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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新妆宜面下朱楼3 ...

  •   事不宜迟,她即刻起身梳妆,换了身橙蓝间色的印花襦裙,是鹤挽云的图样子。她仍未乘轿,愣是两处积雪未消,走的急还会有个趔趄。周遭的内人簇拥着,很怕她摔着跌着,又使唤人去给今上报信,说她要往寿康去了。她在外就宽了氅衣,越往里头越觉得暖和,或许是有人早陪,几声嘻笑尤其明显。她提裙小心翼翼的跨过门槛,今上顾首微笑瞥向她,“真是贪睡,若非阿娘打发人去瞧,不知还能不能用上午膳了。”

      因碍着长辈在,她也格外乖巧,在近乎座前便要软膝跪倒,太后亦不苛刻,忙向她摆手,“别多礼。”她换成常礼,向两侧均深拜,“殿下金安,陛下万安。”他忍俊不禁,又挖了两口面前的樱桃蜜煎,太后瞧着昭节半晌,有意打趣,“近日身子如何?”她原示意赐座,她仍直愣愣站着,闻言就再施礼,“谢殿下垂询。都是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吃两帖药就能安好的事。”好浓郁的香,她侧首去瞟源头,是绞胎釉的三足香炉,雕成鸟儿形,此刻爇着氤氲的气儿,熏的她有些头昏眼花。

      太后想岔了,以为她瞧上了香炉,“都说你恩泽厚,如今这么个香炉都能看半天,六哥儿,你是不是刻薄人家了?没的自个儿节衣缩食,也累得媳妇儿陪你吃糠咽菜。”她刹回神,见今上抱拳,很不好意思的模样儿,“私库里有汝窑粉清釉的玫瑰紫红白香炉,最合宜您,儿回去便命人送了来。”太后来了趣儿,“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儿孝顺,但也不能偏待了家里娘子。都说磁州瓷器出的好,雕花精湛,像活的一样,等今年进贡了来可要记着她那里的缺儿。”

      等不及听清这笑谈,熟稔的心揪感受再度泛起,本想迁就寿康,但勉力支撑也不够这几刻时候。她强抚心口倒在茶案上,今上忙去搀她,“阿节?怎么了!”她去挣拽躞蹀带上的香袋,他赶快豁开口子让她拿药,直到她将黑泥儿般的丸药吞下去,才舒了几口气。起先太后也晓得她这症候,本以为是女儿家的矫情病,哄得他忧愁的跟什么似的,这见真章才知是要命的。眼睁睁看她窒息的脸煞白,整个人傀儡样儿倒了,她强拍着胸口撑气,他泪涌到眼眶里,整个臂膀用力撑她的身子,“好些没有?”她握上黄木椅的麒麟头,只等了半盏茶都功夫才恢复原样,他将她扶起来坐着,也不管规矩体统去探她额头,“又发梦了?吃寒食了?”

      她拍着心口,已不痛了,方才百蚁噬心一样,直要将她的心啃干净了。她白着脸颊赔罪,“妾失态了。”这时候还计较礼数可就是不对,太后亦步下阶来,握着她虚潮的手,“好好一个姑娘,入禁中时还活蹦乱跳的,如今像一阵风就能刮倒。你这是什么时候坐下的病?小月时候么?”提起不堪的过去,她再度揉着心口,“劳您记挂了。”他却截断,“是我的过错。前儿有人暗害,给昭节下了歹药,后又出了香囊的事儿,她这身子骨便一时羸弱难调。虽用了好些人参鹿茸,但根底究竟难补。”

      太后亦叹息道:“这身子最要紧。怪道说她不能情绪过激呢。这若是缓不下气儿,真真是要命的。可得好生养着,甭想有的没的。”她宽和笑着,只不多过一会,闵思就慌忙赶来摸脉,期间昭节低声对今上道:“这香熏的妾头疼。”他会意,瞅向她的眼底满是无奈,弄了点残茶去扑灭了香饵,恰逢跟着来的医官也正犯难,心里犹疑,但还是拿了来看,约莫有两盏茶,几人纷拱手,尤以闵思为首,“陛下,是这香诱发了娘子的心症。如今是要换个空旷的地儿让娘子散散,不可在居室中久待。”

      其余的医官也适时添一句,“这香于安神暖身虽有奇效,但亦多寒体、虚脾的副作用,要间错开燃着才好。”又拿了碗药汤给昭节灌下,她见太后愣坐着,半晌无言,便握了握今上手臂,又朝那儿指过去。他随手掏一个蜜果儿塞到她嘴里,又蹲下身问:“阿娘可还好?”太后看向他,有点难以置信,“香是穆氏献的,我用了多时,只觉心底里头暖融融,也就一直燃着,日里夜里都不熄的。”

      昭节也撑着站起身,见太后又抚慰一句,“才遭了这大罪,快坐着。是我没顾虑到,你这孩子也实诚,若让你难受早说就是了。”她润了两口清水,提了句疑问,“穆娘子不会无端拿方子,这药也必是医官配来给您的。既是损害身体,又如何能进献给您?”素来侍奉起居的尚宫禀道:“婉仪不知内情。太后歇的不好多是靠着这香的。一二来去也就惯了。据说是什么祖传秘制药方,很不能透人。”她信穆斯之时定少了谨慎,她顿时也噤声垂首,只等今上发话,“阿娘安心,即刻命他们开药调理就是。让任宫正再提审穆氏,若真是她有加害之心,纵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太后却兴致缺缺,只勉力笑道:“六哥儿,你送婉仪回去。她身子虚弱不能受风,叫人抬你的宽轿来。”他的目光并不挪开,昭节意会,更明白他们的母子情分,“妾不妨事,都是小毛病,告辞回去歇歇就好。殿下身子要紧,妾告退了。”有云蘅扶上她的胳臂,太后有些厌倦的挥手,“快去看她,这心疾是闹着玩的?她受不得寒,原没乘轿来,若叫风刺着了怎么办?”他现下不知情状,或是太后真心疼爱穆氏一场,却被她辜负了,此刻不好多问,他便嘱咐平日侍候的御医一块研究方子,再深揖告辞。她瘦弱的背影已快到廊尽头了,他三步并两步的追上去,“传轿呀。”

      她有些奇怪,“出来做什么?妾有些胸闷,想走路缓缓。”他撑上她的手肘,“我陪你。”她睁大了眼,见他依旧坚持也没继续拒绝,她很慢的走着,似乎是乏累,他替她擦去头上的虚汗,“硬忍着,不愧是你。”她失笑,“是不好受。服了药依旧恶心,即便是殿里断了,味道也没散,妾这几日怕难到寿康来尽孝,陛下替妾多顾着些。”他手已搭在她的腰背,一看就是要抱她,她却错开身,“这么多人呢,扶我就好。”

      他按在她肩头,就着她的步速,“这病要养,你不能操劳。六署的账都清了?听朱琐抱怨说烂的跟泥一样,近来她瘦了一大圈,真是变着法的和你讨赏。尚制的事多,不过有几匹缎子合适,我命何伶分给披芳的内人了。”她只是笑,“这样的小事烦劳您真不应该,朱琐什么都好,就是言语冗杂,喋喋不休的让人头疼。旁人也就罢了,她与云岳的贺咨吵了一架,闹的人尽皆知。”他微笑着颔首,“是我特意嘱咐尚宫给你选个多话和脾气急的。”她抬起眼,简直不敢信这烂包袱是他丢的,“那时你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总什么都不跟我讲。我烦啊,也不能对着你动怒。不得不挑个嘴快能吵的,免你日后吃亏。这事不难,我替你安慰崔氏。”

      她顿时来了十二分的警惕,心也不痛了,头也不昏了,精神百倍的打量他,“陛下是去坐坐?”他忽起了玩心,特意避开她的眼光,“只去坐一会多没意思。”鹿眼一翻,这时候不讲规矩,她‘卡’的伸出胳膊拦路,“想去直说,少拿我当借口!”这就生气了,他还打算接着逗她,“朕看婉仪的金面去瞧崔美人,她定会记得这份恩情,来日涌泉相报。”她咳了两声,彻底不理他,径直向前冲去,云蘅见她犯了性子,急赶慢赶的去撵。他走的更快,整个人像堵墙,“说了就信啊?真傻。”

      鹿眼红了,他开始瑟缩,她砰一下坐在廊边,扑起来积的厚厚的一层灰,有些呛人。专注难过的昭节没顾忌这些,她抹着眼泪,“怎么能拿这种事诓我!你能有无数的娘子,说不要我就抛弃了,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人呀!”何伶以目示意,命两边杵着的木头桩子赶紧撤出去。人散光了,他迟钝的挪了两步,觉得她好容易气恼,“我以后不拿这事玩笑了,别哭。”

      凛凛天威下嫔御们畏惧,像穆氏一样只敢低头回话,葛氏那种口无遮拦、胸无城府的蠢材通常说错话,每次都是认了罪,请了罚就回去思过。小时候百丈没有姑娘,集英宴连贵女的敬酒都不喝。元宵节不逛灯市,上巳节不放纸鸢。索然无趣的一生将就着过,将会成就无欲则刚的一代圣君。她是唯一例外,不管他怎样憋气、怎样愤怒、怎样厌恶女人的痴缠与眼泪,都不想伤了她。她抽了两下鼻子,满不愿的被他横抱起来,“这里凉。”

      寿康更靠近紫宸,两行宫道的功夫,他弓马娴熟,是自幼练就的刚硬身板。将她搁在里榻上,他舒展了一下筋骨,想碰她却被她躲开。成,他惹了麻烦他必得处置。他做了壶茶,热腾腾的冒着气端给她,“驱寒的。”他什么臭脾气昭节清楚的很,我见犹怜的招数不管用,她阿娘也提过,说他这不开窍有利有蔽,是不能平日哄她乐高采烈,但也不会平白无故多出好几个小娘来。风流韵事,多是男人的德行问题。投桃报李,他这样热情总不能冷漠,她接过尝了一口,勉强簇出笑意。他就着边角坐,为她捂手,“手炉呢?别的也就算了,紫铜的手炉最能容热住温的,也都扔一旁了?没听闵思说你肝火旺盛,你的身子又经不住气,若有不痛快就一股脑讲出来。”

      她叹口长气,又大肆的饮茶,“昨日的话有道理。您正事多,关乎我的都是小痛痒,不该让你多烦累。我若不能料理,全是我难托付、不能担待罢了。妾不该疑您的心,社稷万里远要重于这些。她是崔家女眷,招揽她就等同于有了天下英才,云集响应后将对丹宸大有裨益。”道理清晰,章法严明,义在情前,但他却不喜欢。“又来这套。这就是你习理时那些老顽固教你的?”很遥远,又很煎熬的日子。“还有许多,很精细,但妾学不会。”

      夫为妻纲、君为臣纲,真要是学了满肚子的迂腐,还哪来的太平岁月。她却无奈的耸肩,“期间你来过,女官们让我们安心候着,说此刻相见是逾制。”他凝视着她,目不转睛,“是。我看到你送的腰带,我记得。也是那时才晓得你身在禁庭,”是这样,她误解是他想将她赶出去,“我以为我等不到簪桃节,即便会也不可能留下。”

      他树立的薄情形象深入人心,甚至有些过火,“我那时不知真相,意气行事。若你想要东宫的礼聘,那又有何不可?”她不禁失笑,铤而走险,血腥杀戮的储君竟被说的如此简单,“我在等你,但出不了家门,又不能私传信笺。”他语滞,对那段时日的小肚鸡肠十分愧疚,“是我糊涂了。”昭节倒笑了,“姚家都说我脾性最温和,待人最亲厚,在你这儿我却成了暴躁易怒的讨厌鬼罢?近来想的多,病起的急,心头一哽话也横起来,若提了不该说的,还请六哥多担待。这不是客套,是真心。”他轻拍两人交握的手,“先养身子。等天暖了咱们就启程去行宫。那里风清水静,气候宜人,亭台轩榭都别样,想你去了大抵能开怀些。免得待在这儿就觉得我圈着你。”

      没有比京都更周全的住所,舟车劳顿也不是说笑。真若折腾起来也是劳累。他却不介意这些,“若想去可就要养好身子,整日病怏怏的,连阿娘都说忧心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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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新妆宜面下朱楼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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