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我见君来

6、说书先生

　　“这金龟汤，只是女子喝了会生孩子，男子喝了只会壮阳，且这功效可比淫羊藿一类的壮阳药物好上个千万倍。诸位青年壮士大可放心喝。”说书先生倚在太师椅上，百无聊赖地把玩扇尾的玉吊坠，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客中又有一男子不满道：“你说得简单，什么‘放心喝’，自己媳妇喝了这金龟汤怀的孩子，还算是自己的吗？该不会是那金龟的吧！我老婆生的是龟儿子？！”

　　听到这句话，王八的心咯噔一下，心中没来由的冒出一句：“你们人间的道士不是常说，人妖殊途？！”

　　实际上，人妖确实殊途，因种族有别，无法孕育出下一代。

　　“龟儿子怎么了？！女子嫁给你，跟嫁个鳖三有什么区别。我不喊你王八，喊你王八实属是抬举你了。”女子岔道，“这好歹是金龟，你又算什么？鳖跟龟虽形貌相近，可鳖终究是鳖，少来沾你金龟爷爷的边！”

　　穆妙彤附和道：“就是！生王八的儿子，总比生鳖三的儿子强！”

　　该男子蓦地站起身欲辩，唇边的话被说书先生猛击的惊堂木给硬生生打散了。

　　欲辩无果，他便愤懑地甩袖坐回原位。

　　此话题便算是告一段落。

　　突然，有人询问：“这金龟，世上仅此一只，僧多肉少，这传闻都在人族之间盛传，那妖界、魔界、修真界人士又岂会不知？”

　　马上有人情绪激动道：“凡人这微弱之力与他们抗衡，简直是以卵击石！况其他烹饪方法能将金龟的效果发挥最大，还有谁会选择熬汤？”

　　有人摆手道：“我们这等凡人哪有机会喝上一口？”

　　又有一人沮丧道：“你想得也忒多了！别说喝上个一口，就连见一眼金龟都是奢望！”

　　当事人王八此刻心中郁闷极了。

　　茶博士清清嗓子，高声道：“京城富有盛名的说书先生，诸位可知为何会光顾我们这个穷乡僻壤？”

　　话音刚落，台下一众人面面相觑，齐齐迷茫摇头。

　　说书先生一时间面子有些挂不住，轻咳几声以作掩饰，他端正坐姿，道：“诸位可猜猜。”

　　岂料台下一众人主打就是见台拆台，具是沉默地盯着说书先生那张脸色逐渐变得铁青的脸，丝毫没打算给说书先生一个台阶下。

　　气氛尴尬得诡异，不过好在门口那桌坐着的女子适时开口，打了个圆场。

　　她道：“先生知晓这金龟的诸多事，想必就是为了这金龟而来的吧？”

　　说书先生神色缓和，颇为赞赏地看着女子，道：“正是。”

　　他说完站起身来，在这不大不小的台上来回踱步，挥动着衣袍，绘声绘色地向台下众人道：“金龟是好物，凡人觊觎，妖更觊觎。且妖性难以捉摸，更不同于人，他们靠天性生存，心中不存在善恶观。妖势必为了得到这金龟会不择手段，怕是要将人间搅得天翻地覆，生灵涂炭。”

　　台下有人嘁声，不屑道：“我们这穷乡僻壤，那金龟真会过来，就算过来了，金色的龟壳惹眼得很，我们这些凡人见着了，先第一个丢进锅里煲汤！”

　　随即有人大声附和道：“就是，就是，来妖了又如何，这世间不还有通天之境那帮修炼道人，降妖除魔可是他们的责任。”

　　“你们这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勇了？”有人反驳道，“前儿打死了仓库一只大老鼠，就在那儿烧香拜佛地求鼠大仙别来找，今儿就不怕妖了？！”

　　“我们镇上是不是已经出现妖了？”又有人道，“年后宋家荒废的宅子不是莫名起了一场大火吗？”

　　“对！那场大火来得着实诡异！”一人合掌道，“当时附近的几十户人家都出动去挑水灭火，谁知道这把离奇火，竟是怎么也扑不灭的。”

　　“那门也是奇了怪了，怎么撞都撞不开，还闻得里头有人的惨叫。”穆妙彤身旁有人低声道。

　　“你说这话就更奇怪了。”穆妙彤插嘴道，“既是荒废的宅子，哪里来的人住？”

　　“姑娘你是外乡人吧。”那人回答，“那宋家多年前举家搬去了燕京，老宅空留在这里，后来发生了一些诡异的事情，这宅子就传出闹鬼了。去年刚入秋，来了个宋家姑娘，不顾众人劝阻，直接搬进了闹鬼的宅子居住。”

　　“这火是半夜起的，可后半夜有下过一场大雨，那火却丝毫不灭，直至酉时三刻，鸡叫声起，这火竟奇迹般地自己灭了。”那人继续道，“这时，门也自己开了，从院子里传来的都是焦碳味，可怜那宋家姑娘，怕是葬身火海了。”

　　王八竖起耳朵，越听心中越凉，只恨自己竟在那时候冬眠，又悔恨自己当初就不应该为了寻求一个安身之所而留在宋府。

　　话音刚落，就有人打断了她的情绪，道：“你老糊涂了，那宋家姑娘年前上通天之境拜师学艺去了，你还送了她一段路呢！人没事，就是可怜这百年的宋家老宅，毁于一旦了。”

　　女子小声道：“啊呀，原来没死吗？”

　　她声音极小，似是在自言自语，整个茶馆里，大概也就王八听得真切，听得留意。

　　女子说这话时的语气奇异，似是喜，又是恨，叫人琢磨不透。

　　王八本不愿插手这人族之间的恩怨情仇，只是这女子话中之人，乃是恩人。

　　她在过去百年妖生里，曾在一家书院门前的河流里住过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里，白天太阳出来了，她就爬到假山上晒太阳，配合着书院学生们郎朗的读书声入眠。

　　每逢下雨天就爬到书院窗子底下躲雨，一边伸长脑袋望着乌云密布的天，一边隔着墙听着里头年老的先生教授着学子。

　　她发着呆，偶尔也能听进去些东西。

　　就比如她现在满心只想着的一句“知恩图报，善莫大焉”，就是在那时候学会的。

　　王八现在想起来这句话，心中依旧热血澎湃，不忘在当初立下的一个在现在看来幼稚无比的誓言：“我要当一个好妖！”

　　现在想起来，她还能老脸羞耻地一红，忙甩甩脑袋不再去想，转而侧过脑袋去查看那位女子。

　　岂料王八的眼神刚瞄到那女子身上，那女子仿佛有感应一般，泰然回首，目光直直对上了她的视线。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王八眼神左右躲闪，正尴尬地不知所措，继续盯着她看不是，不看她又显得太过于心虚了。

　　在他苦恼间，女子落落大方地对他展露出一个和煦笑容，她情不自禁地也回了一个尴尬的笑，随即转回头去，躲在了穆妙彤身后，再不敢探出头来了。

　　“我夜观星象，探查到此金龟大致已来到了此地。”说书先生有模有样地掐着手指，“此龟出现，势必会引来一众穷凶极恶的妖来此，妖来此为不择手段夺得金龟，必定会在此大开杀戒，伤害小镇里的无辜百姓。我此番前来，就是要来捉走这金龟，阻止这一切灾难的发生。”

　　说书先生说得大义凛然，却闭口不提若是捉到了这金龟的后续。

　　现场听众们依旧不给他一点面子，在茶博士不断摆手咳嗽的示意下，直截了当地问：“先生捉了这金龟要去做什么？”

　　“也是为了长生不老吗？”

　　“你瞎说什么呢？！先生可不是我们这一众凡人，当然是为了修炼事半功倍，有朝一日飞升成仙！”

　　“先生！你是要红烧金龟？还是清蒸金龟？或者是大发慈悲地来炖汤给大伙儿都尝尝鲜？”

　　也不知是真的没眼力见，还是故意而为，瞧见了这说书先生的脸色越来越差，捏着扇子的手指骨节越发泛白，好似下一刻就要将手中那柄平平无奇的折扇捏碎。

　　王八似是未卜先知，已经开始在心中替折扇默哀了，同时还为台下这众不怕死、勇气可嘉的茶客捏了把汗，毕竟这说书先生，一看就绝非等闲之辈。

　　所幸，站在一旁的茶博士很有眼力见，适时岔开话题，冷不丁开口：“金龟若到此处，我们凡人还未察觉到什么，那妖就先行一步来了。前段日子里，你们也见着了妖的所作所为，也心中有惧，怎还敢肖想这金龟肉？难得今天来了位能救我们远离妖迫害的大人物，你们竟就如此无礼？！”

　　茶博士的一番话，铿锵有力，理据力争，一时间台下众人面面相觑，面上隐约浮现出来羞愧之色。

　　说书先生这时神色已舒缓了大半，开口道：“料想我的名声，我的事迹远没有如此深入人心，肯定不如那天下第一修真大派能令诸位信服，我在此可向诸位保证——”

　　他一字一句重道：“我若是捉得这令诸方唇唇欲动，扰乱凡间秩序的金龟，定会第一时间交予长白山通天之境，相信天下第一修真大派必定会妥善处理此事！我只愿这凡间净土莫要被那些个恶者所染指！”

　　一番慷慨陈词，气势汹涌，带动了全场的澎湃热血，连这番话中的始作俑者——金龟本龟，情绪上也被感染了，跟着台下这些茶客一起激动地拍手叫好。

　　“呵呵。”

　　一个不和谐的微小声音，不合时宜地传入王八耳中。

　　王八循声侧目看去，只见那位女子正低着头，半垂眸似是困意难捱，嘴唇紧抿着，脸上神情很是冰冷，带动那原本红润的肤色也淡了几分。

　　突然，女子瞪大双眼，原本一双水灵的杏眼，此时上下眼皮正以一种凡人难以达到的程度在眼眶中撑开，眼珠子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要在地上滚上个几层灰尘才罢。

　　同时，女子脸上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皱巴巴的，瞬间像是老了几十岁，十八岁妙龄少女直接“脱水”成八十岁干枯老妪。

　　这一瞬间的变化惊呆了王八，她瞠目结舌，呆愣地看着女子脸上出现了惶恐的神情。

　　她猛地反应过来，赶紧转过头去，佯装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

　　女子似乎是有察觉到了被人注视，脸上很快恢复成了原样，警惕地环顾四周。

　　王八以喝茶掩饰心虚，在女子脸恢复回原样的前一秒，她的余光瞥见了女子脖颈处有一块赤橙相交的细小鳞片，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在这过去的几百年时光里，她曾在这世界上的某一处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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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