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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光暗交织 ...

  •   “真没想到唐泰斯那小子会干这种事啊。”

      “我觉得他有胆子,也不失为一条汉子,就是可怜他老婆了。”

      “哟,你可怜她呀,不如替小唐泰斯娶了她吧,省的人家夜夜独对空房~”

      “人家年轻貌美,如狼似虎的,他哪里受得起哟。”

      马赛港口的酒馆里,休假的海员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喝酒,聊的可不就唐泰斯在婚宴上被捕一事。事情发展到现在,算是马赛城的大事了。

      男人聊来聊去话题终会拐到女人身上,下流段子不断,几个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你他妈的,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

      突然一个船员脸上凭空挨了一记老拳。

      “他妈谁啊!”那船员捂着鼻子抬头一看,来者是一个身量高大的青年。

      “哟,加泰罗尼亚的小贱种,来为你情妇打抱不平啦!自己没本事,吃不到,闲得来管我们了!”他抹了一把鼻下鲜血,说着就抬手回击了过去。

      那青年听了这话额头青筋暴起,双拳握紧。打架?他自然是不怵的。

      ……

      “费尔南多,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干这种事了。”一只女人的手轻柔地拿着纱布卷过青年褐红色的胳膊。

      “爱德蒙他已经让我的心牵着生疼了,你就不要再让我伤心了好不好……”

      费尔南多感受表妹的头贴在他的肩膀上,这轻轻的重量缄默了一切言语。

      他转过身,表妹扬起脸。她那对大而明亮的眼睛,此时雾气氤氲。短短的日子,愁云笼罩在她的身上,抽干了她的明媚,就像北方的寒风遮蔽了地中海的太阳。

      他心脏一时揪得难受。

      他郑重地把唇印在表妹美丽的额头上,“梅塞苔丝,我答应你。”

      ……

      费尔南多在黑夜降临时离开了。他回身看了一眼唐泰斯父亲租住的小楼,似乎想借路灯的野光穿透过窗帘再看到房间里梅塞苔丝的身影。

      他又想到下午酒馆里关于她的污言秽语,拳头再次攥紧。

      也许那句“没本事,吃不到”真的扎在他心口上了,也许他开始真正懊悔——是他把梅塞苔丝逼到如此境地的。一朵花的凋败如何全能责怪北风。

      表妹自唐泰斯被捕后就搬去与唐泰斯父亲同住,照顾老人的起居。

      “爱德蒙的父亲自然也是我的父亲,虽然我们仪式没有完成,但我在很早以前就认定自己是他的妻子了,仪式只不过让其他人知道我的心罢了……费尔南多,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梅塞苔丝忧愁地叹息,“我只是连带履行爱德蒙的那份义务罢了。”

      费尔南多可不敢在梅塞苔丝面前提起爱德蒙·唐泰斯这个名字,他不敢也不想见到梅塞苔丝的眼泪。

      这些天里梅塞苔丝和唐泰斯父亲每天都去马赛警署、检察院、法院门口等待,他们傻傻地站在政府司法所门口,企图抓住一个办公人员打听唐泰斯的情况。太不寻常了,唐泰斯被带走后竟然人间蒸发,他们连他被关押在哪儿都不知道。

      素来安分守己的平民哪有什么渠道去探听消息,他们也不见得有多少胆子去拦下制服笔挺的警察和衣冠楚楚的公务员。况且梅塞苔丝的身份——一个生活在马赛城外的加泰罗尼亚人、被马赛人施舍飞地的西班牙移民——是本地人眼中的低等公民,而唐泰斯父亲,贫穷,年老,更说不上什么话。

      唯有一次,在费尔南多的陪伴下,梅塞苔丝在警局门口认出了婚礼那日带队捕人的警察……

      有表哥壮胆,她胸口的勇气混合着怒气爆发,拦下了那尊凶神。

      “警察先生!警察先生!”梅塞苔丝横举着两只手臂。

      沙威打完下班卡,正往家的方向走,还没走两步,路边突然窜出一道影子。他先是看了看护在影子后的青年,才看向拦截他的女子。

      沙威认得她,那位走私犯和叛国贼的新娘,她身后那个男人是她表哥,两个加泰罗尼亚人。他对自己经手的每一桩案子都调查充分,而且爱德蒙·唐泰斯案已经升级为重案要案了,听说国王下达了指示,很是重视。

      沙威对此有不小的得意。职业生涯里能参与这种级别的案件,他不敢幻想自己的名字夹在卷宗里被国王的金手翻阅,那是何等的荣幸……

      对于罪犯,沙威发誓要重拳出击。对于罪犯的家属,沙威的态度与法律相同,祸不及无辜,他不会无端苛责他们。

      加泰罗尼亚女人的黑眼睛瞪得圆圆的,她气势汹汹,似乎每一根黑色卷发都要竖起来。

      “警察先生!我的丈夫被您抓走已经七天了!他现在在哪儿?到底犯了什么法?!您可得给我一个解释!马赛可有一条法律允许警察随意逮捕平民么?”

      沙威丝毫没被影响,他嘴里不称一句“小姐”或“女士”。

      “您对执法有问题吗?”

      只此一句话冲塌了梅塞苔丝积攒的勇敢。

      梅塞苔丝的嘴唇微微颤抖。面前高大的男人面貌不如何可怖,可是他神气却凛然不可接近。他不低头,只垂下灰绿色的眼睛瞧她。尽管没有任何错处,梅塞苔丝却怯起来。

      沙威见面前的女子一时无话,也不说一句礼貌告别的话或做一些礼节动作,错过身便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他的路了。

      费尔南多目送那警察的背影走远,想起婚礼那日他带着士兵破门而入的场景,那确实是极其有威慑力的,他心里隐隐发毛,就像鬣狗见了真狼。唐泰斯栽在这警察手里恐怕得吃不少苦头……想到这个,他心头又泛起隐秘的爽感。

      他回头见梅塞苔丝仍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他忍不住提醒:“梅塞苔丝,我们回家吧。”

      然而梅塞苔丝没有回答,她的头颅低垂,露出一段好看的后颈——尽管婚礼没有完成,但自那日后,她就抛弃了少女的装扮,梳起了妇人发型。

      “梅塞苔丝?”

      费尔南多察觉了她的不对劲,“梅塞苔丝,你怎么了?”

      他走到她身前抬起她的下巴。

      “噢……”

      “费尔南多,我真的太没用了……”梅塞苔丝的眼睛盛满了泪水。

      她扑进表哥的怀里,多日压抑的情绪发泄了出来:“我真没用,我一点都不勇敢,竟然向他们讨回爱德蒙的勇气都没有……”

      “天呐……”费尔南多一时惊讶得忘了动作和言语。什么时候梅塞苔丝跟自己这样亲近过?哦,当他俩都是孩子的时候,那个叫唐泰斯的讨厌鬼还没有抢走他的表妹的时候。

      他只愣了一秒就用双臂紧紧抱住怀里的少女。果然,只要唐泰斯消失,她就会回心转意投入他的怀抱……

      费尔南多的大脑一时被喜悦冲昏了,他用一种痴迷的语气说:“梅塞苔丝,忘了爱德蒙·唐泰斯吧,你还没有完成婚礼,你还是未婚的自由身,跟我在一起吧,履行你的母亲对我的承诺,嫁给我吧!不要忘了你是加泰罗尼亚人……”

      下一秒,他的幻梦破灭了。

      梅塞苔丝以一种决绝的神态挣脱开他的怀抱,尽管她可爱的脸上还挂着几串泪珠,可她嘴里的话却那样冰冷:“费尔南多,我的哥哥,你清醒一点。我说过,我的心属于另一个人,那不是你,我对你永远只有兄妹之爱。”

      夕阳把两个人在街角对立的身影拉得老长,延向永不相交的方向。

      梅塞苔丝说出这警告意味的话后,两人都一时无言。

      “我不再说了,梅塞苔丝,我们回去吧。”费尔南多服了软。

      ……

      回忆到此,费尔南多心中对唐泰斯的厌恶又翻涌起来。如果唐泰斯那臭小子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就不信梅塞苔丝还会表演忠贞不二到老,可是他又不能对现在梅塞苔丝的痛苦视而不见……

      他皱着眉头捂着心口沿着街道走,路过一个小巷口时,那黑黑的巷道里传出来一道鬼祟的男声:“嘿!费尔南多!”

      像黑暗有了实体在朝他说话。

      费尔南多认出了声音,朝小巷深处走去。

      “都是你出的主意!”

      “你难道不高兴吗?这些日子梅塞苔丝一直跟你在一起。”

      “我只想让他别在梅塞苔丝面前出现了,没想让他死。梅塞苔丝说了,如果他死了,她也不会活。”

      “呵,你就听娘们瞎吹,女人最喜欢在人前发一些歹毒的誓,这是她们最拿手的表演,好成全自己的名声。”

      “梅塞苔丝不一样,我知道,她会来真的。”

      “得了吧。”

      “……现在怎么办?事情越来越大,万一他真的死了。”

      “那不是很好?你下半辈子就不用担心他再出现了,我们都轻松了。”

      “那个卡德鲁斯怎么办?他那天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放心吧,只要他不是个傻瓜,他就不会为唐泰斯出头。”

      “你肯定?”

      “我说你们这些加泰罗尼亚人,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吗?”

      “……你找我干什么?”

      “看你这呆头呆脑的样,只是来提醒你一下,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

      费尔南多从巷子另一头出来。

      他突然感到一阵不舒服,他用力搓了两下自己的手臂,仿佛上面粘着什么阴冷的东西。倒不是他突然良心发现了,他不忌惮让唐泰斯去死的,但他设想的是他和唐泰斯间进行一场专属男人的真刀实枪的决斗,而不是现在这样……

      阴谋就像一条毒蛇,被它缠绕过的人,手上都会留下那么些痕迹。

      他回头看一眼黑暗,忽然有点怨恨,这个叫腾格拉尔的家伙把他拉入地狱了!若不是他出的主意,若不是他写的检举信……

      可又有什么好怨的,那信,可是自己连夜投到检察院的啊。

      费尔南多往马赛城外走去,隐到更深的黑暗里去。

      ————————————————————————

      朱诺安对自己的情况实在不能抱以乐观的态度。这穿越日子过的……自己就是来受苦受难的吧。

      面对医生“再来一杯”的提议,她当然是态度坚决地拒绝。她还怕老西医还会拿什么压箱底的独家技术拿来对付她,自己势必要在清醒的时候交代好一切。可是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她只能暗自祈祷这是个尊重病人自由意愿的医生。

      “您为什么不拿蒜泥给我催吐?”

      朱诺安实在不知道那只银色杯子是什么金属材质,即便医生介绍那是“antimoine”,以她现在依旧贫瘠的法语词汇量,抓破头也猜不出意思……别说法语了,她也没背过英文版的元素周期表呀。

      排除“or”“argent”“cuivre”“fer”(金银铜铁)这几个她知道的,这个时代的常见金属也就是铅了吧……要命,自己该不会变傻子吧……

      她在迪涅医院帮工几个月,在雷奈克的教导和左右熏陶下,也算积累了一些这个时代的医术常识。

      朱诺安本来以为自己天天在迪涅医院的厨房里捣大蒜就够离谱的了——当她得知她辛辛苦苦捣出来的蒜蓉不是给自己人开小灶做蒜蓉大虾,而是给患者催吐用——她有时还得帮忙调配催吐汤:蒜泥混合薄荷和啤酒,像在调配什么魔药,更是一时不知道从哪儿吐槽。

      虽然她依旧坚定地认为催吐和放血是伪科学,但亲眼看见几个患者竟然吐着吐着、放着放着就原地康复了。她大受震撼,心里连连感叹:这果然是更适合西方宝宝体质的医疗手段。

      吐就吐吧,但喝原料来自菜市场的怪味土法魔药,至少性命无忧。

      吉伯特医生却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

      “蒜泥?一个好医生怎么会用蒜泥呢?”这是给付不起药费的贫民用的低贱玩意,怎么能给贵人用?瞧不起谁呢。

      “德鲁热小姐您放心,依德古费拉克夫人的要求,我给您用的都是最好的药材。”锑杯可不是所有人都用得起的。

      啊哈,那还真是谢谢了。

      “您的医术高明,我想我好许多了,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不用再吐了。”

      朱诺安瞥一眼痰盂里自己吐出的黑红液体,实在心惊。尽管自己的身体还发着热,但为了这条小命,只能强装康复,顺着医生的话说。

      那位小徳古费拉克夫人倒是深明大义,“既然德鲁热小姐这样说,我们也不必聚在这儿打扰了,给她留一个安静的空间休息吧。”

      事发突然,客人生病倒是小事,重要的是卞福汝主教突然被带走——在这儿,突然被带走。知道这事的庄园上下,但凡是明事理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等您好一些,我再来跟您谈话。”

      朱诺安乖乖点头。直到她见医生也离开了房间,才全然心安。可能雷奈克给她的印象不错,以至于她差点忘了传统西医是一种多么恐怖的生物,这哪是悬壶济世的白衣天使呀,这就是勾魂索命的牛头马面啊。她这个东方宝宝福薄,受不起西医爷爷的顶级伺候。

      朱莉走去书房的路上,这会儿心头烦乱。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太多了,而每一件都不是可以轻易对待的小事。内忧外患交加……她看一眼身边的子爵夫人——心里的无措都明明白白写在那张老脸上。

      果然这家人都是外强中干的货色。

      她看着他们,心中无时不刻不在鄙夷,无论发生什么事居然都得靠她这个外人拿主意。但她也离不开他们,她在这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怎么会离开呢?

      朱莉嘴角挂上一点笑意。

      ……

      朱诺安看马格洛大娘给她换降温的毛巾,又端来牛奶给她喝——这个还是她主动要求的,当然也经过了那位医生的“许可”——

      “牛奶是温补之物。您的情况是黑胆汁过剩,干冷太盛,不过您已经排泄掉一部分废液了。您想喝牛奶应该是您的身体告诉您的,看来是您的□□循环正在恢复正常。”这个医生讲起理论来头头是道,“牛奶好,最好加热了,变成湿热之物,正好医你这病,可以多喝一些。”

      这,歪打正着?

      朱诺安想说她的要求并非什么身体欲望,而是她尝试用知识救命罢了。

      喝下不明金属杯子里的东西,然后上吐下泻,还吐血了……吐血啊!

      以前她是观众,影视剧里主角吐血的美强惨镜头,她可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反复品味,但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现实啊。她慌死了:是不是自己中毒了?不管是不是,喝牛奶至少不会出事。而且她记得她看过的一点常识科普类文章,好像说牛奶这种含有大量蛋白质的液体可以解毒。现代科学的边角料怎么也比你老西医强。

      “您要是还有不舒服的情况,一定要跟医生好好说。吉伯特医生可是艾克斯附近最好的医生了。”庄园的女主人让厨房送了一壶鲜牛奶后,离开前客套地留言。

      朱诺安扯起一个微笑。

      “来,姑娘你喝了后就好好睡一觉,别的不用担心,大娘在这里。”

      朱诺安就着马格洛大娘的手,以一种对待仙药的虔诚之心,狂饮了半壶热牛奶。马格洛大娘又拿湿毛巾清理了朱诺安汗湿的脸和手脚,随后把被子给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唉,姑娘,我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也是生病了。那个晚上我跟巴狄斯丁姑娘忙的呀,又是烧水,又是帮你洗澡。你那时候穿的怪模怪样,像个男孩……”大娘整理着毛毯被子,嘴里絮絮叨叨的。

      “我们都怕你是个坏人,哎哟,也不是说你坏,就是品行不好……对了,那时候是个可吓人的男人带你来的,你还记得不?我那时候跟主教先生说,怕是个行凶的盗匪,要杀人放火的。怪他,让我一开始把你想的坏。我叫主教先生,多留个心眼儿。嗐,他还好吃好喝地招待那男的,果然那就是个白眼狼,也幸好他偷了东西没伤人……姑娘我说你也得擦亮眼啊,面相凶的男的就该离他远点儿。咱们的主教先生心肠太好了,不仅没让他坐牢还送了他那么好的银器,而且居然让他那么走了,现在也不知道他拿着东西干什么勾当去了,真是便宜他……有时候我真想不明白主教先生,唉,我活了这么多年,也就遇着主教先生这样一个大好人,世上也只有耶稣基督比他好了……”

      大娘突然灵光一闪,“话说回来,你这样一个好姑娘,当时跟那贼人在城里游荡,该不会是他胁迫你的吧?他有没有害你?”

      她探头去看朱诺安,“姑娘,姑娘?”

      朱诺安在大娘催眠般的絮叨里早就闭上了眼。

      “哦,睡着了好。大娘就是想啊,要是他害你,你要跟主教先生说,咱们都会为你讨回公道的。你一个年轻女孩子,孤零零的跑这么远不容易,也没个家人朋友帮衬。唉,大娘都心疼的不行,要是你的爹娘知道该多伤心哟……”

      马格洛大娘一屁股坐到床边的软垫椅子里,重重叹了一口气,胳膊撑着脑袋,久了,也打起了盹。

      *

      又是天未亮的雾蒙蒙街道,朱诺安站在石板路边看着运粪车从自己身边轰隆隆地驶过。

      已经是第二遍了。

      正当她又要一次接受自己成为妮娜的设定,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她回过头。

      金发女孩苍白的脸近在咫尺,突然的贴脸杀把朱诺安吓一跳。然而女孩好像看不见她,擦肩而过。

      “喂!”朱诺安伸手去拦她,却发现如何也碰不到她。

      不是灵异电影那种,在肢体接触的瞬间她的身体变透明,而是朱诺安一伸手,女孩的身形就像被望远镜拉远了一样,离她很远很远。

      “妮娜,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朱诺安把手圈在嘴边大声喊,“不要往前走了!”

      没有用。

      “喂!起火了!快救人啊!”朱诺安朝空旷的街道和阴暗的小巷呐喊。

      无人回应,连跳出来骂她扰民的市民都没有。

      她跑到路边的一户小楼下,双手大力拍着木门:“有人吗?”

      朱诺安终于发现这就是一座死城,或者说,这就像游戏里的过场动画,她不能跳过剧情也不能阻止npc的命运。

      她最后跟在妮娜身边,无声地陪伴她走最后一段路。

      朱诺安看她哭泣,看她突然的发笑——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看她脱力地趴在石头上拉扯自己的头发,看她在荒芜的沙土路上打滚,直到身上沾满了泥土……

      这是一种特别无力的感受。

      “我求你了,停下吧。”朱诺安还在尝试去抱住妮娜的双腿,拖住她蹒跚的脚步。

      可是根本碰不到啊。

      她扑不到近在咫尺又突然远在天边的人影,一把跪倒在蜿蜒的山路上。朱诺安爬起来拍拍膝盖,一滴温热的水滴在自己手背上,她才发现自己哭了,泪流满面。

      “你听我说,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没有必要为了人渣的一句话就终结一切。”朱诺安急急忙忙跟上女孩的背影。那头金发即便再是黯淡,在黑夜里也如同火炬。

      妮娜已经站上了西斯特隆最有名的古老废墟。

      朱诺安看到了那猎猎狂乱的风掀起了她的头发和裙摆。原来第二视角可以让人怕得肝胆俱裂。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妮娜,我们说好了的。你答应我了,你记得吗?你亲口答应我了,那天,在医院的房间里。你说你会跟我回迪涅。迪涅有主教先生坐镇,谁都不知道你,谁也不敢欺负你。我跟你说过主教先生在迪涅办了一家医院,我们可以一起工作。只要你下来,你快下来。我求求你快下来吧……”

      朱诺安不敢靠近,只能扑通跪在地上,就差磕响头让女孩不要跳了。她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想到哪说到哪。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我真的不明白。你不知道,当我看到你时……即便过了这么多天,我依旧想不明白。我现在好后悔,为什么我不拦着你去看行刑,你不应该去的。我当时感觉你有些不对劲了,但我为什么忽略这种感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你明明是好的呀。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说,‘没有必要为了人渣的一句话就终结一切’。”

      朱诺安仿佛受电击似的抬起头,她瞪大了眼睛看向高处的女孩。

      妮娜说话了。

      原来她一直是听得见的。

      “原来你知道那天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女孩仰头望天。

      “……”朱诺安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她记得那天妮娜醒后问她,她说自己不知道。其实她在嘈杂的人声间隙里听到了,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妮娜,我们天上见’。

      “我对不起你。”她的泪洒在地上。

      “这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只是想,既然你知道那句话,为什么不知道我的原因呢?”妮娜的声音在古城堡的断壁残垣间环绕。

      朱诺安听来,它既像贴在耳边的低语,又像飘在天际的余音。

      “因为……这是没有意义的。天堂、地狱、灵魂……这些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啊!”朱诺安终于忍不住了,她站起身,大声吼出来。

      “安杰丽卡修女,你认为这是没有意义的吗?”

      妮娜看起来无比冷静。

      朱诺安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寝衣变成了平时穿的修女袍,日常藏在袍子里的念珠此刻挂在白色的衣袍上,珊瑚珠垂在胸前像一串血迹,那枚金十字架在胸前发着光。

      妮娜的手指指着这黑暗里的唯一光源,她的声音如风一样凛冽,“它是没有意义的吗?你是没有意义的吗?”

      朱诺安呼吸急促,她抬起头看向妮娜。天地褪去墨色,山谷间的狂风像卷麦田里的稻草一样卷起妮娜的头发,在这狂乱间她看见妮娜白纸一样的脸。

      “你我的意义不应该由它决定。”她伸出手臂朝女孩扑去。

      *

      朱诺安脚下一绊,摔了一个趔趄。

      “你不用这么着急嘛。”多亏杜布瓦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朱诺安才没有摔个狗吃屎。

      “谢谢,但是怎么能不急啊。”光是想想可能,朱诺安感觉自己汗都下来了。

      “我看她昨天很正常,应该不至于吧。你看,一来她大仇得报,二来你决定带她回迪涅,以后的日子肯定是越过越好的,她干嘛要——”那个词在教义里是大忌,杜布瓦自动消音。

      “想来也奇怪,咱们离开前她吃得好睡得香,相处下来,她好像也不是那种任性的人。就算她一开始发疯,那都是情有可原的,现在都安稳了,你说她干嘛要出走呢?”杜布瓦不认为朱诺安提的猜想有可能,坚持自己的意见,往“出走”的方向追查。

      “你说,会不会昨天晚上有贼人潜入医院,把她偷走了。”他提出了一个自认非常有建设性的想法,当然朱诺安认为这是胡言乱语。

      “怎么不可能?山区里的零散匪帮不要太多。”杜布瓦倒是认为朱诺安根本不懂南法。

      “那你说他们偷一个女人干嘛?而且这个女人被城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朱诺安一边说着话,脚步不停。

      警察都分布出去找人了。他们根据运粪人的目击证词,认为妮娜往城外去了,目的地大约是她“可怜的情人”居住过的村庄和她曾经住过的修道院。

      不,都错了。

      朱诺安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更高层的领导,让他们分一支人往河谷里找。

      “当然是为了出名啊。那些人干坏事除了为钱,就是为名。”杜布瓦腿比她长,走得比她快些。他在前面导航,回头看朱诺安,“你就这样相信自己?凭什么?万一错了呢?”

      “凭一种直觉,非常强烈。”朱诺安很难形容这种突然心悸的感受,汗毛都倒竖的警觉。“错了也没关系,反正现在都是瞎猫抓死耗子。”

      “我倒是希望我错了。”她低低说。

      杜布瓦难得完全沉默一会儿,他随后说:“你一定错了。”

      朱诺安无法跟直接跟市长对话,她只能跑回区公所找主教,让主教代为提出建议。

      主教听了后沉默许久。

      以他们这帮人的身份去提“自我了结”,多少有点自我冒犯。就好比和尚开荤,印度教徒杀牛,阿訇抓猪……

      但主教并没有因此否定朱诺安。

      “我们能做的只有为这个可怜的姑娘祈祷。”他划十字叹息。

      找人的队伍很快分出一支来按朱诺安的猜测往城堡和河谷底下探查。

      当警察看到土路边有人坐卧甚至爬行的痕迹,所有人心里都了然大半。可能,是真的。

      然后他们在那发现了更多蛛丝马迹。有人在砖缝里找到一片用血写的布料,上面红褐色一笔一划写下了亵渎上帝恩典的句子,“Nina Dobrev s'y est suicidée”。

      工作的重心不得不全部放在了河谷里。

      “从这样高的地方落下去……”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警察上半身趴在石墙上往峭壁外探了探,他缩回脑袋,自顾自的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说性命问题,而是有没有全尸难说哦。”

      今年不同往年,往年二月的河水虽然冰冷刺骨但多半已融化了坚冰,然而今年的天气异常寒冷,冬天封冻河道的厚冰虽然消融了,但仍然有大大小小的浮冰在水面随着奔腾上下起伏。

      冰块在峡谷这段湍急的水流里碰撞,迪朗斯河的咆哮声格外大。

      “只能到下游河水缓慢的地方找找了。”另一个警察也摇头叹道。

      ……

      朱诺安走在河滩上,碎石和木鞋底硬碰硬,硌得她脚底板疼,但她全然不在意这种细微的身体感受。

      她很难说清自己的状态,像梦游一样。

      当她得知她的猜想成真时,第一反应是胃揪得难受,有种呕吐的冲动。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为此背负某种义务,但她昨天还跟那个女孩约好了……

      “我想,我得找到她。”朱诺安跟主教说。

      主教却一反常态地摇头,“安杰丽卡,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了。有时候再往前一步,并不一定是平地,也有可能是深渊。我知道你的善良让你无法不关心妮娜·杜波夫,但是我们有时候无法阻止和干涉别人的选择,即便是天主的光辉也有照耀不到的地方。”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强装镇定。

      “可是,我曾可以、我应该做到的。”朱诺安思绪纷乱,妮娜的脸、她的表情、她的动作像幻灯片一样逐帧在脑里放映。她觉得自己好像在说梦话。

      最终她没有听主教的劝告,一意孤行似的跟搜查队伍往河滩去。

      主教不放心她,叫杜布瓦也跟着去。

      “当然,即便老师不说,我也会跟着来的。谁叫你这样不省心呢。”杜布瓦自觉气氛沉重,虽然他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尝试用轻松的语气跟朱诺安说话。

      这是离西斯特隆主城区一法里的地方,河水在此终于慢下脚步。

      他们坐了马车来的,现在正是一天黄昏时候。

      “开始找吧,胳膊啊腿啊,有什么找什么。”一个警察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嗐,为这事跑了一天,他累得捶腰。

      “幸好啊,今年的水还没流那么快,不然我们要跑五法里咯。”有人接话。

      另一个人为了活跃气氛,指着不远处一截树枝作惊讶状:“哎呀,找到了一块!”

      正当其他人惊异地回头时,他跑过去捡起它,举起来喊:“树的胳膊!”

      “好了!别闹了!尊重一点。”也有人看不惯,出声制止这闹剧。

      朱诺安看到了,却把头转向另一边。她现在的世界好像戴着隔音罩,杜布瓦在旁边跟她说话,她好像都听不太清。

      “我们也开始找吧。沿着河走。”她跟杜布瓦说完,便抬脚往流水处走去。

      朱诺安的眼睛好像也没有专心致志地找。她看一会儿河面,又看一眼河对面平整的农田和远处的茅草房,然后又好似欣赏天边发红的晚霞,站着不动发呆,仿佛来郊游散心的。

      杜布瓦看着她的模样,只以为她听进去了他刚才说的话。

      “你能想通就好。唉,这事……反正大家都没想到这个结局。”杜布瓦自说自话反而给自己说哭了。

      他抹抹眼泪,望着河面说:“安杰丽卡,你是中国人,你知道中文里有个词叫‘缘’嘛,翻译成拉丁文叫‘fatum’,再翻译成法语叫‘destin’。我想咱们跟这女孩的关系用这个词就可以概括了。几天的缘分,也是好的。但也只能是缘了,毕竟里面还有命运的含义。人的命运不尽相同。天主造出我们来,我们又走出千奇百怪的道路,但没有人可以干涉天主的决定。也许我们的道路都是由上帝画好的,不论是接受祂的光辉还是背弃祂的恩典,祂都理解并一并接受,因为祂是我们全知全能的父啊……”

      “我想祂也会原谅她的行为,虽然不能上天堂,但她的灵魂在炼狱里经过审判,如果无罪,天国的门也会朝她敞开的。”他沉思了一会儿后继续他的长篇大论:“其实我在想杜波夫小姐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做出了如此悖逆之事,犯下这么大的罪过,很可能是受到了魔鬼的引诱。魔鬼这种东西,其实并不像古老经书记载的那样有实体。真正的魔鬼——我指的是诱导我们犯错的魔鬼——通常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它总是能找到人群中心防不坚定的那种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他们的心里,给他们吹耳旁风。我看过不少记载,不少人在接受审判后向审判官吐露,在他们走上错误道路的前一刻,确实有莫名的邪恶的声音在催促他们干坏事,但他们一旦完成行动,邪恶声音便消失了,好像这声音就是专门为了这些事。这是纯粹的邪恶,安杰丽卡,它无孔不入。即便是接受了祝圣的人也难以幸免,你知道圣女锡耶纳的凯瑟琳的故事吗?我记得之前跟你讲过她得到圣痕的事迹……安杰丽卡?”

      杜布瓦没等到回应,环顾四周,发现朱诺安已经走到离他老远的地方去了,合着根本没在听他的劝导演讲。

      “等一下我,你别走那么远——”杜布瓦一边往她的方向走去,一边喊。

      然后他远远瞧着朱诺安的背影摇晃了一下,突然跪倒在地。

      再下一秒,朱诺安直接倒在碎石滩上。

      “喂喂!安杰丽卡你怎么了?!”

      等杜布瓦快步跑到朱诺安身边,发现她双眼紧闭,好似昏厥了。

      当他忙着把她上半身从地上扶起来时,突然他的余光瞥到两步外的浅水滩里,两块石头之间,一团茂密的金色水藻正郁郁葱葱地生长在那里,随着水波浮动。

      只瞧了一眼他便死死抱着朱诺安,惊恐万分地大叫起来:“啊!快来人啊!她在这里!!!”

      *

      她在这里!

      朱诺安不管不顾地扑过去。

      这次妮娜并没有变得遥不可及。朱诺安抓住了那双冰冷坚硬的脚,用了死力气要把她往墙里拽。

      天渐渐亮了。

      朱诺安不知道天为什么亮得这样快,但金色的天光很快让她看清了妮娜的脸。

      那张脸苍白浮肿,像是泡发了水的白面包。随着朝阳的升起,新鲜的阳光在她的脸上一寸一寸留下了陈旧的割痕。脸颊下端从嘴角割向耳根,露出半边牙齿。鼻子折向右端,像折断的根茎。一道严重的撞击伤摧毁了她的左前额和眼眶,像锄头深深翻过土地后留下的空洞,以至于另一只眼也半脱落了下来,像开在眼睑下的吊钟花。

      伤口没有血液,只有浮馕的脂肪和断了的肌肉无力地外翻着,是开过头的花瓣。

      妮娜逐渐恢复到朱诺安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模样。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妮娜起皱的两片嘴唇上下机械张合,她的声音也变得古怪。

      “没有!听我说,没有!”

      面对比恐怖片还恐怖一百倍的画面,零距离接触活尸,朱诺安忍住尖叫的冲动,死不放手。

      “我只有这样才能避开魔鬼的纠缠。天堂有魔鬼,地狱没有。”妮娜转动脱眶的半只眼球瞧向朱诺安,“你懂我,对吗?”

      “可是你只要活着,只要活着……”

      朱诺安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可是她话还没说完,妮娜在迸裂的十字金光中肢解了。

      那是西斯特隆大教堂顶端那个大金属十字架折射的光芒。

      “别!”

      妮娜的四肢百骸散落。那颗不成模样的头颅从脖颈处断裂,像一颗球,骨碌碌地凌空滚落。

      朱诺安想也不想飞身去接。

      “啊——!”

      在无法控制的坠落中,她终于尖叫出声。

      *

      男孩把几根好柴丢进背后的箩筐。

      他抬起头,透过几层光秃秃的树杈,看见一群黑鸟飞过天空。

      那是刚才林子深处的一声尖叫惊起的。

      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下,还是抵挡不住孩童好奇的本能,迈开腿往尖叫的方向走去。

      他的小脑瓜里突然想了很多,比如爸爸总是嘱咐他在村子里就跟罗南哥哥玩,在地里拾麦子要跟着姐姐走,去砍柴要结伴不要一个人……

      “有人贩子,会突然抓走你。然后你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和姐姐了。”爸爸用粗糙的大手抚着他的头顶。

      比如姐姐如果当天干完活没有很累,倒在炕上还有力气说话的话,会给他讲一小段睡前故事。

      他记得姐姐上次说——

      “林子的深处住着一个女巫,她说话好听,穿的漂亮,就是比村东头勒庞家的玛格丽特还漂亮。她会学鸟说话,叽叽喳喳的,像咱家檐下那窝燕子。哦,她还会变动物,变猫,变狗,就勾引你这种小孩跟她回家。有一天,一个像你一样的小男孩就遇到了这个女巫,女巫高兴啊,她好久没遇到小男孩了,就给他变了好吃的给他吃,变了小猫小狗陪他玩。男孩玩的开心呢,女巫突然把东西都收走了,她说她要回家了,问男孩要不要去她家继续玩,她家里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好多小孩陪他一起。男孩答应了,就跟着女巫往林子里走。走到林子的最深处,女巫突然停下来了。男孩问她的家呢,女巫没有说话。”

      姐姐说到这就突然不说了。

      “然后呢?”他躺在旁边啃着指甲,睁着大眼好奇地问。

      “然后女巫就露出了她本来皱巴巴的丑脸,扑上来吸干了你的血——”

      姐姐突然张牙舞爪,五官扭成恐怖样子扑在他身上,他吓得哇哇大叫。

      ……在一片寂静里,除了他自己的脚步踩断树枝草叶的吱呀声,他的脑里就剩这样的故事在回荡:林子里住了一个看起来漂亮的女巫,实际上她是会变脸的人贩子,如果被她抓到,就得跟爸爸姐姐说再见,不然就会被拧断脖子吸干血……

      他是不是现在就要去见女巫?

      他背着足有他一人高的箩筐,右手拿着一只粗长的树枝用来拨开拦路的杂草和荆棘,更重要的是,用来打蛇。

      他对这一片的树林非常熟悉,知道最好的小路在哪儿。

      没走多久他就看到了那尖叫的来源。

      一个白色的身影伏在枯枝落叶上,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只受伤的白色大鸟摊着翅膀落在地面。

      他借几重树干隐藏身形,然后躲在树的后面悄悄探头望去……

      树林里有鸟叫,有轻微的风声,有自己的呼吸声,还有……他仔细张着耳朵听了听,噢,还有呜咽的声音。

      “大鸟”哭鼻子了。

      这个认知让他放松了一点戒备心。在小孩子的心里,会哭鼻子的人怎么都跟坏蛋划不上等号。

      他决定再靠近一点观察。

      他悉悉索索地挪近了几棵树的距离。

      “大鸟”依然趴在地上,但哭泣的声音男孩听得更清楚了。他用脏手抓抓脸,怎么办呢?

      面对这种情形,有的人调皮成性,会上去作弄一把,看别人的糗态取乐;有的人铁石心肠,转身不理;有的人憨实淳朴,天生一副好心肠……

      “你怎么了啊?你受伤了吗?”

      朱诺安趴在地上哭了许久,地上的树叶被结块的眼泪粘了半张脸。她趴这儿赖了半天,就是不想动。

      她要被整疯了。

      她现在已经不知道哪个世界是真的,自己在做梦还是在现实,或者都不是。

      自己是不是还在西斯特隆,妮娜的头还在水边吗?刚刚杜布瓦是不是在尖叫?德古费拉克是谁的名字?她好像记得有个男孩跨坐在自己身上,自己刚刚吐了血,吐了吗?没有吗?对了,主教在哪里?

      她的头脑像一锅煮沸的粥,锅底什么东西都在往上乱涌,然后混合,交融,不分彼此。

      她闭上眼,眼前是闪闪发亮的阿尔卑斯山、大雪覆盖的街道、教堂的五色玫瑰花窗、停满飞机的机场、足有人高的茅草原、烈日暴晒下的老歪脖子树、黄色英文招牌的三明治店、茂密森林中的原木小屋、人声鼎沸的断头台广场、干净的图书馆桌面……身体接连被人撞过、抱过、打过、背过、搂过……

      同时有无数种声音在耳边响起——

      “see it, say it, sorted.”

      “安仔,你的生活费够不够?不够要跟爸妈说,在外面生活不要苦了自己。”

      “Actus non facit reum nisi mens est rea.”

      “Nom? Date de naissance? Lieu d'origine?”

      “Hey, Juno, How's going? Alice's gonna hold a party in her house. Join us?”

      “老朱,你写完没?法学院杀人啊,五篇essay的deadline挤在三天里,我要死了。”

      “Au commencement, Dieu créa les cieux et la terre.”

      “Miss Ju, We will have our third talk of the term next Wednesday, so please send me the first draft of your dissertation before this Friday.”

      “Nuoan, s'il vous plait, écrivez moi. J'attends ta lettre avec impatience.”
      “三、二、一,新年快乐!”
      “Unexpected item in your bagging area, remove this item before continuing.”
      “Mlle De Rouge, Avez-vous des préoccupations?”
      “Merry Christmas!”
      “安仔……”“Miss Ju”“安安……”“Angelica”“诺安……”
      “老朱……”“Juno……”“Mlle De Rouge……”
      “Nuoan……”

      ……

      就在这极度嘈杂的时刻——

      “Que t'est-il arrivé ? ??tes-vous blessé ?”

      叮——一切归零。

      仿佛有人横了一根筷子在即将溢出的奶锅锅口,把里面即将爆发的东西都压了回去。

      朱诺安终于享受了片刻平静,她现在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地上落叶被踩得咯吱,鸟在远处啾啾乱叫。

      真好啊。

      她动了动手指。

      “Avez-vous besoin d'aide ?”

      男孩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很是担心。“大鸟”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只会喘气,不会说话。他在考虑要不要带村子里的人来救他。

      正当他要转身离开跑去摇人的时候,“大鸟”说话了。

      “嘿,小孩,谢谢你。”

      朱诺安暂时还不想翻身,于是吹了吹嘴上粘的烂树叶,贴着地说。

      诶嘿,自己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伏地魔”欸!

      男孩挠了挠头,原来“大鸟”是女的啊,声音还蛮好听,就是听不懂她说的什么……

      突然爸爸和姐姐讲的故事又回到了他的脑子里,他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全部对上了。

      林子深处?是。女的?是。说话好听?是。穿的漂亮?

      男孩想了想,她身上这样白的料子,比村东头勒庞家在磨坊磨的精面粉还白,反正他没在村子里见过这种衣服。

      嗯,是。

      突然出现,然后引诱好奇的小孩?是。

      姐姐恶魔般的低语在耳边围绕……

      “勾引的就是你这样的小男孩”“女巫高兴啊,她好久没吃小男孩了”“女巫露出她丑巴巴的脸,然后吸干了你的血!”
      “吸干了你的血!”
      “你的血!”

      男孩浑身僵硬,站也不是,跑也不是。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忍住恐惧,侧着身子,眯着眼睛,偷偷瞄一眼女巫的脑袋,害怕她突然抬起头,出现一张又老又丑的脸。显然他的担忧是多余的,因为女巫还侧着头趴在地上呢。

      他松了一口气。

      可是下一秒,男孩的心脏都要跳到嘴巴里了。

      她她她!

      男孩内心在无声地尖叫:啊啊啊啊啊——!

      只见地上拖着白衣,脸上垂着黑发的女巫,她四肢着地……

      她她她爬过来了!

      男孩握紧了手里的树枝,强撑着自己发软的双腿。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倒下就会被吃掉的……

      男孩看着女巫垂着头,向他快速爬行而来。她的黑头发像恶毒巫婆的黑布帘子,随着她的动作恐怖地摇摆。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一步一步似爪牙,是魔鬼的步伐……

      男孩白眼一翻,他要晕过去了。

      朱诺安本来想直接站起来,但无奈趴地上趴得她手脚都麻了。刚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膝盖还发软,只能在地上先爬几步作为起立前的缓冲。

      唉,这次一穿,仿佛穿回到几万年前老祖宗还在树上啃桃的时候,不过眼前就一小孩,丢人也丢不到哪儿。

      “求求你,不要吃了我。”

      啊?什么?

      朱诺安抬起头就看到面前一小孩,手里拿根棍——那棍长得跟金箍棒似的,眼里噙着泪,嘴里念念有词。

      干啥呢这是?

      男孩见女巫抬头了,心脏瞬间被恐惧的大手攥住,根本不敢看女巫的脸,直接给她跪下了。

      “呜呜呜求求你,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男孩给朱诺安行了一个标准的叩拜大礼。

      啊这,多不好意思啊。

      朱诺安也懵了,自己还狗爬似的在地上蛄蛹呢,这什么情况?自己要不要也回个礼?

      她直起上半身,困惑地看着男孩伏在地上颤抖的身躯。

      “你干什么呢?”
      朱诺安重装回了语言系统。

      男孩根本不敢抬头。他怕死了,姐姐说了,看到女巫真容的人都死了!

      朱诺安听不清男孩嘴里嘟嘟囔囔在说什么。烦死了,本来法语就吞音严重,连在一起像黏糊糊的像史莱姆,说多了牙都要粘在一起,遇上口齿不清的让人怀疑他们根本在讲另一门自创的语言。

      “你怕我干什么,抬起头说话。”

      男孩还是跪着不肯抬头,也不肯起。

      朱诺安索性站了起来。

      “我不是坏人,我不会伤害你……算了,你怎么舒服怎么来。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我一下就好了。”

      啧,穿来穿去,还在法国这破地。朱诺安唯一感叹的就是这一次,她没掉落人多聚集的区域。虽然牢饭管饱,实现了事实上的衣食无忧,但牢能不坐,咱还是别坐。

      她低头看小孩,小孩头如捣蒜:“Oui,Oui,Oui……”

      卑微得像个啥一样。

      “只要你不要我的命,我什么都说。”男孩似乎鼓足了勇气大声说。

      嘶,这个对话是不是有点变味了呀。朱诺安看看自己这个外来者双手叉腰一副大爷模样,本地男孩跪在脚边战战兢兢……

      这个剧本,难道自己下一句开口是:“你滴粮仓在哪里?说出来,太君大大滴有赏。”

      朱诺安选择用一个平等一点的姿势跟小孩交流,她又——

      坐回地上了。

      她才不干趴回去的傻事呢。

      为了展现自己平易近人的一面,朱诺安选择从唠家常入手:“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几岁了呀?怎么自己一个人在树林里呀?”

      只要不是面对熊孩子,朱诺安自认有成为“孩子王”的潜力。当然,这是人生的幻觉之一。

      男孩听到女巫仿佛掐尖的嗓音,身上汗毛倒立。完蛋了,遇到真的了。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叫Jean,今年五岁,今天我来树林里拾柴给家人用。”

      “哦~这么小就帮家里做事啊,哎呀,咱们Jean Jean真的好棒棒呢~”朱诺安学着记忆里少儿频道主持人甜蜜蜜的夸人方法,捏着嗓子扮嫩。哕,说完自己都受不了了。

      男孩从来没有听过如此——他没办法从他贫瘠的语言库找出一个词形容这个声音和他的感受。

      他头皮都炸麻了。

      果然是女巫!好歹毒的巫术!男孩咬牙想。

      “你家在哪呀?离这儿远吗?你知道你们村叫什么名字不?”

      “我们村叫法维洛勒。”这会儿,男孩倒是长了个心眼,没有每个问题都回答。怎么可以告诉女巫爸爸姐姐在哪里呢?反正要死,就死他一个好了,男孩眼底含着泪想。

      “现在是什么年份?”
      朱诺安主要关心的就是这个。她现在可不是青铜菜鸟了,已经玩过上一把,虽然闪退了,还差点把她cpu干烧了,但经验犹存,保留了语言技能。这次再入游戏服,虽然没有像新手第一次赠送手表之类的小道具,开局连个碗都没有,但朱诺安相信,凭借她的智慧,这一次,她要夺回属于穿越女主的一切!

      朱诺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小孩却第一次卡了壳,支支吾吾说不出。

      “我不知道啊。”

      “……”朱诺安瞥一眼男孩身上的麻衣,最简单的上衣下裤,千百年来最朴实无华的装束都一个样,根本辨不出时代。她敢说,中世纪的欧洲农民家小孩也就穿这样。

      “那你知道你哪年出生吗?”

      男孩想了一想,“爸爸好像说过我是1769年底生的。”

      朱诺安无语扶额,原来这孩子不会算数。今年不就1774年嘛。

      嘶,怎么越穿越远了还。她再一思索年份,等等,大、大革命是1789年对吧……

      她顿时欲哭无泪,好家伙,这是直接挑了个亡者副本啊!自己能活?她可没有信心在大暴乱里独善其身。

      “我想也可能是1770年。我妈妈在我出生后就死掉了。”男孩语气低落下去。

      “噢,对不起,关于你的母亲,我很抱歉。”朱诺安听到男孩的话,习惯性地说了对应的礼节辞令。她现在也神伤,在为自己可见的悲惨命运。

      “啊……”男孩不知道怎么回答,第一次有人因为这种事跟他说对不起。他有点不理解,自己妈妈死了,女巫为什么要给自己道歉,不过他确实有因为这句话心情好一些。

      女巫是不是没有那么坏?毕竟到现在她还没吃掉他。

      也许这是一个诚信的女巫,男孩想。因为之前她答应他,只要他好好回答问题就不会杀掉他。

      那是不是他偷偷看一眼女巫的样子,也没事?男孩的好奇心蠢蠢欲动。女巫就坐在旁边,只要他悄悄抬头就能看……

      男孩抬起了头。

      朱诺安站起来了。

      “……”男孩看着眼前飘荡的白衣服。

      “你还趴着呀,不累吗?”朱诺安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反正再多信息也不能从一五岁孩子的嘴里抠出,只能走出树林自己去瞧。她看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能坚持平板支撑这么久,真是年少有为啊。

      “唉,我不讲了,你爱趴就趴着吧。”男孩的头发是栗子色的,微微打着卷,俯瞰他的趴姿,还真的跟小狗没两样……朱诺安满头黑线,是她不懂了,也许这年纪就喜欢扮小猫小狗在地上乱爬呢,她想。自己五岁时候好像也留下了很多狗爬照之类的黑历史。

      “不过我要走出树林了,你能在前面带个路吗?真是谢谢亲爱的Jean了。”朱诺安觉得自己手里应该有一沓小红花贴纸,给这位Jean小朋友贴满脸。

      ……

      “你们法国可真多人叫Jean,你的村子里有不少Jean吧?”朱诺安跟着男孩的脚步,在树林里穿来穿去。这地上明明荆棘扎堆杂草丛生,这位“法国王二小”却好像心中自有导航路线图一样,在看似无路可进之处,衣不沾草地绕上去。人才啊人才,朱诺安心里想,这个才华可大可小,去做地理测绘员,这不得老牛了。

      男孩走在前面答她的话:“对呀,我是我们村第13个Jean。”

      朱诺安有点无语,听起来怪骄傲的呢。

      “我也认识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Jean。”朱诺安算算现在冉阿让的年纪,也就跟前面男孩一般。哎呀,风水轮流转,要是这时候遇到他,他不得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追着喊阿姨——呸呸——姐姐。

      “哦。”

      “有机会我带他给你认识啊,你俩做个朋友。”朱诺安跟在男孩屁股后面说。

      她心里暂时计划呢,可以去投奔还是青壮年的卞福汝主教,哦,现在他还是米里哀法官。虽说不认识吧,但一个人的心肠本质不会变的太大,求个施舍让孩子有口饭吃……听起来挺厚脸皮的,咋地还要专门逮着人家啃老40年,算了算了。她记得德鲁热家族这时候还在吧,朱和仪是不是还活着?同为朱家人,法国旁系帮帮中国宗系,是天经地义的吧?自己哪里用的着为了个破贵族身份天天提心吊胆处心积虑,抬旗!立刻抬!姐们发达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公平、公平还是公平。蛋糕吃之前先分一半,保证自己饿不死,也保证自己下半辈子有命花钱。

      说不定她还能收养冉阿让,从根本上改变《悲惨世界》男主命运。叫什么Jean Valjean?呵,忒土了,改!立即改!叫Jean De Rouge,直接让“Jean”这个名变得贵气逼人。

      “呵呵呵呵呵……Jean Valjean……呵呵呵呵呵……”

      男孩听到身后女巫又发出了阴恻恻的笑声,好恐怖。他那一点儿回头一探庐山真面目的勇气被“呵”没了。男孩觉得更恐怖的是,他明明没有告诉女巫自己爸爸的名字,女巫怎么会知道?

      真的像姐姐说的那样吗?
      “女巫是无所不知的,她会看透你的心,而且她最喜欢吃小男孩的心了,呵呵呵呵呵……”

      脑海里姐姐的声音配合着身后女巫紧随不舍的笑声,双倍威慑。男孩觉得自己有点想尿尿了。
      他一刻不敢停,越走越快,几乎跑起来。

      前面就是林子的出口,加油啊Jean,他给自己鼓气。

      “喂!你走慢点啊——”朱诺安发现这小孩跑够快的,自己20岁一大人居然跟不上5岁小孩的步伐。

      “你等等我!”

      越靠近出口,白光越盛,好像林子外头是个巨型白炽灯。

      朱诺安越走越发现,自己好像融进光里了。

      “姐姐!”冉阿让眼尖,离出口尚有百米他就看到林子外面等他回家吃饭的姐姐。

      他一路尖叫着扑进姐姐让娜的怀里,霎时间眼泪汪汪。

      “哎哟,怎么了这是?捡个柴火怎么还哭了。”让娜用衣袖擦掉弟弟脸上的泪珠,“跟小伙伴吵架了?谁欺负你了?”

      “姐姐!有女巫!”冉阿让手往林子里一指,哭得眼泪叭嗒叭嗒掉。

      让娜往林子里一看,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女巫。她知道弟弟正在小孩子最爱胡思乱想胡编乱造的年纪。于是像所有家长都会做的,她拿过弟弟手里那根棍子,对着空气和树枝草木一通挥舞,嘴里喊:“打!打死你这个坏女巫!”

      “好了,女巫被姐姐打跑了。”让娜宣布胜利。

      冉阿让被姐姐牵着回家吃饭了,脸上还挂着两条宽宽的泪痕。他一边啃着手指,一边回头往树林里望。

      晚上,让娜决定改编一下睡前故事,不说女巫了,换个角色继续吓唬弟弟。唉人贩子越来越猖獗,最近村里没了两个小孩,编故事也就是让弟弟别傻乎乎被别人一拐就走。她捏捏弟弟的小脸蛋,是时候让恐惧加倍了。

      *

      冉阿让早晨从床上醒来。

      与平时极快速地解决洗漱不同,今天他在床沿多坐了一会儿,双手捂了一会儿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有多久没有梦见过姐姐了?十年?十五年?

      梦里的姐姐是十五岁的样子,那样年轻,那样清晰……

      他把手贴在额头上。

      上帝啊……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梦见朱诺安了。

      他低头笑了一下。自己真敢想,诺安和年轻的姐姐一起出现在梦中……

      冉阿让不敢回味梦里这两人的形象,不敢细想,多想一点点都不可以。

      他在洗脸时忽然鼻子有点发酸,一定是不小心进水了吧。

      吃早餐时,他比平时多抹了一片面包,让门房婆婆瞧了好一会儿。

      “瑞尔威,作业都写完放好在包里了吗?带好笔和纸了吗?”

      “嗯,都带了。”

      “好,咱们去学校。”

      他提过瑞尔威的书包,一同出了门。

      每天早上送瑞尔威去上学,已经成冉阿让的日常固定行程。

      今天比较空闲,因此他把去阿拉斯的拉菲特银行这件事安排到上午。

      拿着巴黎总经理的介绍信,在法国其他城市的拉菲特银行分行办业务会很方便。而且他有两千法郎的现金流做底,几乎每家银行都对他敞开大门。两周前他给银行写过一封申请信,现在有回音了。恭喜他通过了银行的评估,有办理商业贷款的资格了。

      他并不想立即用贷款。冉阿让觉得贷款本质上是一种寅吃卯粮的行为,非到不得已他不会用。为什么要申请呢?因为有和没有的差别还是挺大的。

      下午冉阿让回到滨海蒙特勒伊去快装修完毕的小工厂里看了一圈,很满意。估计很快就能开工了。

      从自己的工厂出来后,他去模具厂重新打了一版样。

      上次他拿着初版模具左看右看,虽然是自己设计的,但还是有点不满意。

      “我想这里再改改。”他简化了一点工序。

      这样,手脚不够细致的工人也能按步骤做出精致的产品,就像在迪涅那个夜晚,他拈起指尖给朱诺安展示的那样美丽。

      天黑前回到家,跟瑞尔威和门房婆婆一起吃晚餐。

      “你有没有觉得马德兰先生今天有点点不一样,啧,说不上来的感觉。”

      “有一点,我猜他很开心?”

      “我觉得是。”

      “哎呀,我眼皮跳,可能最近要有喜事发生了。”

      冉阿让假装没有听到一老一小的交头接耳。

      忙完一天,他躺回床上。

      他盯着天花板想,昨天晚上的梦确实是个好梦。

      今晚他不介意再一次梦到。

      以后也不介意。

      他追补了一句,然后卷了一下被子沉沉地睡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荒诞医学史》,我只能用“震撼”来形容这本书,推荐一下,写的蛮有趣的
    当时有非常多不尊重患者意愿的医生,即便患者抗议,但他们抱着“你在教我做事?”的态度坚持错误疗法,然后把患者直接送去见上帝,事后还要埋怨患者没有早接受治疗= =(拜伦就是这样死的)
    尝试一点恐怖向,好像也不怎么恐怖,看来没这个天分
    btw这章可能关系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以及男女主的命运
    Actus non facit reum nisi mens est rea.
    (拉丁语:非有意犯罪的行为不算犯罪行为)
    Nom? Date de naissance? Lieu d'origine?
    (法语;姓名?出生年月?籍贯?)
    Au commencement, Dieu créa les cieux et la terre.
    (法语:起初,上帝创造了天地。)
    s'il vous plait, écrivez moi.J'attends ta lettre avec impatience.
    (法语:请写信给我。我期待着您的来信。)
    Avez-vous des préoccupations?
    (法语:您有什么顾虑吗?)
    藏了两句留子刻烟吸肺的彩蛋
    之前写女主给干的depressed,并不是小题大做,而是她精神真的要崩溃了
    这场景谁看谁崩,不能向外发疯,只能梦里具象化了
    冉朱給命文学之“只要你不要我的命,我什么都说”
    好了,两人已经在小树林里对拜了,直接快进
    无奖竞猜:冉阿让为什么是他们村第13个Je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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