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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緣生篇02 ...

  •   李宵心頭一震,斥道:「胡說!太醫來瞧過了嗎?許太醫!許太醫!」
      他連聲呼喊,那張萬年如一日的淡漠面容,此刻再難掩焦急之色。呂慎暗暗嘆息,臉上已流露出憐憫之色。
      他出言勸道:「殿下節哀,莫讓姑娘魂魄不安……」

      若是平時,李宵少不得虛應一番,此刻卻是對呂慎的話置若罔聞。他腦中想著昨夜王適提及胎裡帶來的弱症,內心存著萬一的希望,他俯下身,看著王明月了無生氣的臉龐,鐵了心將她打橫抱起。

      「殿下?」
      李宵邁步向去,道:「呂大人,快帶許太醫去外頭柏樹下!」

      呂慎摸不清他的用意,卻也不敢拂逆,只得趕忙去喚太醫。李宵沿路命人起開,好容易出了那擁擠的大堂,此時旭日冉冉,他在柏樹蔭下輕放下王明月,試探地往她腕上搭了搭,見一絲脈搏也無,背上不禁冷汗涔涔。

      「表妹,你醒醒!」他不死心握著她尚有餘溫的手,溫聲喚道:「明月!」
      「殿下!許太醫來了!」

      呂慎拖著滿頭大汗的許太醫前來,李宵急道:「太醫,明月素有氣厥之症,此處開闊空曠,你替她瞧瞧!」
      許太醫一頷首,伸手搭脈,又掀開王明月眼皮、探了探她鼻息,道:「姑娘氣索然、色清白、身發冷、脈滯停,確是氣厥之症,恐是火場吸了濃煙,又遇上室內人雜氣悶,故引發此症。」

      證實王明月一息尚存,李宵先是鬆了一口氣,緊接著又問道:「如何救治?」
      許太醫打開藥箱,猶豫道:「……若僅是氣厥,服回陽丹可補氣。但姑娘驟然失親,心悸氣滯,臣……盡力一試。」
      他說罷取了一顆回陽丹放入王明月口中,見王明月並無吞嚥之舉,許太醫道:「不好。」

      李宵正心急,恰見一名小丫鬟端水路過,喊她道:「你叫什麼名字?過來!」
      那丫鬟瞧著不過七、八歲的年紀,面嫩怕生,膽怯地挨近,囁嚅道:「奴婢……雲兒,不知大人……大人有何吩咐?」
      她年幼嘴笨,亦不識得呂慎、李宵等人,遂一概以「大人」稱之。
      李宵飛快道:「雲兒!本王要你救人,你敢麼?」
      雲兒本就懦怯,這時更是嚇了一跳,拼命搖頭,幾乎要哭了出來:「奴婢不敢!」
      李宵道:「無用!遞水來!」

      雲兒慌忙將手上的茶水遞了過去,李宵端過茶碗,仰頭飲了一口,含著茶水,托起王明月項頸,俯身一吻她唇瓣,穩穩將水由嘴裡渡了過去。

      見狀,雲兒直看得目瞪口呆,縱老練如呂慎此刻亦是微微一詫,心道:「原來宵王與王姑娘……」
      李宵一心只盼王明月轉活,顧不得他人側目,餵完水後,他讓王明月頭倚在自己胸前,藉著這仰頭之勢,她終於喉頭一動,嚥下了那顆回陽丹。

      幾人神情緊繃的靜候丹藥生效,李宵一雙清亮冷冽的眸子目不轉瞬,死死盯著垂危的王明月,他的面色冷峻,烏雲罩頂,雲兒瞧著心裡害怕,一顆心跳到喉頭,深怕救不回姑娘,這位大人便要殺她們陪葬!

      這時一旁的許太醫亦不得閒,顫巍巍地取過銀針,在王明月頭頂、額側施針救治,呂慎屏著氣息,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彷彿生怕自己多呼一口氣,便生生折了姑娘的性命。

      靜候約莫半炷香後,王明月胸口微微起伏,許太醫再次把脈,面露喜色,稟道:「殿下,姑娘脈息恢復了。」

      李宵直到此刻方舒了一口長氣,他如釋重負,頓感手臂痠麻上湧,原來是方才身體僵硬、氣血不順所致,他動了動雙手活絡筋脈,輕輕將王明月放下躺平。安置好王明月後,李宵轉頭向雲兒道:「你去裡頭告訴駱蒲,王姑娘方才氣厥症犯了,並未身故。人救回來了。」
      雲兒親眼所見王明月在他懷中「起死回生」,早已嚇得痴了,一時愣愣地記不清,李宵又重複一次,她才匆忙去大堂報信。

      遣雲兒去後,李宵轉向呂慎道:「如呂大人所見,表妹抱恙,須得小心看顧,王府人雜,斷不能再留此處。本王即刻帶她回宮,還望大人允准!」
      呂慎親眼見到王明月命懸一線,又知李宵心繫她生死,自然無異議,正欲命人安排,金吾衛又差人來報,邵春已領著一隊車馬候在門外。

      李宵見萬事俱備,便道:「回宮途中,恐明月情況有變,請許太醫一同隨行!對了,明祥也一併挪回宮治療吧!」
      他提及明祥,許太醫神色一黯,沉痛道:「殿下……臣無能,小少爺出火場便沒了氣息,先前已挪去與王大人一同安置。」

      惡耗接踵而至,李宵渾身血液幾乎因冷顫而凝結,他清秀的眉宇間第一次出新冷戾的神情,一字一字頓道:「許太醫,父皇素來倚重王大人,貴妃娘娘與王夫人更姊妹情深。如今明祥夭折、明月抱恙,若是天顏震怒,本王難保你性命無虞。」
      他這話直說得許太醫汗如雨下,惶恐道:「是,是!臣拚盡一身醫術,也要保住姑娘!」
      李宵頷首,彎下身小心翼翼將王明月打橫抱起。

      她身子輕盈,柔若無骨,抱著行走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可李宵依然是戒慎萬千,只恐稍不留神,這樣一個嬌弱的人兒便沒了。

      外邊的邵春見李宵面色凝重抱著王明月出府,急忙開了馬車門,待李宵安置好王明月,他才斗膽道:「屬下來遲了,殿下恕罪。」
      「不,你來得正及時。」
      李宵上了車,親手拉開馬車帷幕,讓空氣得以流入軒窗,隔窗吩咐道:「本王帶明月、許太醫回宮。你去將踏月、追星一併牽來。還有……」
      他頓了一頓,輕聲道:「姨父、姨母歿了,若京兆尹或金吾衛查出什麼端倪,令他們即刻進宮覆命。」
      聽聞死訊,邵春難掩驚詫,脫口道:「王大人……」瞥見李宵神色,趕緊斂起表情,轉身入府去牽馬。

      且說二駒彎著項景在荷塘邊飲水,邵春悄悄走近,先挨到追星身側,追星抬眼看了一眼,牠習慣了邵春照料,瞧他拉起自己韁繩,也不抵抗,喝足水後,乖順地垂頸靜候。

      可踏月卻不一般,牠桀敖的性情正如這一身火焰般的毛色難以控制,除了鳳陽公主與李宵,牠誰也不服。見邵春膽敢靠近,踏月抬起後腿便是一踢,幸而邵春早有防備,身手矯捷地向後躍開,避過了這鐵蹄的踢擊。
      踏月一踢不中,嘶鳴一聲,向前往荷塘一躍,一時水花爛泥四濺,好好一匹棗紅色寶馬,倒有半身都浸在爛泥裡。

      邵春見牠不肯就範,恐耽擱回程,心中另想他法,遠遠地「哎」一聲,牽起追星道:「踏月野性大,咱們走!」
      他說罷調轉追星馬首,一步步往外走,腳步刻意愈走愈快,行得幾步路,後頭便聽得急促蹄聲,果然是踏月跟著追星來了。
      踏月此舉正中下懷,邵春鬆了一口氣,揉了揉追星鬃毛道:「還是咱們追星行啊,牠肯乖乖跟著最好。」
      他見踏月身上還滴著泥水,一時也顧不上這許多,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騎,一手緊牽著旁邊追星韁繩,讓踏月逕行跟在後頭,喝令眾人起駕回宮。

      馬車內,李宵正輕手輕腳安置王明月,置了一金絲軟枕予她躺下,又吩咐車伕駕車穩當些,莫顛了姑娘。說罷自己端坐角落,細心留意少女的吐息。

      同坐一車的許太醫不敢大意,時不時伸手輕搭王明月脈門查看脈象,二人車內無話,兩顆心皆懸在昏睡的王明月身上,驀地車身一震,彷彿車輪輾過了路上的石子,李宵微微蹙眉,卻見王明月睫毛跟著一顫,緩緩地睜開了泛著水霧的眼睛。

      李宵心中驚喜,強作鎮定扶她坐起,道:「明月!你醒了!」
      王明月茫然地環顧四周,又瞧了瞧身邊的李宵、許太醫,遲疑地輕啟唇齒問道:「……表哥?咱們這是……要回府嗎?我爹娘呢?明祥呢?」
      李宵見她神情恍惚,不由得望了許太醫一眼,許太醫不敢貿然刺激,小心翼翼問道:「王姑娘以為咱們在哪?」

      王明月抬眼望著軒窗,外頭陽光燦爛,不似她離宮時黑天半夜,她抿著唇,蛾眉輕蹙,極力回想昨晚離宮後種種情勢,想著想著,她彷彿明白了什麼,一張巴掌臉逐漸失去了血色,身子微微發顫,仰起頭問:「東院如何了?」
      李宵心知她想起了走水之事,竭力平靜道:「目前已無事。只是院落待收拾,我先帶你回宮休養一陣……」
      王明月搖頭不允,朝外頭喊道:「……停車!」
      「你要去哪?」
      「我要回府!我得去見我爹和明祥!」
      許太醫忙勸道:「姑娘身子才好,不可輕舉妄動……」
      王明月轉向許太醫,面無血色的小臉滿是急切:「許太醫,那麼我家人呢?許太醫」
      「這……」許太醫自不敢妄言,沉吟不語。
      王明月瞧他不言,心中愈想愈慌,更是掙扎著要下車回府。

      李宵見紙包不住火,拉住她手,輕聲道:「明月……為著姨父、姨母,也為了明祥和你自身……望你……」
      王明月大眼睛連連眨動,那樣澄澈的目光彷彿月光,雖然微弱,卻讓一切無所遁形,她懷著最後一絲希望,祈求似地問李宵:「望我如何?」

      四目相接之時,李宵腦海中浮現無數的粉飾之詞,卻沒有一個能使他表妹不痛。
      他咬緊牙關,竭力使語氣聽來雲淡風輕:「……望你節哀。」
      王明月最後的一點冀望在這四個字中破滅,她先是停止掙動,接著緩緩自李宵掌中抽回手,她的手指顫抖,眼中的淚漸漸湧了上來,只顫聲說了三個字:「我情願……」

      無人知曉她情願如何,她後頭未完的話淹沒臂彎之間,這個孱弱的少女環著自己,將臉埋進衣袖裡頭,放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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