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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第11章

      聂屿风头疼得快裂开了,他后退两步,双眼的视觉能力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抱歉,一直没告诉你。”萧疏桐本身对这件事并不想提及,他和温家有着格格不入的理念和价值观,更何况几次失败的交谈,早已让他觉得没有联系的必要。
      如果不是温溯牺牲性的执着,和韩笑的病情,他今天也不会来此。

      聂屿风突然发现,他太过在意对当下的掌控,却从未去了解萧疏桐的过往。

      “你是不是不舒服,先去休息吧。”萧疏桐看他不停的揉摁着太阳穴,想他今天确实太累了,便低声劝道:“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明天再聊。”

      明天?为什么要等明天再聊?
      他和萧疏桐认识五年,虽然从老员工的嘴里听说过萧疏桐是萧毓桦和祝飞星收养的,但萧疏桐从未跟他提过他是温家的孩子。
      温溯早在萧疏桐读大学的时候就多次出现,如此推算,他们早有联系,或者说,他们之间还存在着他不知道的私下联系。
      “你今天为什么不提前跟我打一声招呼,就跟温溯来了S市?”
      “我给你发信息为什么不回?”

      萧疏桐恢复温度的身体,因为这两句质问又渐而转冷。
      这其中的因素太多了,但归根结底是他心底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不敢说。

      星级酒店房间的卧室隔音效果很好,也导致房间里安静得过分。
      轻微的一点声音就像通过放大器一样,比在刚才的电梯里还要清晰。
      呼吸声、心跳声、吞咽声……

      “为什么不回答?”聂屿风拿出手机:“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信息不回,电话不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我不是不想回你……”萧疏桐感到嗓间的干涸,他此刻真的后悔没早点听祝飞星的话从工作室走出去,开展人际关系。不然也不会在面对聂屿风的逼问时,连点迂回的谈话技巧都没有。
      该怎么回答?怎么回答才能缓和现下紧绷的气氛?

      “那为什么不回,回家看父母这件事很难回答吗?”聂屿风情急之下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来回的原地踱步。
      这确实是一件很难回答的问题,想到自己以前回家看到那对神经质的父母,他也完全不想和人提起。

      萧疏桐在心里组织了半天的语言,因为他这焦躁的态度,突然有种抓住了混乱毛线团的一个头的感觉。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

      聂屿风双眉下压得更厉害,像某种积蓄已久的怒意在濒临爆发,本就冷下去的面色显得更为凛冽且具有压迫感,原地踱步的频率也比刚才更快。

      萧疏桐鲜少见到他如此情绪外露,像是将才那句话触到了他的逆鳞,风雨欲来的紧张感随时都能入暴雨倾泻而下。
      如果是往常,他会极力避免这场风暴,但今晚他抓着混乱线团的一端,无比想把这团乱线搞清楚。

      “我承认,我一声不吭跟温溯走,不回你信息不回你电话是非常不好的行为。”

      聂屿风心头稍微松动,这是他和萧疏桐长期生活后的一种模式,当出现某种矛盾的时候,其中一个人会主动退步调和,绝不让争吵过夜。
      “你知道就好,我希望温溯下次再来找你的时候,你要提前跟我说,不要随便就跟他走。”

      萧疏桐愣了一下,他好像将毛线团理顺了一些:“为什么是温溯?”

      “什么?”聂屿风刚停下踱步的动作,就听见萧疏桐说。
      “为什么不是别人、任何人来找我都要提前跟你说,而偏偏只在意温溯一个人?”萧疏桐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聂屿风脸上的表情,捕捉任何可以截取的信息。
      他发现聂屿风的肌肉越发紧绷,连五官也生硬起来,气势很慑人,像一头随时会进攻的兽。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好像变成了与往常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

      “你很讨厌温溯吗?”
      萧疏桐目光不移的跟着他,看他喉结不自然的滚动,看他挪动了脚步却又反复收了回来,看他眼神游移到室内的家具上。
      “你为什么讨厌他?”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他们温家人……”聂屿风清了清嗓子,把对温家的问候咽了回去:“生意上有很多过节,尤其是温树名,莫名其妙针对我,我不喜欢他们。”

      “你不喜欢我父亲,我能理解,但是温溯他应该没有别的意思,他接近我只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和责任……”
      “你不能假定他没有别的意思!”
      “那你说他会有什么意思?即便我和他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从名义上来说,他确实是我哥,现在公司已经继承到他名下,我和他没有经济利益上的纠葛,如果不是母亲病危,他也不会主动来找我!”

      聂屿风双手撑在门口的斗柜上,垂着头,宽阔的肩膀高高耸起。
      萧疏桐从他背后看去,有种他在努力回避着什么的感觉。
      等聂屿风再转过身来时,萧疏桐看见他双眼发红,双唇紧抿成线,如刀般锋利。

      “所以你以后要和他长期来往吗?你很喜欢和他这个人吗?”

      萧疏桐没搞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无端端觉得生气:“你的意思我和我哥来往不行吗?每次和他见面都要跟你的报告吗?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他性格也很好,我为什么不能喜欢这样的人?”

      喜欢?
      聂屿风的手没由来的一抖,脑子里突然想起早上叶时见说过的话。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哪天疏桐有喜欢的人了呢?】
      【他要结婚呢?他有小孩了呢?你还要赖在他家里吗?!】
      【他现在这么迁就你,不过是他心善性格好可怜你罢了。】

      “不,不可以喜欢……”聂屿风低声喃喃,说着否定的话却又像在肯定,他或许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顺从脑子里神经即将崩断时的自我保护式的表达。
      “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他算是我的哥哥,比普通人跟我之间的关系要亲近得多。”萧疏桐心中就像蒸汽锅的阀门被打开,满腔的压力需要释放,他感到无法理解也没有办法压抑住对聂屿风的控诉,即便十几分钟前还因为聂屿风在他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及时出现拯救了他。
      “你能告诉我,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权利要求我不和温溯来往?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他?”萧疏桐不敢问得太明显,他好像在这场冲突中也学会了一点说话技巧,用这种生硬迂回的方式,以求给自己留下颜面,也让聂屿风能给他一个答案。

      房间里的寂静像旷野般在人类视线之外死去。
      萧疏桐耐心的等待,就像一朵山野之角的小花,等待着谁来认识它的芬芳,但日升日落,风雨天晴,等花谢了,枯萎了,零落尘土,腐烂消失掉最后的痕迹,都不曾有谁来过。

      萧疏桐感到胸腔中被棉花堵住般的闷痛,还有忍着泪水的酸楚。其实早就知道结果,他不该有这种期待。

      “我累了,先去休息了。”聂屿风说,他转身走进了卫生间。

      萧疏桐目送他的高大的背影,孤冷的全是拒绝的意味。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争吵过后他们在房间里割据对立。洗漱完后的聂屿风选择躺在沙发里,而萧疏桐则坐在床上。
      在这个宽阔的空间里,双方背对着彼此,猜测着对方的想法和状态,生气、难过?睡还是没睡?却不肯转过身来看一眼,不敢去打破薄薄冰层上的平静。

      ……

      早上,萧疏桐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很早,六点半。
      几乎是电话打进来的时候,他就接通了。

      “这么快?你醒得这么早?”那边传来温溯惊讶的声音。
      “嗯。”萧疏桐揉了揉额头,起身走向卫生间。
      “妈六点钟就醒了。”温溯有些为难的说:“她发现你不在房间里,问你去了哪里,我说你出去跑步了。她本来想做早饭等你回来吃,我说你有事要办,已经在外面吃了,还要着急赶回公司处理事情,就带她出来见你。”
      “好。”萧疏桐不擅长撒谎,好在温溯已经安排好一切。他想了想,问道:“那他……”
      温溯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说:“爸爸什么都没说,昨晚的事情他大概也不想要妈知道。”
      “嗯。”

      萧疏桐刚放下电话,察觉卫生间门口有个阴影,抬头一看,是聂屿风。
      他说:“温溯快要结婚了。”
      萧疏桐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是,我知道。”
      聂屿风却皱紧了眉,他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挡住了大半个入口,没再说话。
      等萧疏桐洗漱完毕后,他依旧一动不动:“我要出去。”
      聂屿风顿了片刻,才收起了长腿长手,靠到了一边去。

      他似乎要说什么,萧疏桐等了片刻没等到,走出了房间。

      温溯又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萧疏桐说了位置后,双方约定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店门口等见面。
      萧疏桐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温溯扶持着精心打扮后的韩笑从小区门口走了过来。

      她打扮得精致高贵,描着细长的眉,嫣红的唇,披散着打理好的卷发,提升了不少气色,和昨晚判若两人,隐约和萧疏桐记忆中闲雅温婉的影子重叠了。
      韩笑的长相并不惊艳,却非常耐看。她五官小巧,年轻的时候显幼态,二十好几生了孩子的人看着像刚入校的大学生,性格也天真烂漫。

      别的妈妈带孩子多少会有不耐烦的时候,韩笑却不会,初为人母的她本身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兴致勃勃的和萧疏桐玩着各种幼稚的游戏,也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一样,带着萧疏桐共同探索。

      萧疏桐不知道,她教养温溯的时候,是不是也像带他小时候一样充满了爱和热情。
      等她和温溯走进了咖啡厅,看见她脸上粉底也遮不住的细纹,萧疏桐想,她大概是无法做到像爱他一样爱温溯。

      “晗晗你起得好早,你还没尝过我做的早餐。”她说得嗔怪,但眼眶又红了,像是埋怨,突然间又害怕这句话是不是不顺耳,会让萧疏桐不高兴,连忙转头看向温溯求肯定。
      “以后会吃到的,你做了我送到他公司去。”温溯说。

      韩笑的状态虽然比昨晚好了许多,但还是局促,她或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把萧疏桐看了又看,发现他面色疲倦,心疼的说:“昨晚没睡好吗,是不是家里的床睡着不舒服。”

      萧疏桐正准备开口,温溯突然起身道:“你们聊,我出去抽根烟。”他说着给萧疏桐点了点头,视线重重的看了他两眼,走了出去。
      韩笑倒显得紧张起来,温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是说你有很多话想和小晗说吗,他等会还要赶回公司呢,当老板的要以身作则,迟到了不好。”
      韩笑定了定神,像是得到了勇气,笑容自然了许多,她目光柔情无限的看着萧疏桐:“我,我能常去看你吗?”

      萧疏桐心中的昏暗的墙角,好像裂出了一道缝隙,细弱的光倔强的填塞着缝隙的痕迹,还先个要进去得更多。
      只听说过父母要求孩子多回家看看,韩笑反其道而行,这种卑微到极点的讨好,让他如何不动容。

      “我知道你很忙,我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韩笑看萧疏桐不言不语,又赶紧打补丁的说:“我会提前和你秘书约定时间……”
      “不用,不会耽搁时间。”萧疏桐垂下眼睑,有些不敢去看她,刚才没说话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可以给我打电话,随时都可以。”
      “真的吗?”韩笑瞬间高兴起来,她忙不迭的拿出手机:“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萧疏桐给她说了,她又问可不可以要微信,萧疏桐尽可能的满足她提的小要求。

      忽然之间,萧疏桐看到窗外聂屿风不知何时把车停在了咖啡厅门口,他靠在车门上,对面站着温溯,两人都在抽烟。
      这不是萧疏桐第一次见聂屿风抽烟,他没有烟瘾也没有酒瘾,只在应酬需要的时候会来上一点。聂屿风抽烟很优雅,一根烟在他的指尖,几乎是自动燃尽,他很少吸,好似烟这种东西只是小小的装饰物。
      但此时,他几乎是一口接着一口,姿态颓丧,面无表情,像个酗酒的人在借酒浇愁。

      “他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吗?”韩笑突然问道。
      萧疏桐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这样的聂屿风在韩笑眼里,估计是更不被认可的了。
      “其实,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我知道。”韩笑轻声说,她低落的揽了揽耳边的碎发:“自从你失踪后,我每天晚上都在对上天祈祷,只要你还活着,让我做什么都行。”
      “只要你活着,我就别无他求了。”

      “你,不反对吗?”萧疏桐以为她和温树名一样,对他喜欢男人,喜欢聂屿风这件事是极力反对的。
      “当年是我犯的罪过,你那么小,那么害怕,我作为妈妈却没能把你救出来,我如今又有什么权利要求你呢?我想你一定恨死我了,所以这么多年来都不肯看我一眼。”
      萧疏桐不可否定,当年恨到了麻木的状态。祝飞星在芦苇丛里捡到他的时候,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开口说话,每天浑浑噩噩像是灵魂和身体割离了。
      他怅然的望着窗外,看到温溯好像在对聂屿风说什么,聂屿风只是抽烟没有回话。

      “我很感激收养你的那对夫妇,我一直想对他们说声谢谢,可惜我太懦弱了。“韩笑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卡:“听说她现在一个人住在疗养院,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密码是你的生日。”
      萧疏桐恍然道:“我不记得以前的生日了。”
      韩笑一下子落了泪:“是95年3月12……”
      萧疏桐沉默了片刻后说:“妈妈捡到我的那天正好是寒露,萧疏桐叶上,月白露初团。所以给我取了名字叫萧疏桐,后来我的生日就是每年寒露。”
      “是,是这样吗……”韩笑缩了缩手,说:“那我以后可以在寒露和你一起过生日吗,正好快到了……”

      自从萧毓桦去世后,萧疏桐就没再过过生日了。一是忙起来总是忘掉,二是以前过生日都是全家一起过的,少了一个人后,祝飞星难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感伤。
      萧疏桐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不过生日了。”
      那张卡他没收,这确实是韩笑的一份心意,但祝飞星那般高傲的人,是绝不会接受的。
      韩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收回了卡,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

      萧疏桐带着韩笑出去的时候,聂屿风和温溯已经不抽烟了,两个人站在路边,无言相对,但萧疏桐还是能看出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尤其是他出来的时候,聂屿风虽然表情上看不出来什么,但萧疏桐知道他已经相当不耐烦了。

      “您好。”聂屿风看到韩笑,主动颔首问候。他又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嘴角带着笑意。
      “你好。”韩笑不由自主的打量起聂屿风来,这就是他儿子喜欢的人,长相倒是很好的,看起来也很正常,不像老公说的那么可怕。
      聂屿风由着她打量,看到她眼里的担忧和好奇,彬彬有礼:“我是疏桐的助理,叫聂屿风。”
      韩笑点点头,对聂屿风的第一印象极好:“我知道你的,晗晗很喜欢你,他一个人开公司很累,麻烦你好好照顾他。”

      萧疏桐听到她这句话心头一跳,聂屿风却是眉峰一挑,看了萧疏桐一眼后,连伪装着的笑意都真诚了几分:“我会的,阿姨放心。”
      萧疏桐被他看得额心发冷,生怕韩笑再说什么:“我要走了。”
      韩笑本还想和聂屿风说两句话,听到萧疏桐说要走,赶忙道:“那你路上小心,我过几天来看你。”
      “好。”萧疏桐说。

      温溯上前一步,要和萧疏桐说什么,聂屿风却一把拉开车门,拽住萧疏桐的手臂让他上车:“走吧,早点出发,不然等会很堵车。”
      萧疏桐却手臂一拐,甩开了他的手,对温溯说:“什么事?”

      温溯略感意外。
      他自小的经历让他成为了一个十分擅长揣摩人心的人,七年前和萧疏桐见面时,萧毓桦还在世,那个男人圆滑世故,任何时候都把萧疏桐护在身后,外加萧疏桐冰冷寡言的性格,他并没有和萧疏桐深入接触的机会。
      等萧毓桦去世,萧疏桐进入社会,他本以为可以轻易接近萧疏桐了,没想多了个聂屿风,对萧疏桐的控制变本加厉。

      三年下来,他每一次难得的和萧疏桐接触的机会,都被聂屿风搅糊了。
      以至于他以为两人的关系固若金汤,容不下一粒沙子。
      如今看来,有裂缝了。

      “我想说……”温溯本来只是想跟萧疏桐说几句家常,让他多关心关心妈,但看聂屿风这个反应,大概是怕他把刚才说的话讲出来说给萧疏桐听。
      温溯笑了起来,表情非常愉悦:“我想说,夫妻结婚五六年孩子都该上完幼儿园了,疏桐你也该找个人互相照顾一下,不能什么事都麻烦聂助理。聂助理也是人,他也想要私人空间,私人情感。”

      他一说完,萧疏桐和聂屿风都沉默的片刻。
      “我知道了。”萧疏桐上了车。
      “不用温总操心,与其盯着别人,不如做好自己。”聂屿风冷冷的看了温溯一眼,转身上了车。

      ……

      从S市回来后,接下来的几天,萧疏桐和聂屿风之间除了工作上的事,几乎没有其他方面的交流。
      萧疏桐开始着手公司内部事务的学习,他把资料拿到工作室,连着三天没有回过家。
      一方面,他必须尽快扛起经营公司的责任,一方面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聂屿风。

      聂屿风似乎也没有打破这个平衡的意思,依旧如往常往来公司的家里,像是周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未有过。但是两人之间冷淡的氛围,连公司的员工都能感觉得到。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周六,聂屿风跟他说要回一趟老家。
      周日早上九点他又返回,而今天萧疏桐决定去参加向麟邀请他的城西商圈交流宴会。

      到了下午,萧疏桐换上自己最好的那套西装,去敲聂屿风的门。
      六天过去了,他们之间好像越发约定俗成了一些彼此不可逾矩的暗规则,谁都不去触碰,但此刻到了不得不去触碰的时候,今晚的宴会事关公司的发展。
      一个团体不能有两个大脑。

      “屿风……”萧疏桐才作势要敲门,门已经打开了,聂屿风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了。
      “你知道我要来……”萧疏桐鲜少看到聂屿风这么精心装扮自己,他抓了发型,修了面,精神饱满,眉深鼻挺,面容俊美英隽。他穿的是去年他过生日时,萧疏桐送的礼物,一套纯手工定制西装,象牙黑的面料缀着暗银条纹,如果不凑近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但在灯光下又会有隐约闪隙的鎏光。

      “我知道。”聂屿风点点头:“你很重视这个宴会,我又怎么能给你丢脸。”
      聂屿风抓住他眼中闪过的惊喜和认同,心中不由得舒了口气:“你选的衣服当然是最好的。”

      萧疏桐被他说得有些脸热,这套西装他还是在祝飞星的建议下买的,他当然知道聂屿风穿这套西装有多少看,是他只喜欢的样子。但聂屿风只在生日那天穿过一次,就束之高阁了,他的说法是想要珍惜。
      今天他穿着这套西装,算是妥协求和的信号了。

      而且他发现,聂屿风好像变得很不一样了,究竟是哪里,他还有待发现。
      “那我们走吧。”萧疏桐心中宽宥了一半,至少这是个好新开始。

      ……

      晚上七点,城西某家高级会所内。
      萧疏桐和聂屿风开车来这里后,停车场里停放的全是上百万的豪车,和城南的行业交流会相比,很难相信大家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萧疏桐对此有些不适,不过开工没有回头箭,这一步他必须迈出去。

      只是进入大厅后,萧疏桐更加发现他与这种场合格格不入。
      他举着红酒杯,站在角落的花柱旁,像个局外人看着奢华大厅中的衣香鬓影。
      聂屿风去了一趟卫生间,他不得不暂时一个人站在这里。

      “您是……”一个穿着高档西装的中年男人走到萧疏桐面前,他中等身材,一张圆脸笑容和蔼,举着酒杯做邀请状:“年轻人长得真好啊,我们这些老骨头思想都僵化了,要跟你们多学学。”
      中年男人说话客气,看向萧疏桐的眼神里满是欣赏。

      大约是萧疏桐长相清贵,气质卓绝,看起来像哪家刚成年的公子,前前后后至少五六个人来打探他的身份背景。
      “您好,我是萧疏桐,经营一家名叫‘智多星’的小家电品牌公司。”
      萧疏桐当老板四年,仍不擅长人际交往,或者说交流方式太过呆板无趣不讨人喜欢,但他并不怯场,每一个来询问的人他都能神情自若,不卑不亢地介绍自己的真实身份。

      “‘智多星’?”中年男人表情微滞,但教养良好,一瞬又恢复了和蔼的笑容。他以往和小辈交往,对方通常自报家门“家父/家母是XX……”,免得大家产生误会,也好尽快交流。
      第一次听到自立门户的,还挺新鲜。

      “是哪家集团旗下的啊?”中年男人想他大概是心高气傲,不依靠父辈自己做一番事业,便问得更直白些。

      “并非哪家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公司是独属于我自己的,主营小家电产品,您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上我们公司的官网看一下。”萧疏桐放下红酒杯,双手托着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礼数周全。

      中年男人接过名片,普通低廉的铜版纸材质,中间简单印着“萧疏桐”三个字,左下角是公司名、电话号码还有地址。
      等等,地址是……城南那一块儿?小作坊聚集地,脏乱差破落户老流氓集中营?中年男人和蔼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呃,呃……”他看看名片又看看萧疏桐,最终笑容淡了下去:“我还有些事,就失陪了。”

      “您忙。”萧疏桐淡淡点头,像是没看到对方的变脸。

      中年男人走时还不忘皱着眉头,斜视了萧疏桐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说“这种货色是怎么混进来的”。

      萧疏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混进来的”。
      大厅里金碧辉煌犹如宫廷盛宴,女人装扮精美奢侈,穿戴的珠宝犹如拍卖会竞品展览,男人们派头十足风度翩翩,好些是只能在杂志和电视上才能见到的上流人士,他们仿佛云端的贵族,举止和交流的话语如礼仪课般标准。
      是萧疏桐这种普通人无法进入的阶层。

      他只是个小公司老板,年营收刚破2亿,因为最近拿出不少钱做宣传,产品勉强在消费者面前混了个脸熟。
      向麟是知道他公司情况的:正值关键的上升期,最需要引入资金、打通销售渠道。

      萧疏桐很感谢向麟给他提供了这次机会,只是来之前,他确实没想到今晚的宴会如此高端。

      “我回来了。”
      聂屿风回来了。
      “怎么去这么久?”萧疏桐问,差不多有十分钟。

      “遇上了几个认识的人,打了个招呼。”聂屿风回答。

      认识的人?
      聂屿风在这样的场合有认识的人?
      大学的时候,聂屿风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写代码挣的,日常生活用品比普通学生还简陋,而且据他自己所说家庭环境不太好,父母都有慢性精神疾病,需要长期吃昂贵的进口药。
      不过想到聂屿风与叶时见从小认识,他在这里有认识的人也不足为奇。萧疏桐正待问一问,突然,大厅中洁白的环形阶梯方向传来了一阵骚动。

      “是贺静!”
      “她居然来了,主办方真是手腕了得,居然能把她请来。”
      “她真是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是啊,不愧是‘民国贵小姐’,亲眼看到她穿旗袍的样子比照片上还性感。”

      那是一个窈窕摇曳的绛红色身影,张扬得犹如一张猎猎的旗帜,所到之处人群自发散开,目光惊叹地表达对她的倾慕。
      她有着一张美到令人屏息的脸庞,笑容明丽,眸色潋滟,整个人闪闪发光得移不开视眼。她犹如一个出宫游行的公主,高贵优雅的对人群亲切挥手致意。
      如果被她看到或能说上两句话,那个人就会激动得像获了至高殊荣。

      萧疏桐低眉沉思,这张脸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

      贺静正和熟识的人打招呼,视线在大厅中随意扫动,当扫过萧疏桐所在处时,却突然停住,脸上露出莫大的惊喜。所有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

      萧疏桐眉心微蹙,他并不喜被这么多人用异样的眼光围观,记忆中他也并不认识这位女士。

      贺静拒绝了所有人的殷勤,拎着珍珠手包快步朝萧疏桐的方向走来,萧疏桐怔了一下才想起来她是谁。
      双十一将近,他公司打算在有名的电商平台“家乐购”上投放广告,贺静是这个app的代言人。每次他打开家乐购app都能看到贺静大幅的精致平面照。
      贺静是当红顶流,凭着过人的美貌和出色的演技,红遍了大江南北,曾因出演过一部民国时期的电影,里面的她旗袍装扮惊艳绝伦,被媒体和粉丝称为“民国贵小姐”。

      “屿风?是你吗?!”她语气惊喜而激动,白皙的脸颊涌起薄红。

      屿风?她看的是聂屿风?他们竟然认识?
      萧疏桐愕然的看着贺静,这样一个聘婷袅娜得让人无法拒绝女人,竟以一种热情的姿态,像泊岸的渡船停靠在聂屿风身边。

      “嗯,是我。”聂屿风点头笑了笑,笑容比萧疏桐熟悉的温雅多了点柔和,还有随意的熟稔:“好久不见。”

      “真的是你!”贺静赫然愣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变了好多……”聂屿风真的在笑,还如此温和。她已经做好了被聂屿风甩冷脸的准备,以前的聂屿风可相当不好打交道。
      聂家是个低调神秘的家族,盛产天才,聂家人总能轻易在某个领域里攀登出令人无法逾越的高峰。但就像上帝为了维持公平,为你开了一扇门必须关上一扇窗。大概天才就是这样,拥有常人无法理解的超前思维和行为习惯,他们孤独而病态,癫狂地活在虚幻之中。
      所以,聂家又被称为“疯子家族”、“神经病六院”。

      但讽刺的是,聂家人相貌出众,身上总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吸引着无数人飞蛾扑火,聂屿风也是如此。贺静小时候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被他死寂却又充满旺盛生命力,行事狂妄自由却又严苛自我束缚的矛盾感深深迷住。
      更何况与其他聂家人比起来,聂屿风正常太多了。不过以前的聂屿风冷郁得不近人情,贺静能和他说上话,得到一个眼神都能兴奋好几天。
      当然,也是因为贺静以前帮过他一个大忙,聂屿风才会对她另眼相待。

      贺静难掩兴奋地仰望着聂屿风:“你去忙什么了,一消失就是五年,都不和我们联系。”
      五年不见,不知是萧疏桐,还是这段未知岁月的力量,将他重塑成了另一个样子。
      这不仅是一个惊喜,也是一种痛恨。她痛恨这种改变与她无关,不过没事,从今天起,她会夺回这个位置。
      为了和聂屿风见一面,她也算是煞费苦心,收买了向麟合作,将萧疏桐引来参加宴会,聂屿风才随之而来。
      做这个决定之前,她也不确信聂屿风会不会来,不过她已经做好的完全的准备,只要让向麟不停的鼓动萧疏桐参加宴会,总能见上聂屿风一面。
      而且她还要以最美丽的状态,给聂屿风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你也变了很多。”聂屿风笑容温浅,但其实他对贺静没多少印象了:“已经是大明星了。”
      贺静不由瞪大了双眼,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聂屿风?他竟然也学会与人寒暄了?
      记忆中拒人千里之外,厌世独孑的印象太深,而此刻的聂屿风知礼懂节,待人亲和,笑容也像春风拂面让人倍感舒适。
      反差得让人不敢置信。

      贺静大概从笑容中得到了激励,捏着珍珠包的双手都在颤抖,她飞快地说:“可能是上天的安排,本来我今晚不想来的,但是投资商的面子实在太大不给不行,却没想到会见到你,真是太惊喜了,早知道我该提前到场了。”

      “我现在在给学长当助理,经营一家公司。”聂屿风忍住心中的厌烦,对萧疏桐介绍道:“萧总,这是我小时候的朋友,贺静。”顿了下又将萧疏桐介绍给贺静:“这是我的老板萧疏桐。”如果不是回家接受治疗时,艾略特再三叮嘱他迎合萧疏桐的需求,他已经不想再待在这个宴会上。偏偏萧疏桐对这个宴会无比看重。

      贺静这才看向萧疏桐,居高临下的打量中尽是不解,她早已见过萧疏桐的照片,但因为萧疏桐深居简出,她也是今晚才第一次见到真人,她想不通,聂屿风那么倨傲的人竟愿意给这么年轻的男人当助理?
      “萧总,你好。”她变脸的速度太快,与聂屿风说话的时候像个害羞的小女孩,对别人的时候是盛气凌人的女王。

      萧疏桐压了压唇角:“贺小姐,你好。”

      贺静和聂屿风挨得很紧,她站在位置很巧妙,即便是没真正挨到,但在旁人看来贺静就是亲密的和聂屿风偎依在一起。
      周围响起蚊子般嗡嗡的议论声,即便听不清,也能猜到看客们在都在偷偷臆测聂屿风与贺静的关系。

      贺静眸光流转,看了萧疏桐一会儿,玩笑似的说:“萧总长得好帅,你要是签到我们公司来一定能大红。”

      “……过誉了。”萧疏桐察觉到了她的攻击性,他自认从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也不知什么地方得罪过她。

      “萧总,我和屿风好久没见过面了,能麻烦你把你的聂助理借我一下吗?”贺静无意和萧疏桐继续这种无聊陌生的问候,她眼中只有聂屿风。

      萧疏桐瞬间后悔今天晚上来参加这场宴会,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聂屿风和一个女人这么亲近,两人一个俊美一个绝艳,站在一起像在拍婚纱照。

      “萧总这么小气吗?”贺静秀长的眉拧起,表情已有些不悦。

      小气?萧疏桐心里倏地一抽。他和聂屿风的关系,之前因为叶时见骤然恶劣,今天才刚刚有所修复,又要被这个叫贺静的女人搅得一团糟吗?

      聂屿风倒是乐得成见贺静的出现,让萧疏桐彻底认清楚参加这种垃圾名利场不过是浪费生命。他见萧疏桐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便道:“疏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你才刚刚来,我们连联系方式都……”贺静极力挽留,却被聂屿风一个眼神扫过,森冷无情如警告,一瞬间将她拉回十年前,少年聂屿风生气时,漆黑的双瞳不带丁点人类情感,直勾勾盯着你,冰冷冷直通幽冥。

      聂屿风旋即递给贺静一张名片,语调又十分温和:“名片上有我的联系方式。”

      贺静接过名片,她还从未见过这么粗制滥造的纸片,却看聂屿风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俨然一派以后常联系的友好态度,仿佛刚才那个眼神只是错觉。
      “如,如果萧总不舒服的话,楼上有休息室……”贺静挤出一抹笑容,但聂屿风和萧疏桐都未理会她的提议。

      “那就先回去吧。”萧疏桐已经无意留在这个地方了。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那怎么行?
      贺静深呼吸调整心态,她沉浮娱乐圈多年,处理比这棘手的情况多了去了,很快便状似随意的朝热闹的大厅中看去,与几位正在畅快交谈的精英人士对视了一眼。

      萧疏桐和聂屿风才刚走几步,一群人就围了上来。

      “两位是贺静小姐的朋友吗?不如一起认识一下吧,鄙人是锐鸥科技公司的……”
      “贺小姐不介绍一下吗,难得看你这么高兴,你们关系一定很好吧?”
      “两位青年才俊在哪里高就啊,如果是电器行业的话,我们可以互相交流合作,我是雄启技术的……”

      霎时间四五个人围拢过来,挡住了萧疏桐和聂屿风的去路,热情得让人无法抗拒,其中锐鸥、雄启更是在家电、电器行业里如雷贯耳。
      贺静连忙一一介绍,这些人也不再嫌弃萧疏桐的公司上不了台面,什么潜力巨大、未来可期、创新时尚,恭维赞赏不要钱似的,堆砌成高耸的金字塔,萧疏桐要回去的话被打断,不得不认真应对。

      “本来是冲着我来的,没想到萧总比我受欢迎。”贺静耸耸肩,玩笑似的对聂屿风说。
      聂屿风看了她片刻,笑了:“谢谢贺小姐的人情,帮我们扩展人脉。”

      贺静咬了咬唇,听出聂屿风话里有话,心跳不由得加快,聂屿风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很快,她舒展了笑颜:“我哪里敢在你面前卖人情,如果我的这些人脉有你需要的,尽管说就是……”她欲言又止片刻,十分为难的小声说道:“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是关于你爸妈和我爸妈商量了一件事,方便到那边去说说吗,就一会儿……”

      “萧总,相逢即是缘,我敬你一杯。”
      萧疏桐当然知道这些人不是真心想跟他结交,但是一杯杯酒递到萧疏桐面前,强势得不容拒绝,他要离开的话几次才起了个头,就被对面给堵了回去,手里还被塞进了一只酒杯。只是当他刚刚端起酒杯,双眼透过玻璃杯看到聂屿风跟着贺静走向露天阳台。
      此时,两人倚靠着白色罗马柱栏杆,言笑晏晏,辽远的漫天星光和万家灯火,都成了两人的背景装饰。

      “萧总来喝一杯!”
      对社交的彻底无措让萧疏桐产生了应激般的僵硬,他也不知道是谁在劝他,下意识举起酒杯灌了一大口,结果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能这么喝!”一只手夺过他手里的酒杯,萧疏桐逐渐找回听力,才知道聂屿风回来,他说:“抱歉各位,我家萧总不胜酒力,就先回去了。”也不管那些人如何劝阻,聂屿风非常强势的拉着他走开了。

      几乎是一瞬间,萧疏桐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僵化掉的意识才渐渐回笼。
      “脸都红成这个样子了,意识还清醒吗?去洗洗一洗。”
      “没事,我还很清醒……”
      “去里面洗一洗。”聂屿风将他推进卫生间。

      萧疏桐捧起一捧冷水,浇在脸上,突然听到隔间里面传来两道略微熟悉的声音。
      “如果不是贺静开口,我特么才不会去恭维那种毛头小子。”
      “哎,确实有失身份,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敢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不过他也是惨,得罪谁不好,偏得罪了贺家大小姐。”
      是锐鸥科技和雄启技术的两位负责人。

      嘲讽的声音渐行渐远,萧疏桐抽了张面巾纸擦干净脸后,丢进垃圾桶,看见被刚才那群人讨要的名片,已撕成碎片躺在垃圾桶里,昏暗的光线中依稀可见他的名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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