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请先专心查案》江驰

50、第 50 章

　　晁年做梦也没想过，他们大人自科举入仕以来，在官场沉浮这么些年，独立门户至今，竟还有被长辈禁足的一日。

　　他本是蔺府里头的家生子，自陆仕谦从西郡回京都之后才被安排到身边服侍的。

　　蔺均洪也算他半个主子，明明来的时候身边只跟了一位长随，也不知这位老爷何处来的神通，愣是寻来了数十位五大三粗的护院，将陆仕谦的府宅看管得严丝合缝，连晁年也不能近身。

　　蔺均洪坐在正厅上首，俨然一副接管陆宅的架势，吩咐晁年道：“这几日就先去理刑司替你们大人告个假，就说他病了。”

　　晁年惊惧：“啊？！大人病了，何时的事？”

　　蔺均洪不耐烦道：“让你去告病休，又不是真的病了！”

　　晁年自小便是有些怕这位老爷的，被数落了脖子一缩，也不敢问自家大人到底如何忤逆了长辈，只能老老实实抬脚往外去理刑司衙门告假。

　　方才跨出一步，又被叫回去：“这几日闻清自有专人照顾，你便跟在我身旁差遣，还有几件事需要你去办。”

　　晁年乖乖垂手听令：“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说着便有一红底金墨的帖子递到他手中。

　　蔺均洪道：“你且看看，闻清的生辰八字可有错漏？”

　　晁年细细看过，是没错，可拿不准蔺均洪要陆仕谦的生辰八字做什么，便多问了一嘴。

　　蔺均洪收好帖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去总督大人府上说亲。”

　　说亲？

　　总督大人家的三小姐？

　　那他宣姐姐怎么办？！

　　晁年满心满眼的急色，就差点把他们大人心有所属写在脸上了。

　　蔺均洪冷冷看着他，也不言语，心道自己这一趟还真是来对了。

　　自家侄儿左迁淮州，他这个亲大伯不可能不上心，府中安置的自然也都是贴心的老人。

　　陆仕谦的动向，他在京都或多或少也能知晓一些。

　　一介商贾女流也就罢了，还偏偏有本事让自家侄儿铁了心搅进白蒲村的泥潭里，他不可能不管。

　　只要断了他这处心思，再将人从那劳什子旧案里头捞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林总督为人品性在朝中有口皆碑，若是能与林家结亲，对那小子今后仕途大有益处，算得上一桩实打实的好姻缘。

　　况且林家那头早有风声传出，如今他亲自上门，拿了十足的诚意，决计不算冒昧。

　　见晁年仍楞在原地，他不得不提醒道：“婚姻大事，多是依的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他陆闻清不是例外，你既是他身边人，做事要有轻重，到了林府什么话能说不能说心中可有数？”

　　晁年不过一个下人，如何敢忤逆主家吩咐，即便他有心告知，眼下宣姐姐远在宓阳县，自家大人的房门被围的比铁桶还严实，他何处说去？

　　便只能依着吩咐跑腿备礼送帖，眼见蔺均洪从林府回来神色一次比一次愉悦，心下压着的石头却一次比一次重。

　　直到某天他再也坐不住，趁着月黑风高试图从后窗翻进陆仕谦关禁闭的房中，被蔺均洪逮了个正着，索性将他一并禁了足，成全他们一场主仆情谊。

　　陆仕谦见到晁年，似乎并不意外，只问：“她回来了么？”

　　晁年摇摇头，这几日他都被蔺均洪差遣，还不曾得空去平烟酒楼瞧过一眼。

　　默了半晌，又听见他问：“林家怎么说？”

　　晁年回道：“林大人那处全听三小姐的意见。”末了他声量越来越小，“三小姐说，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

　　*

　　淮州城里关于总督大人家三小姐与理刑司主事定亲的消息沸沸扬扬，落到了平烟酒楼里。

　　一众小厮和仆妇凑在一堆闲话。

　　“陆大人，不我瞧着不是同咱们宣姐……”

　　“不是吧，前头我瞧着都是为着案子的事啊？”

　　“就说你脑门儿上顶俩大眼是当摆设用的，前头陆大人和咱们宣姐从同船而归的时候你没听说么？”

　　“就是就是，要是没点儿交情，运军中毒那案子能那么快了结么！宣姐与陆大人同进同出的，你们都没瞧出点儿什么？”

　　“可如今这陆大人与林家定亲传的有鼻子有眼，总督大人总不能由风言风语在外头编排自家姑娘名声吧，这要是捕风捉影，不该早早出来澄清了么？”

　　众人听这话有理，瞬时就转了风向。

　　“那他成日招惹我们宣姐做什么，亏得我们宣姐用心招待，人家转头就奔着当乘龙快婿去了！”

　　“就是，没良心的东西！”

　　纪邵路过发现扎堆的伙计，默默听了半晌，待把人都撵散之后，他在例行写给宣幼青的经营呈报中，破天荒地打了一回小报告。

　　上书：近日手下略有懒怠之势，午间聚集闲话，妄议陆大人议亲一事，如何处置还望主家回淮州定夺。

　　只不过宣幼青还是没能收到他这份明里暗里的提醒，这封信送到泌阳县的时候，她已经先一步踏上了回淮州的路途。

　　本想着在宓阳县陪师父多住些日子，可沈逢舟如今有朝廷命案在身，不愿她过多牵扯，愣是板着脸将她撵上了马车。

　　“万事谋定，须有后手。如今我这把老骨头，也只有隐在暗处的时候有些用，我来当你这个后手。”

　　后手在暗中执棋落子，若要出其不意，必须在平日看起来毫无瓜葛。

　　沈逢舟仍然可以是追查白蒲村旧案的另一股势力，在恰当的时候出来浑水摸鱼，或许有意料不到的效果。

　　宣幼青这处，也按部就班，拿着工部都水司主事那位蔺姓大人的线索，回淮州城顺藤摸瓜。

　　在宓阳县陪着师父的时候不觉得，如今真踏上回淮州的路了，还真有那么些归心似箭的意味。

　　她也说不上究竟是因为人，还是因为案子，总归她回淮州城后第一个去处，便是理刑司衙门。

　　她在马车中掀起帘子一角，等詹宁上前通报。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詹宁回来道：“老板娘，门口的官差说陆大人近几日告了假，暂且不在衙门中。”

　　宣幼青也没放在心上，还以为是红章山一处事情有耽搁，便吩咐马车转头，先回酒楼看一眼。

　　一进酒楼，宣幼青忽而感受到了四下投来的关切目光。

　　她觉得有些莫名，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那些伙计们投到她身上的眼神只一瞬便散开了，仿佛方才那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她狐疑地在酒楼转了几圈，见不论是伙计，还是后厨的掌勺。亦或是在酒楼暗地里当班护卫的打手也好，全都默契地闪躲着她的眼神接触。

　　酒楼里有点不对劲。

　　她戳一戳身旁的莫娘：“我怎的瞧着这些人今日都分外心虚呢？”

　　莫娘环顾一圈，间或同几个熟面孔对上眼神，彼此点头示意。

　　“没有吧，可是这一路眼花了？”

　　宣幼青直觉不对，第一个反应便是闫辰在她去宓阳县的时候，闯祸了。

　　不然这酒楼上上下下见了她，怎的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

　　她才从境楼雅间搬走没几天，怎的她一日不在此坐镇，下头就出乱子了？

　　她把管事的纪邵招来过问：“近日酒楼可有什么异常？”

　　纪邵默了默，先问：“掌柜可有收到例行经营呈报？”

　　“没有。”她心下一沉，看来还真是给她猜中了。

　　纪邵又陷入了短暂的语塞，有些事情在信中可以隐晦地提及，可要让他当着面同宣幼青讲，他开不了这个口。

　　见宣幼青还微微挑着眉等他回话，纪邵清了清嗓子道：“没收到也好，原是我与闫掌柜在菜式一项上有了争执，如今想来不过是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不值得往呈报写，免得分了掌柜的心。”

　　宣幼青略一沉吟，倒也真上起心来：“如今这场子既交予闫辰来管，万事你与他商议便是。他毕竟年纪轻，许多事情还要仰仗你们这些老人，有劳多费心。”

　　纪邵便说着些不痛不痒的谦辞，总算是将这一关糊弄了过去。

　　宣幼青转了一圈，见酒楼经营并无异状，将詹亮詹宁两兄弟遣散回家歇息，自己和莫娘坐车回了兰花坊的宅子。

　　往后又等两日，还不见陆仕谦消息，便又差遣小厮去理刑司衙门问了一趟。

　　小厮来回话：“在理刑司衙门遇见了游鹰卫的陈百户，说陆大人告的是病休，说不准哪日才能回来当值呢。”

　　宣幼青心下忽的揪起，不是去红章山了么，怎的听起来病得这样严重？

　　莫娘在一旁收拢针线，听了也挂心道：“可要去陆大人府上瞧瞧，我去备些常用的温补药材？”

　　宣幼青应了声好，正要安排人去备车，嘴一张却愣住了。

　　料是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说起来，我连他宅子在何处都还不知晓。”

　　莫娘也是一愣，旋即笑了：“这有什么，当年我和你大哥说亲的时候，只晓得人住在桐泽湖上，连去他家撑船的蒿子往何处划都不知道呢。”提起桐泽湖，往事浮现心头，莫娘面上的笑意淡了一分，不过须臾就恢复如常，还不忘打趣宣幼青。“不知道再差人去问问便是，一回生二回熟。”

　　宣幼青将手中的话本子扑一声砸进了莫娘的针线篮子中，耳廓上飘过一丝不明显的红。

　　回淮州路上那股子隐隐急切的念头又冒了出来，等拿了陆宅方位，便和莫娘带着些温和滋补的名贵药材上门去了，自然也揣着那份写有工部都水司主事大名的纸张。

　　陆仕谦的宅子不大，和兰花坊寸土寸金的地界是比不上，但胜在一个清幽，周遭住的都是些朴素的书香人家。

　　所以当宣幼青按捺不住一次又一次掀开车帘，望了一路各色泛着墨香的楹联之后，在陆宅大门前瞧见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卫时，着实是错愕了一把。

　　瞧着也不像周越那般的影卫。

　　他陆仕谦的宅子竟也有这等体格的护院，是怕有什么人寻仇么？

　　好奇归好奇，宣幼青仍旧按照从前拜访达官贵人的规矩，先差人去门口送了拜帖。

　　却不曾想那二位高墙似的护卫连看都不看，就将小厮打发了去。

　　小厮倒也听说了一些陆大人和自家老板娘之间的事，如今这姓陆的负心汉议亲传的沸沸扬扬，偏偏只有自家老板娘一个人蒙在鼓里，他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在被那门神一样的护院打发之后，他心中的愤懑更盛一分，大起胆子道：“老板娘，人家说了不见客，咱们回去吧。”

　　宣幼青还没反应过来：“可说是平烟酒楼了？”

　　小厮有些急了：“说了，人家听了连拜帖都不愿意往里递，只说是陆大人病中不好见人，咱们就回去吧……”

　　宣幼青眉头皱得更深了，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陆仕谦这是在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