我告诉美美子：“从今天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看到什么样的景象，都不要怕。相信我。我们要去真正爱我们的人身边。”
　　美美子虽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却还是握住了我的手。她怯生生地对我说：“我不怕。”
　　我抱住了她，把脸埋在她的肩上蹭了蹭。这就是我的孪生，即使不能完全理解我的想法，也会无条件地信任与支持我，担心我是否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夏油大人说，这才是家人。
　　互相支持，彼此信任，无论成功或失败，贫穷或富贵，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什么可害怕的。家是一个人最后的港湾。

　　和往常一样，给我们送饭的人来了。
　　可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的我不再乖巧，而是直接把他扔给我们的粗糙麦饼重重地向他的后脑砸去：“呐，猴子。这个应该是赏给你吃的。”
　　“你说什么？”那个人先是疑惑，后是愤怒。他没想到被他视作蝼蚁的我还敢反抗，于是撸起袖子，叫嚣着要给我些教训，“小怪物，最近是不是没人教育你了？”
　　“猴子。”我对他露出了个不屑的笑容，“你知道为什么是你来给我们送饭么？那是因为村里的人都觉得你是个废物，是连小孩子都打不过的懦弱东西。所以呢，明知道靠近我们会变得不幸，他们还是选择了你。呵呵，窝囊废。”

　　他果然被我激怒了。我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走到笼子前，伸手揪住了我的衣领，把我抓到笼子边缘，抬起手想要扇我，却被木质栅栏束缚了动作。
　　趁此机会，我继续火上浇油：“看吧，你就连打开笼子把我抓出去教训一顿都做不到。滚回家吧，猴子就应该待在猴山里尖叫撒泼、无能狂怒。穿个衣服，还真当你自己是人了？”

　　那个人气疯了，哐哐地按着我的头向笼子的栅栏上撞。美美子尖叫着要上前咬他，却被我不着声色地拦了回去。粗糙的木刺划破了我的脸颊，鲜血从我的额头缓缓流下，我对哭泣的美美子露出一个口型：别担心。

　　别担心，好戏才刚刚开场。
　　咒术师的血液也带着咒力，而咒力对于诅咒来说是大补之物。这个咒胎得早点儿诞生，抢在夏油大人来到这个村子之前。

　　上一世，因为这群猴子的死，葬送了夏油大人的一生。但这一世，我不准备把他带进我们的恩怨来了。夏油大人那么好的一个人，应该和五条悟打打闹闹嘻嘻笑笑。上课看老师写下晦涩的板书，难懂的课业让人听着听着就想睡着；同桌用脚不轻不重地踢他的凳子，惊醒后却看到老师举着空空的课本一脸怒火，这才发现自己的笔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对方掉包，还大言不惭地表示好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忙；为了和好一起去街角的咖啡店吃不加糖的甜品，互相斗嘴说些没什么营养的话，最真挚的愿望是今晚停电不用写作业，最担心的事是未来的职业规划和期末的结课考。
　　而与这个村子的因果，会由我这个当事人来亲手了结。我要这村子血债血偿。

　　撞击的声响引来了村子里的其他人。我抢在他们开口之前，开始一一揭开他们每人的阴暗面：谁谁谁的妻子和谁谁谁的丈夫偷情，这就是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怀孕；谁谁谁因为谁谁谁偷了他家一只鸡所以怀恨在心，暗暗在河边挖了坑，导致对方摔倒骨折；谁谁谁因为眼红兄弟家去年丰收所以做了个仙人跳的局，让其破财消灾，这就是他晦气的由来……
　　所以你看，之前我也并不是白挨揍的。那些人一边用暴力向无辜的我们发泄，一边却抵不过良心的谴责，像是渴求救赎或得到理解般向我们诉说着‘因为我们’，他们遭受的种种不幸。

　　这世界上本来是没鬼的。
　　有鬼的，是坏掉的人心。

　　我还在继续说着。而那些村民面面相觑了几秒，有被我点到名字的人突然回过神：“别听这个怪物瞎说！我最近身体越来越不舒服，一定是被她诅咒了！”
　　然后其他人纷纷应和，仿佛怕我会揭露出更多：“烧死她！烧死这个妖女，这个不详之子。给村子除除厄运。”

　　我冷眼看着他们恼羞成怒，看着那只咒胎脱壳诞生，渐渐凝成实体，是个小兔子的形状，看起来有几分像我前世习惯用的手机壳。它贪婪地吸食着我的血。我不但没有阻止，反而用咒力划开了自己的手腕，方便这个诅咒能成长得更快一些。
　　那群村民把我从笼子里拖出来，推搡着把我带到村子空地。我趁此机会，一头撞倒了一个村民，把自己的血淋在他身上。那个人骂骂咧咧地把我扇到一边，然后人们堆起火堆，把我绑在了火焰中央。

　　炙热的火焰焚烤着我身边的一切可燃物，让我周围的空气都因为灼热而变得扭曲。就在这时，那个拥有智慧的咒胎动了。
　　尝到了血的诅咒怎么可能放过方圆几里的人？它会先对毫无抵抗之力的村民下手，再接着，才是咒术师。所以，在这群非(猴)术(子)师死光之前，我和美美子一定安然无恙。

　　那只兔子形状的诅咒张开口，露出的却是属于捕食者的、极为锋利的牙齿。杀戮正式开始。我站在火焰中，看着这个村子在诅咒的撕咬下变成一座人间炼狱。
　　也许是因为缺血，或是火焰产生的有害气体，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但我没有眨眼。

　　恶有恶报，善有善终。
　　我要看着一切发生。

　　在我完全昏迷前，我终于看到了记忆最深处的那个穿着白色校服衬衫、一脸焦急地指挥着咒灵冲向我的长发男生。我对他笑了笑，然后在他从火焰中救我出来时，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角。初次见面，我就送你一只特级咒灵当见面礼吧——
　　“你好啊，爸爸。”

　　我做了一个悠长而又温暖的梦。

　　爱一个孩子，是怎样的？
　　我觉得就像夏油大人那样。

　　从夏油大人收养我们的第一天起，他就从没错过我们的任何一个活动。
　　我们学习操控咒力，认识日语平片假名，上数学课，开家长会，生病了喂药喂水打点滴，夏油大人全都陪在我们身边，甚至曾为了照顾我们翘掉了最重要的布教，失去了好几个大肥羊金主。

　　以前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了我们后，除了躲避追兵，还要给我们做饭。幸好，荞麦面并不难做。
　　接送我们上学，睡前讲故事，玩猜谜游戏，辅导作业，按季购买我们的衣服，整理我们的卧室……在他叛逃的十年间，坏事没怎么做，倒是养大了两个孩子。

　　连拉鲁都对他说：“你还真是个好男人呢，夏油。”
　　夏油大人却只是摇摇头，苦笑着说：“好男人算不上，但我想当个好父亲。”

　　前世的他，除了屠了囚禁我的村子和最终发动百鬼夜行，其他杀过的人寥寥无几。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被可笑而琐碎的可丽饼、家长会、便当餐、洗衣店所占据。死后却被羂索占了躯体，莫须有地了背个毁灭世界的骂名。
　　所以这一世，我要羂索死。我不再天真地认为能靠交易依附上宿傩或其他强者来替我报仇，我也不奢求能用我那短小且并不感人的故事打动五条悟，让他相信真的有前世今生。我拥有的只有我自己和美美子。

　　我要亲手杀了羂索。
　　我会自己保护好我的家人。谁敢动夏油大人和美美子，我绝对要让他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