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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每一次回顾从前做过的傻事,总能让蚕蚕尴尬得十六只脚乱刨。

      她对一个人族男子一见钟情,喜欢到了骨子里,见到他就忍不住想吐丝。

      妖族求偶都是很直接的。

      她寻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摸进他的寝殿,照着彩壁上的仕女图化成个丰腴白脸美人儿,撅着红唇,拧着葫芦腰,妖妖娆娆对他说:“我欲与郎君交尾~”

      然后……

      他命人把她扔出去了。

      蚕蚕想不通。对于蚕类来说,白白胖胖就是审美的巅峰——这么好看,他居然不喜欢吗?

      蚕蚕并不气馁。

      她忍受着自己不喜欢的菩提树叶味道,蹲在他殿阁外面的树影里,暗中观察他的喜好。

      很快,她找到了问题所在。

      她发现,能够自由出入他殿阁的,每一个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没一个是女子。

      当他和男子相处时,双方最近距离在一尺半左右,当和女子相处时,定要相距至少五尺。

      男子向他行礼,他偶尔会抬手去扶,女子他却从来不碰的。

      蚕蚕醍醐灌顶——他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

      嗯……

      她可以,没问题。

      于是她再一次潜进他的寝殿,这回,她艰难地把自己化成一条八尺大汉,气吞山河地问他:“伟岸如我,你可满意?”

      然后……

      她又被扔出去了。

      这回还扔得特别远。

      蚕蚕:“。”

      失恋的蚕蚕为了搞懂自己为什么失恋,特地偷来许多人间话本,埋头研究人族百转千回的恋爱故事。

      终于,她遍览群书,成为一只熟知风月、深谙情爱之道的蚕。

      妥!

      当胸有成竹的蚕蚕准备第三次求偶时,他忽然被皇帝派往边关。

      上战场吗?

      蚕蚕两眼放光——这不就是英雄救美的好机会?只要她救他一命,他这个人、这颗心,就会永远属于她!

      蚕蚕激动得吐了一圈丝,然后钻进他的行李箱,随他出征。

      边疆艰苦,餐风饮露。

      她时而吊在他积灰的帐篷角落里,时而藏进笔筒、盘在他常用的那只刻有“长安”字样的秃毛鹤笔上,时而趁他睡着卧在他胸口。

      他连睡觉都穿着铠甲,冷冰冰硬邦邦,她却最喜欢窝在那里——也是他睡相好,从不翻身,要不然她这只蚕分分钟得爆浆。

      偶尔,他会随手翻一翻《大川志》。

      每次他看书时,她就悄悄倒挂在帐篷顶,抻着脑袋和他一起看,偷偷向往一下遥远天地间奇异的风土人情。

      书上说,南域翡梦泽夜里会发光。那儿盛产碧流年,只在夜间开花。一入夜,七千里泽地渐次盛放翡翠般的光华。花瓣绽出花蕾,将莹绿、幽蓝或玉黄的冷光照入淡水湖,与月色交相辉映。水上一个世界,水下一个世界。

      书上说,西疆火焰山有活火熔岩池,橙色岩浆包裹在暗色的壳膜里面,一团一团在脚边缓慢流淌,用剑尖把那层壳膜戳开,里面就会“噗”地爆出金灿灿的熔岩浆汁来,能烫熟鸡蛋。

      书上说,东海有蓬莱,蓬莱有琼水,养玉桑。玉桑叶玲珑剔透,软玉轻烟的质地,轻轻撕破叶纱便会流出玉露琼浆。

      蚕蚕:“!!!”

      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流下来。

      她想,等到这场仗打完就和他周游人间去——即便她都没在他面前露脸,她也迷之笃定下次求偶必能成功——这是八百本话本给她的自信。

      只要打完仗就好了。

      那阵子,她总是感觉身体暖融融的,不想吐丝,懒得动。满意现状,也满意遐想中的未来。

      没想到,意外忽然降临。

      他死了。

      说死就死,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那天出门前,他没说“此战必胜”,也没说“回来实现你一个心愿”,更没说“打赢这场仗回老家结婚”。

      那天风很懒,蚕蚕只是打了个盹,就听到他没了。

      没得猝不及防。

      他只是日常巡视一下前线就遇刺了。平平常常的下午,乏善可陈的经过。

      好好一个人,突然死得透彻。

      蚕蚕懵了很久。她呆呆看着他紧闭的双眼,看得失了魂。

      他的脸白中泛青,像质地上乘的冷玉。唇色淡得几近透明,唇角抿着,凝了一点血渍。

      除此之外,他和平时仍然一模一样。还是那么好看。

      她盘进他冰凉的手掌心,用自己柔嫩的身躯不停地拱他手指。他手上有茧,尸身僵冷,硬得像铁。

      怎么焐也焐不热。

      她窝着他的大手闭上眼睛,就像平日在他铠甲上睡觉那样。

      眼前始终黑黑的、沉沉的。

      镇在棺中的冰块都没有他的身体冷。

      直到棺木运回京城,蚕蚕才大梦初醒。

      她听到外面很吵,乱成了一团。

      满城的人都在哭。

      京畿卫和扶灵的将士起了冲突,很多普通百姓冲上来,用身躯撞上利刃,为他铺开一道直抵皇城的血路。

      有人在棺前为他鸣冤,慷慨陈词,痛斥那些害死他的、提不得的贵人,然后愤然自刎棺前。

      城中热血激昂,沸反盈天。

      人们都在说,他本该成为一代圣君,成就丰功伟绩,泽被千秋万代。可恨竟陨落于小人之手。

      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人啊……

      蚕蚕被冻僵的脑袋缓缓复苏。

      她意识到自己英雄救美的机会终于来了。

      蚕蚕并不是普通的蚕。

      她这一族是源自上古的灵蚕,天赋堪称神异——灵蚕体内,最后一寸心头蚕丝是血丝,有起死回生之效。

      当然,抽尽最后一寸丝的蚕,自是必死无疑。

      春蚕到死丝方尽,这一寸生死人肉白骨的血丝拥有一个简单直接的药名,就叫“方尽”。

      蚕蚕开始在他身边吐丝。

      这个人啊,蚕蚕第一眼见他,就喜欢到了骨子里,忍不住想吐丝。

      终究是所愿得偿。

      她吐完最后一缕蚕丝,把自己的“方尽”渡给了他。

      真美好啊。

      临死前,她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像人类喝醉了酒。她很愉悦,很轻快,看着他那张冰雕玉琢的清俊死人脸,忽然想起自己未完成的求偶大计。

      于是她扒拉着棺中那堆丝丝,在棺材内盖上给他留下酝酿许久的动人情话。

      【笑一下,命都给你。】

      ……

      意识在黑暗中飘荡,蚕蚕仿佛去到翡梦泽,去到火焰山,去到蓬莱看玉桑。

      *

      蚕蚕死了,但又没全死。

      忽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从那个漫长、沉黑、稀薄的梦境里醒来。

      一只大手落到她的脑门上。

      玉石般清凉的嗓音传来,“醒了?”

      这声线,熟悉得叫她心惊肉跳。

      蚕蚕急忙眼开眼睛。视野泛着朦胧的白光,雾里看花似的,正当中勾勒出一道清俊挺拔的身影,端坐在床畔,垂头凝视着她。

      她用尽全部力气去看。

      他的轮廓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墨黑的眉眼,玉白的皮肤。他的目光十分专注,眼底似乎带着一丝丝探究。

      蚕蚕呆滞地眨了眨眼,把他看得更清楚些。

      是他。

      就是这张脸,让她见色起意,也让她含笑九泉。

      他活了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怎么也活了?

      她感觉自己满腹丝丝盘成了问号,脑袋里绞成一团乱麻,只知道直勾勾盯着他发懵。

      他轻笑出声:“傻蚕。”

      蚕蚕睁大眼睛,屏住呼吸——他认得她!他还知道她是蚕!

      怎……怎么回事?

      他替她掖好被角,又探了探她的额头,用低沉温和的声线告诉她:“你为救我而死,我已知晓——是修复人间结界的仙长救活了你。”

      蚕蚕知道人间结界。

      凡间有先圣留下来的结界,能够抵御妖魔,世世代代庇护凡人,也庇护蚕蚕这种益虫。否则她一个“救命药材”,早就被大妖们捉去抽丝了。

      人间结界玄妙宏大,等闲看不见、摸不着。能够修复人间结界的仙长,那得是即将飞升的圣人。

      他请圣人救活了她。

      他好厉害!

      蚕蚕默默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她救了他一命,他又救了她一命,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妥了,非常妥。

      她激动得心脏怦怦跳:“仙长在哪儿?我谢谢他!”

      他弯起唇角:“仙长是大自在之人,救你之后便离开了,并不需要报答。”

      他笑起来极好看。

      蚕蚕不禁回忆起自己留在他棺材盖上面的情话。

      【笑一下,命都给你】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与她想象中一模一样。和风化冰雪,暖色染春衣。

      她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他失笑:“待你养好身体,我们便成亲。好吗?”

      蚕蚕睁大眼睛,脑袋木木的,仿佛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懵了。

      “哦,好。”她说。

      他双眸微弯,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整个人温柔得不像话。

      蚕蚕凝视着这张完美符合自己喜好的脸,许久,悄悄抬手,抚了下心口。

      奇怪,面对自己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心跳却并没有加快,也没有吐丝的冲动。

      怎么回事,难道吐出“方尽”之后,她就进入了贤者时间吗?

      糟糕!

      他行了,她却不行了。

      蚕蚕惊心不已,脑海里瞬间闪过夹在话本书缝中的那些小广告,什么重振XX,什么焕发XX……

      突然心虚。

      她惭愧地说:“唔,我有点困,再睡一睡。”

      说不定睡醒就会龙精虎猛呢。

      “好。”他又抚了下她的头发。

      满头青丝柔柔流在软枕上,像顺滑的黑色绸缎。

      抚一下,两下,三下。

      “我叫蚕蚕。”她闭着眼睛任他撸,“这是我的丝。”

      他低低笑起来,收回手去。

      “知道。”他说了一句让她差点儿蹦起来的话,“出门打仗总在我身上睡着,碰一碰你脑袋,你就变成人,再摸一摸你头发,你又变回蚕。睡觉流口水,吐我一身丝。”

      蚕蚕:“!!!”

      他!早就发现了她!

      他发现了她,却不揭穿,而是每天和她睡觉!

      蚕蚕吃惊不浅。

      脑补那个场面,她的贤者之心总算是错跳了两拍。

      忽然,她想到一个问题:“你说摸我的蚕脑袋,是指前端圆滚滚的那一截吗?”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

      他轻微一怔,指尖稍蜷,清冷目光顿了顿:“嗯。”

      蚕蚕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问。

      蚕蚕望天吐气:“那不是脑袋,是蚕的胸。”

      “……”

      *

      他把案牍搬进寝殿,坐在窗下处理公文。

      蚕蚕睡醒,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坐得端正笔直,大约是因为年纪长了一点的缘故,看起来比起从前少了些清冷疏离感,整个人就像是精致打磨过的美玉,温润又稳重,陌生又熟悉。

      天光照进寝殿,给他镶上一层浅金色的毛毛边。

      见她醒来,他起身,端来一只暖玉盘,盘中放着鲜嫩的桑叶。

      他把食物放在床榻边上,浅笑颔首,示意她用餐。

      蚕蚕:“啊,喔!”

      最美的梦都不敢这么做。

      梦中情人给她觅食!

      只是……一觉睡醒,她仍然处于贤者状态。

      从前那些汹涌澎湃的吐丝野望仿佛已经永远离她而去,看着他俊美不可方物的容颜,她竟能保持心平气和。

      算了,先吃饱再说。

      饱暖思那什么嘛,她很懂,很有经验。

      蚕蚕现出原形,摇晃着脑袋爬进玉盘,十六只脚抱住叶片,低头啃去。

      “唔……”

      甘甜脆嫩,还带着非常清新的露水香。

      蚕蚕一下就尝出来了,是桃花的味道。

      她再咬了一口,发现仍然有浓浓的新鲜桃花味——不是桑叶沾了露水,而是用收集好的桃花露水清洗过桑叶,晾干。

      蚕蚕心情有点复杂。

      他是个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的人,这种事必定是自己亲手做的。

      他睡那么晚,还要早早起床给她采集桑叶和桃花露——

      她心虚了。

      心上人待她那么好,她竟然对他心如止水。

      ‘渣蚕!’

      她狠狠谴责自己,然后迅速低头进食。

      “沙沙,沙沙沙——”

      脑袋低过一圈,绿叶边缘的锯齿消失不见,变得平齐。脑袋再低过一圈,缺口立刻又拓大一圈,变成一道整齐致密的弧。

      她啃桑叶时,他便微微偏头看着她,清黑的眼睛里浮着若有似无的笑。

      她是一只略微矫情的蚕,吃食比较讲究,遇到叶梗便歪着头绕开,只把叶肉啃食得干干净净。

      很快,几张只剩下大梗的精致叶脉铺陈在玉盘底部。

      她心满意足地滚回床榻上,酝酿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半点吐丝的冲动。

      她不禁有些焦急。

      从前啃饱桑叶的时候,心中最是想他,想得心脏发痒,血液流动加快,继而全身都酥酥麻麻,云里雾里一般上瘾。

      现在这个男人依旧那么好看,和她距离那么近,却不再蛊她了。

      看着他俊美无双的面容,蚕蚕莫名心头冒火。

      她直勾勾盯着他,憋住气,也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较劲,还是在跟他较劲。

      他被她盯得怔了下,垂眸凝视她:“怎么了,桑叶不可口?”

      蚕蚕恨恨地:“不是。”

      她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变成了一只负心渣蚕。所以一定是他的问题。都怪他,魅力大不如前。

      眼神没有从前凌厉,气场没有从前凛冽,对她没有从前冷淡,笑得太多,走过来的时候先迈了左脚……

      蚕蚕努力挑刺找茬。

      “你在生气。”他问,“怎么了?”

      声线清越寒凉,如玉石叩击。

      蚕蚕闻到了清雅檀香味,从他身上幽幽飘过来。

      她立刻又给他添上一条“罪状”,薰香没加薄荷冰片,不如从前好闻。

      她抿唇摇头:“没。”

      他笑得无奈纵容:“有什么问题,只管告诉我,不要自己憋在心里。”

      蚕蚕不想直面自己是个渣蚕的事实,随口敷衍他:“是蚕的事情,说了你不懂。蚕……蚕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就会不爽。”

      他沉吟片刻,好奇道:“举个不爽的例子?”

      她下意识摇头,负气道:“不举。”

      他缓缓抬了抬眉尾,眼神颇有点一言难尽。

      蚕蚕慢一拍反应过来:“……”

      短短两个字,意外暴露了难言之隐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个奇奇怪怪的小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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