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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二十二、

      顾采之望着小四的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神色晦暗莫名,他捏着手里的观音珏,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那夜的北京城下了一场大雪,鹅毛一般,飘飘洒洒,在窗前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月光隐匿在云层之中,顾采之望着窗外,呼啸的寒风吹动着枯瘦的梅枝,仿佛狰狞鬼手,这一夜,许是太冷了,他再也没有睡着。

      顾采之闭上了眼睛,思绪回到了一年以前。那时的他初来京城,意气风发,怀揣着满腔热血想在北京城一展拳脚。他先是去吏部报了道,领了官印文书,又来到首辅张桓的府上拜见恩师。

      张桓见了他,一脸欢喜地捋着胡须道:“采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我已经叫你师母在后厅里备了酒菜,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顾采之躬身道:“弟子惶恐,惊动了师母,实在是罪过。”

      张桓呵呵笑道:“你这孩子,怎地跟我还客气起来了?来来,随我到书房里来。”

      张桓亲切的态度让顾采之感到十分温暖,他随着恩师进了屋,闲谈了几句,师生两个久未见面,于治国方略上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正此时,忽听得门外小厮来报,说工部周大人来拜访阁老,张桓便整了衣裳出了门迎接,叫顾采之先在书房里稍坐片刻。

      顾采之应了,待张桓出门之后,他闲来无事,便随手拿起了一本朝大儒闫子龙的《兵垣奏议》翻看,其中所讲的为官治国之道,颇有其犀利之处。正看得入神,忽觉得眼眶一阵温热,一双小手将他眼睛遮住了,娇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猜猜我是谁?”

      听这声音,顾采之便知道来的是张桓的独女张思绵,顾采之早年在张桓府上读书,与她还算熟络,思绵活泼开朗,两人相处得如亲兄妹一般。只是如今都长大了,顾采之觉得此举有些不妥,便道:“思绵,别闹了,快放手。”

      张思绵将小手松开,撇着嘴道:“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也不装一装,没意思。”

      顾采之摇头一笑,道:“真是顽皮。”

      张思绵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道:“你在瞧什么呢?到了府上,怎么不去看我去?”

      顾采之道:“是《兵垣奏议》,我也是刚到,才与恩师所了两句话,他便有事出去了,叫我在这里等着他。”

      “《兵垣奏议》?”张思绵道:“不知道,你和爹爹喜欢看的书,一定是顶无趣的。”

      顾采之笑了笑,张思绵道:“爹爹会客,一见就是半日,指不定多久才会回来呢。你也别在这儿傻等着了,咱们俩到园子里玩去吧。”

      顾采之微一皱眉,不大想同她出去,害怕恩师有什么重要的话交代,回来时见不着自己。便道:“你自己先去吧,我……”

      “走吧!”话未说完,就被张思绵一把抓住了袖子往外扯。顾采之道:“绵绵别闹,我在这里等着恩师呢。”

      “说了他一时半刻回不来了!”张思绵不依不饶,整个儿将他的胳膊抱住了,顾采之心觉不该跟一个闺中秀女这样拉拉扯扯,无奈道:“好啦好啦,我去就是了,你先放手。”

      张思绵欢喜地拍着手,同他出门去了。

      张家的府宅极大,虽身为朝廷命官,不能像扬州城修得那样富贵豪华,而是浑厚古朴,恢弘庄严。院子里大开大阖,中间横竖穿插着几条廊庑,穿过去,便是花园和假山了。

      是时春光明媚,园子里百花盛开,引了团团蹙蹙的彩蝶在花儿上围绕,张思绵道:“采之哥哥,我们来扑蝶吧。”

      顾采之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扑蝶不太好,又不大好忤逆她的意思。张思绵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吩咐丫头去拿了两个宫扇,两人一人一个,在花丛里扑起蝶来。

      顾采之心里装着事儿,未免心不在焉的。张思绵却玩得不亦乐乎,一会儿扑蝶,一会儿划船,眼见着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顾采之道:“绵绵,你先自己玩一会儿,我还有事儿同恩师说,去书房看看他回来了没有。”

      两人此时正在湖上泛着舟,顾采之说完,便撑了桨往回划。张思绵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她扁起小嘴道:“哼,你就知道陪爹爹,就不知道陪我吗?”

      顾采之无奈笑道:“这你也要争?我陪恩师是有正事的,等我同他说完了话,再回来陪你。”一面说着,一面划桨向岸边靠去。

      张思绵不高兴,突然站起来去抢夺他手里的船桨,道:“不,我才不叫你回去,人家还没玩够呢!”

      顾彩之大惊,这小舟单薄,可经不起她这么折腾,连忙道:“快放手,小心一会儿船翻了。”

      张思绵听了不仅不怕,反而咯咯娇笑了起来,道:“翻了就翻了,一个小湖而已,又淹不死人,怕什么!”

      说完,伸手又去抢夺船桨,顾采之则伸臂阻拦,两人这一拉扯,小舟果然左摇右晃了起来,摇得二人脚步踉跄,差点掉到水里。

      张思绵裙摆长,一沾了水,愈发沉重,扯着她整个人往湖水里栽去。顾采之吓坏了,心想若是自己初来京城,就把恩师的爱女掉到水里去了,那还了得?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就将张思绵抱了上来。

      张思绵趴在顾采之胸口,只觉那般的宽阔坚硬,鼻端满是他独有的气息,一时浑身上下都软了下来,顾采之惊魂未定,晃着她的肩膀道:“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张思绵没有说话,只是贪恋地趴在他的胸膛上。眼前所见的是他轮廓清晰的下颌,他半绾着头发,余下的发丝散落脖颈,只见乌发如墨,冰肌胜雪,珠玉流光,美如诗画。

      顾采之不仅生得俊美,身上还有一种雍容雅致的贵气,京城里哪个王孙公子也比不上。况且言谈举止又谦润温柔,这样的人,天下恐怕很难有哪个女子能抗拒得了。

      张思绵被他抱着,芳心乱跳,满脸飞红,心里涌起一股极致的甜蜜之感。她悄悄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而顾采之则还在担心她是不是吓着了,并没注意这小动作,焦急道:“绵绵,你没事吧?可别吓我呀。”

      张思绵柔声道:“我没事儿,瞧你急的。”

      顾采之这才松了口气,他伸手想将张思绵推开,不料张思绵却用了力,紧紧将他的腰环住,低低道:“这会儿想着要推开人家了,刚才怎么抱得那么紧?”

      顾采之皱眉道:“你乱说什么,刚才我是为了救你,哪有抱你?”

      张思绵娇声道:“你就是抱了,你抱了。”说完,她抬起头对顾采之的领口吹着气,道:“你别紧张,也不用怕我爹爹,你抱着我,我心里高兴得很。”

      顾采之一僵,这才发现张思绵的举动有些不对,他用力将她推开,板正脸色道:“思绵,咱们如今都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

      张思绵低头玩着鞭稍,道:“小时候怎么样?”

      顾采之道:“就像亲哥哥和亲妹妹一样,咱们两个心里边这样想,外人面前,还是得避嫌。”

      张思绵笑着白了他,道:“人家可从来没把你当成亲哥哥。”

      顾采之皱了皱眉,没再说话,只是用力划了两下船桨,将小舟划回岸边。两人的衣摆发梢都沾了了水渍,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顾采之道:“好了思绵,我和恩师还有要事相商,不能再陪你了,你自己玩吧。”

      “不嘛,”张思绵刚要反对,顾采之便微微眯眼,给了她一个没的商量的眼神。两人十四岁相识,幼年相处,顾采之对她也的确有些兄长似的威严,张思绵怕他生气,不敢再胡闹,撇了撇嘴道:“好啦,我知道啦,爹爹第一,你去吧,等说完了话,再到园子里来找我。”

      顾采之缓和了脸色,后退三步,对她微微一揖,才转身而去。张思绵看着他彬彬有礼却又十分疏远的模样,恨得咬牙跺了跺脚。

      顾采之回到张桓的书房,见恩师还未回来,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整理了一下有些狼狈的仪容,坐在桌前等着。果然像张思绵所说,张桓一会客便是半日,一直到了傍晚方才回来。他快步走进屋,道:“适才是工部陈大人来寻我,与我商讨治理南运河下游城郡水患之事,当中涉及一些细节,不免多聊了几句,到叫你久等了。”

      顾采之恭敬道:“恩师心怀社稷,当以家国大事为重,采之多等一会儿是应该的。”

      “饿了吧,”张桓抓住顾采之的手臂,道:“随我到偏厅用饭去,咱们两个边吃边聊。”

      顾采之随恩师出了书房,往右穿过一条廊庑,便是花月厅了。这是一个三间的阔堂,宽敞明亮,专为府里饮宴待客之用。顾采之刚进了屋,便见张思绵提着裙摆迎了上来,欢喜地道:“采之哥哥!”

      顾采之对他笑了笑,转身又对张夫人躬身行礼,道:“学生顾采之,拜见师母。”

      张夫人笑着道:“今日这里没有别人,你只当是家宴就是了,不必这么拘礼。”

      张夫人生着一张容长脸,笑容慈和。弯弯的眉眼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丽模样,顾采之见桌旁只摆了四张椅子,当是没有别人了,正想在恩师身旁坐下,不料张夫人冲他招了招手,道:“到这边来。”

      张夫人是想让他坐在张思绵身旁,顾采之微一犹豫,只好坐了过去。张思绵冲他抿嘴一笑,道:“我刚不是说叫你谈完了事儿到园子里找我?你怎么不去?”

      顾采之淡淡微笑,心知这话自己不能搭茬,一解释,下午与她去园子里游湖的事情怕就要漏了。

      众人落座之后,张夫人吩咐下人传菜,府里为了招待他,着实精心准备了一番,顾采之想到自己一个商贾出身,十年寒窗苦读,受了恩师多少教诲提携,师母又待他如亲人一样,心中感动,心想日后定当竭尽所能为百姓造福,才不辜负了恩师一片苦心。

      席上,张桓叮嘱了他日后在朝中为官的注意事宜,又教诲他道:“采之,足寒伤心,民寒伤国。咱们为官之人,当明白天下之治乱兴衰,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你日后当时刻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为社稷尽忠,为百姓办事。百年之后,若能为后世道一声鞠躬尽瘁,那才是不枉此生了。”

      顾采之郑重道:“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张夫人笑着给顾采之夹菜,道:“采之好不容易来咱们家吃一顿饭,你又上起课来,还教不教人家吃饭了?”

      张桓呵呵笑道:“夫人教训的是,是为夫错了。”

      张夫人笑着白了他一眼,道:“这还差不多。”京城中人都知道,朝廷里人人都怕张首辅,而张首辅却唯独怕张夫人。

      席间张思绵嘴角噙笑,不停地拿眼睛瞄着他,而顾采之则目不斜视,只做不见。

      吃过饭后,张桓又与顾采之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一直到酉时他方才离去。顾采之走后,张桓换了常服,回到房中,只见张夫人躺在窗前的美人榻上赏月,见了张桓,转过身道:“采之走了?”

      张桓道:“嗯,回去了。”

      张夫人走下美人榻,摇着手里的团扇走到张桓身旁坐下,道:“他同你聊什么了?”

      张桓道:“都是些朝廷上的事情,你又不感兴趣,又问什么?”

      张夫人撇了撇嘴,道:“朝廷上的事儿我当然不感兴趣,就没说点什么别的?”

      张桓奇怪道:“说什么别的?”

      张夫人略带埋怨地白了他一眼,“人家没说,只怕是你因为平日里总板着一张脸,给人家孩子吓着了。”

      张桓不解道:“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把我说糊涂了。”

      张夫人也不再兜弯子,笑着道:“今天绵绵跟我说,下午她和采之游园去子了。”

      “有这等事儿?”张桓可一点都不知道,毕竟他回来的时候,顾采之已经老老实实地坐在书房里。

      “是呀,”张夫人摇着团扇,笑道:“要说采之这孩子啊,我是真心喜欢,说起聪明俊俏,京城里哪个王孙公子也比不上。虽说这出身低了一点,可本朝毕竟不比前朝,商贾之人若能高中进士,日后在朝为官,也都是一样的。何况他还有你提携,仕途上我到是不担心。”

      张桓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莫不是想把绵绵许配给他?”

      张夫人道:“老爷觉得怎么样?绵绵的心事,她可是一早就同我说了,老爷难道就一点也没看出来?”

      张桓面色微沉,他膝下无子,至今只有绵绵这一个女儿。所以对他张家来说,这未来的女婿人选乃是至关重要。他如今在朝堂里呼风唤雨,看着风光,可身居高位,哪有不危机四伏的?不说别人,就内阁次辅王俭便是虎视眈眈,常与他政见相违。所以他一早就有心扶持一个背景干净,根基又浅的年轻人,入朝为他办事。

      顾采之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他是商贾出身,在朝中除了自己没有别的靠山,为人又聪明绝顶,文采精华,自己只需扶植他两年,日后入阁拜相,指日可待。等顾采之在内阁站稳了脚,他也便算是后继有人了。

      若能将女儿许配给他,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一来自己得了一个人品出众的良婿,二来也能拉拢于他,让他安心为自己办事。

      张夫人见丈夫凝着眉不说话,不禁推了推他的手肘,道:“老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到是说话啊?”

      张桓沉声道:“不急,顾采之来京时日尚短,待我再考察考察,假若他对我当真没有二心,绵绵的终身,我们再考虑不迟。”

      张夫人听了这话,不觉有点失望,像顾采之这样又俊美又有才华的女婿上哪儿找去?不知道丈夫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她叹息一声,道:“老爷既然决定了,我也就不再多劝了。可我也得提醒老爷一句,两人今天可是游园子去了,回来时绵绵一身弄得湿哒哒的,头发上、裙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道是怎么玩的。这件事,老爷等得了,只怕咱们的绵绵未必等不了了。”

      张桓望着夫人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他无奈地摇头一叹道:“哎,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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