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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两相疑(四) ...


  •   今天的会面是高年先提出来的,二人也是在这妖书风波后头回碰头。高年略显局促地抻展袖袍,走到殷俶面前,朝他规规矩矩地行礼。行到一半,被殷俶抬手打断。

      “不必多礼,坐。”

      展手示意对方坐下,殷俶绝口不提自己已经独自在这里候了半盏茶的事情,只是挥手,示意三思将右侧的帘栊落下来,然后叫他守在了雅间的外面。

      他抬手,为对方斟了盏茶。高年定睛去看,殷俶面前除了茶盏外,所有茶具都未曾动用,接过茶盏,低声称谢。

      “我饮茶不喜繁琐,失了几分风雅,还请见谅。”

      “不敢。”

      殷俶凝眸,也不说话,只是神情温润地晃了晃掌心中的茶盏。那天青色的瓷器里,上好的茶水宛如浑然天成的琥珀,边上一圈细细的茶沫如雪,“重华累沫,皤皤然若积雪,这碧海楼的茶汤果真妙绝,只是草草冲泡,也能见这样好的品相。”

      “还是殿下茶艺已臻至境,大巧若拙,高妙的技法已然化归于平常,所以不易觉察罢了。”

      殷俶只是笑笑,他是皇子不假,自小在宫里这些东西都要修习。睿宗冷待他,他便偏要学得更出色、学到那至善之境。这话高年虽然是追捧,但他受得问心无愧。

      这些话,若是前世那个还未经历多少摧折,仍旧候在重华宫中暗暗希冀着睿宗的孩子听到,怕是会很开心。

      只可惜,他面不改色地啜饮一口,不见喜,也瞧不见不虞。

      高年握着茶碗的手指微微发紧。他时常会生出些许错觉,那就是眼前这人并不是皇子,他身上上位者的气势过于浓重,尤其是在他不加收敛,有意威慑的时候。

      他没有办法在对方那张温和到几乎空白的脸上窥见任何有用的情绪,也无法从他那双深黑的凤眼里瞧见他的心思。他就像在皇位上算计了多年的帝王、平衡朝堂、玩弄权臣、把天下当他的棋子,既傲慢到狂妄,又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虚幻和孤寂。

      帝王,在他们这些当臣子的人心中,可不就是个稍微有点特殊之处的画中人罢了。他们遵奉他、却也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和家族的荣耀。谁又会与这些盛世下夺嫡的皇子们交心,不过都是算计罢了。

      只是,这样的感觉,不该出现在这个方才弱冠的皇子身上。

      “殿下,陛下并立二王的消息前些日子已经传进宫里,只是……”

      只是却石沉大海,这位爷什么动静都没有。这俩日那张倾和李习因这事儿几乎要撕破脸,靠着面子上的虚与委蛇强撑着,卫阁老又不敢随意动作、也是苦不堪言。睿宗又在不断施压,可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万一让其他人知道了……

      “爷知道,你们只管将消息放出去。”

      “殿下!”

      高年失态地低声惊呼,险些打翻手中的茶盏。他连忙请罪,怕他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复又低声解释,“这李妃娘娘与三皇子殿下的风头还没过去,此刻若是让朝臣们知道,岂不是要让那帮老家伙造反?”

      “依臣与张阁老所见,这道旨意或许只是陛下试探您的法子。一来是想探一探这内阁里的倒向,二来或许是希望殿下您能服软,出面调停李妃娘娘与朝臣。”

      “只要您写道折子,为李娘娘叫冤,给陛下一个台阶下,陛下也不会再折腾。”

      反正该到手的东西都到手了,也是时候松口。高年讲完,就见殷俶不咸不淡地看过来,那种被什么东西压制住的窒息感再次袭上心口,激得他一阵心惊肉跳。

      “爷说了,你们只管将消息放出去。要让所有人知道”,他顿了顿,轻笑一下,“大年初一再放消息吧,爷想过个清净年。”

      这是从新年的头一天,就要开始给睿宗添堵啊。

      高年无奈,只得低头答应。

      殷俶瞧着他耷拉下头,已然同意,眼里滑过冷嘲。果然还是眼界不开,如若是鸦娘在这里,他怕还是要多费一番口舌。

      只是,这样的人,给了她,以她的本事,定是能轻易拿捏。

      压下忽然翻涌上来的戾气,他掩饰性地低头又喝了口茶水,陡然发难。

      “高大人今日迟了半盏茶,可是被哪位温香软玉牵绊住,离不了身?”

      “这……殿下,下官,下官知罪。”

      “爷问你是否是外边儿有了人,还是尚未来得及婚配。”

      您这么问,他如何回答,当着这未来主子的面承认自己有外室、不能齐家,这不是活腻了。高年腹诽,却也不敢迟疑,“殿下,下官并未婚配。今儿……”

      “爷能闻得清脂粉味。”

      “今日是下官不是,下官只是喜欢去那花楼里给姑娘们读话本子,并不会胡搞,也从未与那些女子有过任何越界之举,还请殿下明鉴。”

      前世能臣的这些怪癖,殷俶自然知晓,现在提出来,不过是敲打一番,也是为他随后的话造势。他未缓和脸色,依旧追了一句,“那可有心仪之人?”

      “这……并未。”

      在高年逐渐惊恐的眼神中,殷俶勾唇,脸上终于放晴,“如此,爷就要多一回事,为你做媒了。”

      “殿,殿下,姻缘一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父母再大,能大得过君臣吗?

      高年在对方凉凉的眼神里,含恨吞下后半句话。

      “不知是哪位佳人。”

      “你该是有所耳闻。”

      “莫不是重华宫那位智谋不输男子,有绝世姿容的官令侍?”

      莫不是那位敢拦下李贵妃车驾,还能妖言蛊惑素来老实巴交的皇后和她一起算计李贵妃的母老虎?

      不喜欢别的人评价她的容貌。殷俶闻言略有些不虞,并未发作,脸上的兴味到是淡去几分,“正是。”

      高年闻言,心头好似压进去一座山,闷得生疼。他幻想中的妻子,应当是温柔娴淑的名门闺秀,就算不必身出名门,最不济那性子也该恭谨柔顺。她能体谅他的心情,愿意纵他去话楼里给那群姑娘念话本,会为自己洗手侍羹汤、挑灯裁衣。

      可若是殷俶赐下来的人,那就是给他请回了一个祖宗,必须供着不说,还要事事以对方为先。说不得、怨不得,如此这般,他还如何能回得了府上。偏偏他爹是武将出身,见不得三妻四妾。

      他要是想纳妾,不等殷俶砍他脑袋,他爹就能先揍丢他半条性命。

      “殿下”,高年揉了揉汗湿的掌心,瞧了瞧殷俶的神情,苦笑道,“若是那位姑娘愿意,小玉愿奉上香车宝马、十里红妆,迎娶其为正妻。”

      这一问,到是叫殷俶愣住了。

      他上下打量了高年几眼,心尖儿那股子不安的感觉更加浓重起来。

      他为官白纻考虑了良多。

      首先是要人品端正、容貌要好,其次家世门第更是不能差。这高家是他前世权衡再三后选择的人家,武将世家、不许纳妾;高年生母早亡,嫁过去的女子就是后院的天;老爷子又是个正直清忠的,眼光长远,不会随意让高家参与进朝堂斗争中;高年又是一早投效自己的能臣循吏,日后也会掌握权柄。

      权臣之妻、清贵之家,殷俶掏心掏肺、把能想到的东西都想了一圈,却独独漏想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问问她,究竟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嫁人,愿不愿意离宫。

      前世,想来她是不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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