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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爱她明月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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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太顾及粉丝的感受了，他看你的时候，眼里没有惋惜与不平。”鬼狐跟她分析，“是完完全全在看陌生人的样子，这样是不对的。”
可对于男主角而言，他们不就是陌生人吗？凯莉有些困惑。
故事背景在民国。原本生活在豫地小镇的女主角家道中落，年少的她被债主卖至上海的夜总会成为了陪酒女。上海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地方，来夜总会光顾的人不乏军阀少将、政府高官以及外国富商，在这种尔虞我诈的环境里长大的女主角性格八面玲珑，成为了夜总会的头牌，她并不相信所谓的爱情，唯有金钱可以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平日里她总是带着笑容，用妆容来掩盖她的憔悴，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抬起头看一眼皎洁的余光，偶尔流露出些许愁绪。
男主角和女主角是同乡，他家境优渥，读过新式学堂，曾在国外留学。他加入了地下党派，因为外语说得很好所以留在上海负责情报。在某次从夜总会打听消息险些被发现之后，他邂逅了女主，两个人意外相识——
伴随着“Action”的指示，出现在镜头的凯莉立刻进入了状态，她凝视着月光，手里是刚刚才点上的烟。她微微蹙眉，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心事，就在这样安静的时刻，窗口却突然跳进来了另一个年轻人。
这一瞬间，凯莉明白了鬼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赤忱而坦率的年轻人没有见识过世界的险恶，他会有种天真的正义感，所以他在看到漂亮的女主角身处在夜总会里，会认为是明珠蒙尘，故而在被惊艳到的同时，会有微妙的惋惜与不平。
不过下一秒唯美的初遇就被就飞快地破坏了，因为凯莉皱着眉把烟直接按在了不速之客的西装上，烫出一个洞来。
没办法，这是剧情。
凯莉隐约有些明白了，那一晚鬼狐果然是有些入戏，他写的作品，他自然更清楚男主角的想法，所以他那天就是在透过她，去看故事里的那个女孩的人生。但他的那种怜惜又恰到好处，多一些则是对已知女主角全部故事的同情，少一些就捕捉不到，这让凯莉不得不感叹，戴惯了面具的人果然在演戏方面也颇有天赋。
后来男主角便时常来女主角这里，表面上是谈情说爱，实际上是传递消息。而表面上看起来想让男主快点滚蛋免得连累她的女主角，在某次陪酒的过程中，她听到军官谈及上级在战争中已经打算放弃她的故乡，那座小镇将在夏天面临灭顶之灾——
那是一个雨夜，窗外的雨无情地拍打着玻璃，鬼狐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孩，凯莉披着湿漉漉的雨衣，她摘下帽子，黑色的长发湿了发尾，散落在她身前。凯莉看着他，在摇曳的灯光里，她语气笃定地说：
“我可以相信你吧。”
拍完这场戏，凯莉有些鼻塞，她感觉很是不妙，这必定是感冒的前兆。鬼狐见她脸色不好，就让她先回酒店去休息，凯莉洗了个热水澡吃了药躺在床上，一觉睡了五个小时，醒来天已经全黑了。她浑浑噩噩地看了一眼手机，助理说估摸着她该醒了，帮她点了外卖，是热乎乎香喷喷的粥，很贴心。
这一梦昏昏沉沉，凯莉记不清具体的内容了，不过或许是因为她最近都在跟鬼狐拍戏，所以鬼使神差地，她梦到了小时候和鬼狐一起相处的片段。
其实她跟鬼狐在一起时间也没有许多，他们是重组家庭各自带来的孩子。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晚上，妈妈指着对面的人让她喊叔叔、哥哥，然后鬼狐对她笑了笑，看起来不怎么喜欢她。那时候她还在念小学，鬼狐已经念中学了，她整天被爸爸妈妈丢在剧组拍广告、拍电视剧赚钱，而他每次都拿学校的第一名。
一直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外面有人敲门，凯莉以为是外卖到了，就让对方挂在门把手上。结果外面顿了顿，又开始敲门，而且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开始拧动门锁——
凯莉吓了一跳，她听说过过激私生尾随爱豆的事情，但比起这个而言，来找她的人可能是仇恨小三的“正义使者”。她拿出手机想要报警，外面敲门的声音却突然中断了，旋即传来的是鬼狐的声音：“你想做什么？！”
事情如同凯莉所想的那样，警方最后处理了这件事。鬼狐陪着凯莉做了笔录，她趴在桌子上的时候，他还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了。
“做什么，我又不冷。”她有些哭笑不得。
“你看起来很想睡觉。”鬼狐说道。
跟哄小孩一样……那也得换一个新的酒店再睡，凯莉说。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聊了聊电影后续的剧情，鬼狐买了两杯热咖啡，凯莉听到他说一杯不放糖，一杯多放糖。她低着头看向自己脚上的拖鞋，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狼狈。
没办法，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感冒好点了吗？”鬼狐问她。
“好多了。”她带着鼻音说着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我们刚刚聊到哪了？”
“聊到……”鬼狐顿了顿，“吻戏。”
凯莉的笑容僵住，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剧情，然后瞪了鬼狐一眼。吻额头算什么吻戏，吓她一大跳，让她跟鬼狐接吻，那太可怕了，她难以想象。
“鬼狐。”她突然唤他，“选我演女主角，你后悔吗？三天两头出事，这是你待过的最不太平的剧组吧。”
“确实。”鬼狐假装想了想，他看着路灯，笑了一声，“但没办法，谁让你是投资人。”
凯莉也笑，真是少见，他们之间有这样轻松的氛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样。只是凯莉仍然觉得鬼狐必定会后悔，因为她属实是个乌鸦嘴，当天晚上他俩也被拍了，虽然剧组将晚上报警的事情进行了澄清，但依然有网友持有“怪不得鬼狐不愿意换女主，原来是因为他和凯莉有问题”的观点。
“我朋友就是电影圈的，他说当时投资方给鬼狐施加了很大的压力，结果人家鬼狐说什么，人家就轻描淡写地说——”
“我选凯莉。”
“草，这是什么保大保小的现场！”
“实锤了，鬼狐就是凯莉的金主！”有人这么说。
然后这个人就收到了鬼天盟公司的律师起诉函，该网友还非常郁闷，为什么只有他被起诉。
凯莉自然也刷到了这些新闻，她只是笑了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鬼狐既然保她，这只能说明他慧眼识珠，她一定会在电影里呈现出最好的演技，不辜负他的期望。
不过鬼狐好像真的蛮讨厌跟她扯上关系，之前小网红也是说到他是金主的时候，他突然很生气吧。凯莉自嘲地笑了笑，算了，这不是她该想的事情。
投资方也注意到了这件事，他们有意让鬼狐和凯莉炒CP，为电影预热。但鬼狐和凯莉一致反对。凯莉想，毕竟这是对鬼狐而言很有意义的作品，而且鬼狐不想跟她有别的牵扯，所以她拒绝炒CP。鬼狐自然又借机说了很好听的话：“我希望这个作品，只是作品，没有别的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是演员在讲述一个故事。”
“看起来这个作品对你而言非常重要，那能透露一下你为什么会创作这个作品吗？”记者问道。
凯莉大约能猜到鬼狐回答什么，她一直都知道，两个人都是伪善而冷漠的人。她小时候做童星很累，还要学习，鬼狐就冷眼旁观着她半夜补作业，也不过来帮她写几个字。没有谁比她更清楚鬼狐的本性了，所以在看到这个剧本的时候，她一开始有些怀疑，这真的是鬼狐写的作品吗？
“因为这个故事的标题。”鬼狐说。
电影点映之前，鬼狐帮凯莉请的律师已经解决了凯莉之前被坑的事件，最后富二代的未婚妻在酒会上出面证明的凯莉并非第三者。这还多亏了鬼狐恰好跟那位女士有私交，然而在对方暧昧的询问眼神里，鬼狐解释道：“我和凯莉小姐是兄妹。”
“那好可惜。”对方感叹道，“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鬼狐看了一眼正在酒会上和别人觥筹交错的凯莉，他收回目光：“哥哥不遗余力地帮助妹妹，是一桩美谈。”
点映的第一场，凯莉坐在鬼狐旁边看完了电影。虽然是她自己演绎的，她知道剧情是什么，但看电影和拍电影的体验感完全不同。鬼狐把她拍的很好看，她在大荧幕上的每个角度都非常完美，配上音乐，质感很好。
鬼狐带着凯莉逃离上海，逃向小镇。这段大概电影里最欢快的地方，虽然非常短暂。他们和寻常的情侣没有什么区别，坐船、坐车，买街边吆喝的水果，一路奔向乌托邦。然而在回到小镇之后，事情急转直下，并没有人相信他们关于小镇将被淹没的言论，没有人愿意撤离。
“听说你在上海做妓女，是想趁机回老家找个老实人从良吧。”这样的讥讽，凯莉听了无数次，起初每听一次，她的脸色就会难看一分，不过到了后来，她也可以以微笑应对更难听的挖苦了，“怎么，你睡得起吗？”她问。
还真有个青年拿了几块大洋就想要来睡她，被鬼狐给打出去了，凯莉站在小楼上，点着烟看楼下沉着脸的同伴，“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是嫌我不够自爱吗？”
“我只是有些怀疑人生。”鬼狐答道，小时候他是个不被其他小孩子喜欢的人，于是他决定树立很远大的理想，拯救小镇，拯救国家，“所以我加入组织，所以我跟你一起过来，想要救人。”
“但不是想要救他们，就可以救成功的。”他疲惫地说道，“你听吧，明天一早肯定会有人说我们打人的事情……”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凯莉说，“这样吧，我们回去，不救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青年被发现横死街头。于是他们自然成了最被怀疑的对象，因为很多人都听到青年要拿着钱去睡凯莉，青年的家人大闹一场，要让她配阴婚。她几乎是被人扯着头发按到了棺材里，额头撞到了木板，有血流出来，她被跟难闻的尸体放在一起，活生生要把她闷死。
这个人确实是因她而死，如果凯莉不回小镇，也就没有这场横祸。
她受过新式教育，一直都想要做正确的事情，做正直勇敢的人。旧宅因为欠债而被贴上了封条，凯莉拉着鬼狐翻墙进去，鬼狐说他小时候来这里玩过，凯莉就在旁边点头，好像这里不是她家一样。
那时候她听信了他说的鬼话，以为人总是要牺牲的。
唢呐的乐声被终止，凯莉隐约听到了枪声，她睁开眼睛，被钉上钉子的木板被撬开，阴云密布的天气里她看到了鬼狐，他浑身是水。
漫山遍野都是水，到处是人们的尖叫声，人们在乌泱泱地乱跑，不知道要逃往何处。山上还未被波及，他们对视着，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水坝已经决堤，这里很快就要被淹没，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从棺材里爬出来，捡起地上掉落的锣，重重地敲了一下。上面还带着血，应该是他刚才开枪打伤钉棺材板的那个人飞溅出来的。她假装没看到，用槌指着吹唢呐的人：“愣着干什么，吹啊！”
“吹、吹什么？丧事还是喜事？”对方有些不知所措。
“喜事，吹得越喜庆越好，声音越大越好。”凯莉重重地敲了一下锣，她低下眼眸，声音浸透在雨水里，“这样他们才知道要往山上跑。”
墓旁边摆了蜡烛果盘还有神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倒是做足了样子。山脚下有些人听到了山腰的唢呐声和锣鼓声，反应过来往上跑。凯莉拉着鬼狐，同他与神像拜天地。
一拜天地——
“我……”鬼狐欲言又止，想要解释什么。
二拜高堂——
“其实……”
夫妻对拜——
“不用说了。”凯莉说道，她踮起脚，亲了亲他的眉间，“不要皱眉。”
眼见有些跑得快的人已经要跑到了山腰，她拉起鬼狐，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别人都以为他们疯了，现在跑去山脚是去送死，只有唢呐声还在响着，在她从一个隐蔽的地方找出一条船的时候，那首曲子才刚刚结束。
鬼狐并不是因为单纯地想要救人才来的小镇，他原本就是来执行任务的，死者那里有一份重要的机密文件。是他杀害了那个青年，凯莉知道这件事，她并没有揭穿他，她只是闭上眼睛说，“不救了。”
小时候她因为鬼狐说的话，一直想做一个善良正义的人。所以在家里欠债东躲西藏的时候，她给父母留下了少部分的钱，带着大部分的钱独自去找债主们还债，后来被卖到夜总会，这些都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只是觉得，总有人要牺牲。
她总是凝望着月光，因为月光照着家乡。
然而那里已经不是她的家乡，只有谩骂与鄙夷。在恶劣的天气里，他们抱紧了船，随风浪飘荡，最终侥幸活了下来。
那座小山实在是太矮了，逃上去反而会被困住，汹涌的河水会淹没整座小山。
凯莉给过他们机会，如果她没被按进棺材里，她想，也许她会留在山脚下，指点别人如何逃生，或者干脆把自己也淹没，留在这里。只是他们没有选择这条路，只有鬼狐，鬼狐来救她了，明知她可能是有意拉她一起陪葬，但他还是来了。
在逃跑之前，她想着，总应该举行一场婚礼。
机密的文件被寄了回去，但属于两个人之间的信任与微妙的爱意也好像水底的石头一样，纵有一见钟情，然而阴差阳错，伴随着不断地冲刷，不知道去往何处。鬼狐想起回到小镇的时候，有不知道哪门子的亲戚痛心疾首地问他为什么会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他本应该有大好前程，那时候他答——
爱她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只是，他想，这首词里还有一句很著名的话，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看到它反转的那一刻。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墙边贴着通缉令，凯莉趁乱走过去，把它撕掉，手上不小心沾染了朱砂。夏天的雨总是下得很大，让决堤的水流更加凶猛，四处都是逃难的人们。她打着伞，油纸伞被雨冲破，拥挤的人群像是她在山上看到的洪水一样，她舒展眉弯，把手伸进红水里，洗净了手指。
拍完这场戏凯莉过了很久才走出这个状态，这样剑走偏锋的电影，真不知道鬼狐是如何让它过审的。模糊了界限的爱恨与善恶，因为起初的善良而导致的更盛大的悲剧……于是她在点映结束之后，又问鬼狐：“你为什么会写这个故事？”
“因为我不喜欢拍广告。”鬼狐答非所问地说道。
电影大爆，票房很高。只是在口碑方面，有人批判电影三观不正，但也有人点出这是男女主角被裹挟在时代的洪流中不得已的结局，总之引起了热议，投资电影的凯莉赚得盆满钵满，比鬼狐许诺的钱还要多好几番。
凯莉拿到了最佳女主角，而鬼狐也拿到了导演奖项，两个人一起走了红毯，互相道谢，之后却再也没有合作过。
电影演的过于真情实感，难免会有嗑上头的CP粉出现，他们觉得这俩人演的太真了，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从眼神到动作，粉丝们找到了很多的糖，这都是他们的羁绊。
比如鬼狐喜欢喝苦咖啡，但是他经常带着糖，因为凯莉的咖啡每次都要放好几块糖。再比如凯莉还是童星的时候，在采访里说她不喜欢拍广告，喜欢拍电视剧，如果角色碰巧是量身定做的那种，她会很开心。
还有人扒出在凯莉的流言蜚语最盛的时刻，她连家都回不去，因为那边有狗仔蹲守，所以她只能住酒店，甚至还住过鬼狐的公寓。他们一起逛超市买打折的东西，一起在片场点着烟研究剧本，一起排戏，是外人无法融入的氛围，是成年人绑在一条船上，只能抱紧彼此的相依为命。
但彼时凯莉已经息影，专心经营公司，而鬼狐也不再拍摄这样的电影。有网友就猜测，可能是因为电影的结局男女主角都过于罪孽深重，所以导致演员也无法面对彼此，然而凯莉和鬼狐对于这部电影，以及合作的对方，他们并不是非常逃避、闭口不谈。如果记者非要采访，他们依然可以回答问题，然而这样坦坦荡荡却又不再联系的样子，更是让人意难平。
某年鬼莉CP荣登意难平排行榜榜首，有人去采访凯莉，凯莉还很疑惑：“为什么要意难平呢？电影里不是已经结过婚了吗？”难为粉丝把电影和红毯剪在一起，荧幕里荧幕外，两个人也都算是结过良缘。
不过引起热议的并非凯莉回答的话，而是她手上戴着的戒指，据悉她已经跟圈外男友订婚。
而鬼狐那边则是暂时联系不上。于是粉丝们又开始脑补，说鬼狐是真的喜欢凯莉，他肯定很伤心，他明明很介意别人说他是凯莉的金主这种事情，因为他不想被别人误解两个人的关系，虽然是挂了名字的兄妹，但万一被别人扣上禁忌的词汇，会给凯莉带来很大的麻烦。
“前程与她，我选她的前程。”
这句臆想的话被顶上热搜的时候，鬼狐实际上在旅行，他在山上露营，信号很差，天气很冷，但月光很好看。运气很好，没有下雨，不然来时路上的脚印要被冲走，连同他好不容易想起来的小时候的片段，都要消失干净。
鬼狐想起来小时候，父母忙于工作，有时候凯莉从剧组回来难得在家，也没有人关心她的生活。于是读中学的他站在厨房里给读小学的妹妹做饭，她趴在饭桌上写作业，像片场的小演员那样，外面是月，屋里是灯。那时候他们关系并不好，毕竟他们都没见过几次面，就算场景有些相依为命的氛围，但他们只是被强行重组到一个家庭里的两个陌生人，连对方的电话号码都没有。
那时候鬼狐以为凯莉会挑食——
但是她没有。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