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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黑暗 ...


  •   在这个小小的盒子房间里,黑暗浓稠得得透不进一丝光线,地面上铺着一层很绵软的地毯,走路时不会发出声音,但不免有些深一脚浅一脚的。外面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离开来,内部静极了。

      黑暗,绵软,沉闷,连温度都在悄悄升高。

      难怪作品简介中写着,有病史的人不能进入这个装置艺术作品里。尽管人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作品,但在这种极致黑暗的密闭空间里,感到害怕也是情有可原的。

      霍书筠用手轻轻扶着墙壁,沿着墙慢慢地走。这感觉很奇特,人在太空中说不定也是这样,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静悄悄地四处摸索。

      而此时,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呼吸。

      按常理来说,当中国人遇到外国人,如果他们的英语能力足够好,就会积极用英文展开对话,避免语言不通的外国人陷入尴尬境地。

      中国人这方面总是很体贴的,可惜霍书筠是个心肠有点一般的人。

      “对不起,我的英文非常非常糟糕,我是英语不好的中国人。”书筠轻声慢语地表达歉意,用的是很破碎的语法。

      对方一顿,“没关系,不需要抱歉,英语同样不是我的母语。”

      没有浓重的口音,但也不是英美白人的味道。虽然只要问问就知道了,但她不想问,正如不想用英文开展对话一样,陌生人之间正常的寒暄和介绍让她觉得乏味。

      像正常人一样说话本身就是乏味的。这种好恶也许和她的本职工作有关,总是要发表一些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文字,废话写了一万遍就写够了。

      手机的光线明明灭灭,室内寂静无声,她和这个男人都在各自查看手机的信息,他们知道这种密闭是暂时的,就像游戏的一个环节,时间到了自然会打开,只是你不知道黑暗会延续多久。伪装成休息区的沙发,突然而至的密闭,这种不确定性让人几乎能窥到艺术家面上的得意。

      书筠把手机锁了,放进口袋,坐在地上背对着那个陌生人,手臂托着下巴,她陷入了沉思。

      “你能闻到吗?水和碾碎的青草混在一起,一种湿漉漉的气味。小时候,上学前,我站在春天的香樟树下面,早上下完雨,我就能闻到这股味道。现在这个房间里有同样的一种气味。”她说了一段英语。

      自称不会英语,现在又完整地用英语表述想法,这种突然的矛盾让那个男人抬起了脸。

      “是的,早上,我淋了雨。”

      像侦探一样观察和推理,得到了正确的答案,让书筠有微微的怡然,便继续轻声说道:“我猜你的鞋底沾上了一些苔藓植物,那就是气味的来源。”

      “你猜错了。”

      “哥们儿,这又不是赌局,你没有必要为了否定我,就说我猜错了吧。”

      “我没有为了否定你故意说假话。”

      这个人说话不疾不徐,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也许是日本人,只是他的口语又没有那么稀烂。

      书筠默不作声回头看他一眼,只有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她觉得他有点没有活人气。

      “所以,你的身上带着什么植物?”

      “不能告诉你。”

      在此之前,他们之间一直是有问有答的对话方式,这个小小的拒绝让书筠有打开手机手电筒功能的冲动。

      接着,她无声地笑了起来,“我的天,不会是代表爱情的红玫瑰吧?偷偷带着送给情人的鲜花,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难不成你的情人在这间艺术馆吗?真的好甜蜜,好体贴啊。”

      他们看不到彼此的表情,李赫一怔,也笑了起来,和她的狡黠嘲笑一致的是,他的笑容里也不带有多少真善美。

      “我可以给你看,待会儿出去的时候。”

      好吧,她耸耸肩,将这个问题放下了。

      “旧京好玩儿吗,你在这里过得开心吗?”

      “我不是来这里旅游,我是来工作的。这是我的商务旅行。”

      “那也可以玩儿啊,难道人的生活里应该全都是工作,不可以玩儿吗?”她用手指卷着一缕卷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这个男人说话。

      “这是我来的第一周,我还没有机会探索这个城市。对于我们国家的人来说,勤奋工作是生活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是这样。”

      “日本人,韩国人,菲律宾,泰国,老挝,柬埔寨,尼泊尔......”她一个一个数,每报一个,就等他做出反应,但他一直不做声。

      “到底是哪一个呢?”

      “出去的时候告诉你,说不定待会儿你就不想知道了。”他说话的声音里有一种不露声色的愉快。

      “为什么会不想?”

      可惜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她,遇到的是一个滑不溜手的人,他依旧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你一直在对我提问,现在我能对你提问吗?

      刚刚在外面,你和那些人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感到不高兴?”

      书筠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在这一声里,很快想出了一个谎话:“我在给他们提建议,建议他们丰富一下咖啡厅的饮品种类,怎么只有几种咖啡呢,我喜欢珍珠奶茶......还有,谁会在看艺术展的悠闲日子里猛灌冰美式?”

      “冰美式怎么了?”

      “冰美式的口感像放在冰箱里冷藏过的中药,只有打工骡子才爱喝,专门拿来提神用。”

      “........”

      “哦,抱歉。”糟糕,那么爱上班,他肯定喝了不少冰美式。

      沉默一分钟后她试着把话补一补,“那么,你喝过中药吗?”

      “黑色的液体药水,我喝过,小时候我妈妈总要给我准备一颗糖块,喝完药后可以吃糖。”

      书筠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她梗了一下,硬着头皮说:“你妈妈真好。”

      好了,不要再谈冰美式、童年回忆,和中药了。

      两个人手机屏幕的光一直在亮着,证明他们都是分心谈话,俩人一边滑手机,一边和陌生人客套。

      书筠滑的是社交软件,上面不断出现一个又一个本地男子,有的男的面相奇形怪状,暂且不论;有些照片则是美化得不像诚实的人,像气质庸俗的杀猪盘骗子。

      她真的太想滑到艺术馆内部的人了,前台卖票的实习生也行。眼下没有任何了解鸣山艺术馆的途径,如果能认识一个内部的人,再聊一阵子,至少也能得到一些信息。

      李赫的手机滑得差不多了,他把手机收进了口袋。

      “你不是想知道我身上到底藏着什么植物吗?”他忽然出现在书筠的身后。

      书筠感觉身后站了个人,下一秒就把手机飞快锁了,她可不想让人发现她在滑软件,嘴里嗯嗯应付着:“是啊,是什么植物呢?我挺好奇的......”

      话音未落,她感觉对方离自己又近了一些,植物的气味萦绕在鼻端,清香中带点苦涩,一定是一朵花。李赫半蹲在书筠面前,凭感觉抓住对方的手臂,“送给你,你拿着。”

      书筠慌忙张开手心,防止花掉下去。她抚摸了一下花朵,好像有层层叠叠的花瓣,这个味道很熟悉,她肯定闻到过。

      “不是浪漫的玫瑰花,我很想告诉你答案,可我不知道这朵花的英文是什么。早上,我去了墓地,为了祭奠一个不久前去世的人。离开的时候我看着我带来的那束花,心想它们真是灿烂得惊人,我留下了一朵。从逝者那里拿走一朵花,不算很过分吧。你觉得呢?”

      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国家的人,但在中国,从逝者那里拿东西,如果被她阿婆知道,绝对会气得不行,大骂小孩不懂事,从逝者那里拿了祭品,轻则生病,重则........

      这是无心之失的文化差异,还是故意用晦气的事吓唬她?

      书筠举着花朵,在李赫松开她手腕的时候,反过来抓住了他的袖子,“谢谢你啊,这么好看的花送给了我。”

      “不客气。”他隐隐用力,想把袖子从她手里拽出去。

      “你和这位逝者关系好吗?拿他一朵花,他不会生气吧?”她才不会让他轻易地走,朝自己的方向又拉了袖子一把。

      李赫闻言,思索了一下,“不知道,应该......不会生气吧。”他想象不出逝者对此会是什么态度。

      “他是我的孪生兄弟,但我们十几年没有见面了,我不太了解他,现在他已经去世了,更没有了解他的途径了,我为此感到遗憾。”

      书筠忽然松开了手,“.......或许你可以试着去他生活过的地方,见见他过去的朋友。”

      “谢谢,我会试试看,”四面的门向上移动起来,光线照射进来,在门大开之前,他敏捷地起身,先书筠一步弯腰走了出去,“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那朵花确实很漂亮,丝丝缕缕的花瓣像秋天的云丝一样舒展,托在手心,是掌心里一朵白色的灯盏。

      书筠转了一下白菊的花柄,向上抛起,又轻巧地接住,心里一丝畏惧也无。如果真有生气的亡灵,要抓就先抓他吧,他们外国人的事,跟她一个旧京人有什么关系。

      此时,书筠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交友软件显示周六早上九点,配对成功一个人,对方地点一公里内。

      她在心里祈祷,拜托这个照片上没有露脸的家伙是艺术馆的前台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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