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集》ALVIN1

1、番外二

　　“此去下山，路途艰险，不知归期，望你谨记门规，斩妖除魔惩恶扬善。”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凌曜一叩首，接过行囊，告别师兄弟，迈着步子出了山门。大门在他身后合上，凌曜转身再鞠一躬，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下山之路见着了不少已生灵智的精怪，大都是植物成了精，也难怪，师门所在之地精心挑选，此处集天地灵气，山脉深坳，植被密集，形成良好的聚气龛，坏也坏在这个聚上，此处谷深水重形成瘴气，植被生长茂密人却难以生存。百年之前，祖师爷带这座下弟子合力清除谷中瘴气，设阵护山，此处便成了修道的圣地。再加上修道之人福及四方，祖师爷早早列了仙班，上天自是保佑他们，又因这气之纯正，精怪多为良善，与人交好，鲜闻伤人之事。

　　下山后，见着一歇脚驿站，门前栓了几匹骏马，凌曜远远看着，站内之人奇装异服，陌生得很，他的目光吸引了那边人的注意，他们回望过来，面上写满不善，凌曜微颔首，继续启程。

　　马道上总被呼来喝去，他走得不紧不慢，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凡尘也不像师傅们说的那般混乱，他走了这么远，抓到的都是不成气候的小精怪，害人的本事都没有，甚至还人模人样用自己的果子同人做交易。

　　“这世道，妖有什么用，还得是这个，”那小妖殷勤地捧了几文钱，“人都可喜欢这个了，为了它什么仁义道德都不作数，现在的妖怪也得有几屋子钱才能哄一个人来给自己使。”说完她忍痛抛了几枚在地上，果然有人面上不经意地过来踩着铜钱一瘸一拐走远了。
　　凌曜点头，掏出师门的见闻录，仔细记录：妖怪聪颖，对人的欲望软肋拿捏得恰到好处。钱财之力，不仅祸及人，还魅了妖……

　　那妖怪见他如此记录急了眼，“你这小道士，怎么乱写！我做正经生意，没想害人，妖也得活，没钱我就只能去偷去抢，我靠自己赚钱，有错吗？”
　　凌曜看向他，眼中压迫感让那小妖缩了身子。凌曜说：“正是见你靠本事吃饭才没收你。”
　　小妖顿了下，连声道谢。凌曜又说教了几句，要她别想着入歧途，别听话本里胡说靠样貌为祸人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仙人记着，这辈子安安分分，下辈子换个好胎享受。说完这些，他放妖怪走了，那妖怪头也不回地跑，连残留的果子都顾不上。

　　凌曜只能追她，这妖见他追是越跑越快，凌曜一急，施术把她定住。“你的果。”那妖怪眨眨眼，就为这？
　　凌曜解了她的诀，把果子放下后继续向前。

　　凌曜有钱。师兄们下山历练后回来哭天喊地说自己风餐露宿的惨景，心思活泛者利用自己这身灵力支了个算命摊，生意却远不如那些容貌邋遢招摇过市的骗子。
　　后来的弟子下山都有了盘缠，也仅是饿不死的程度。

　　当周身的方言陌生起来，凌曜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彻底远离了山门，他回首望去，重山叠岭，分不出来，辨了依稀的方位再一敬礼。

　　凌曜很少用钱，他在山里长大，吃些野果也能活。师傅们辛苦攒的钱，不能挥霍，必须得等到紧要之时。

　　他这一路偶尔除除妖，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要么是一个猪笼草精为祸四方，山里的虫蚁吃不饱了半夜溜进农家吃牲畜，造成了损失。凌曜捉他时这只妖一边哭肚子里也不消停，饿极了。凌曜叹了口气，收了剑，劝他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精怪本就没了饱腹这一生存概念，只是本能尚未清除。凌曜又教了他几个口诀，一日三次，以天地之气充盈，又要他给那几个农户赔偿。这草一听又哭起来，说来说去就是赔不起。

　　“你没果子？”凌曜问。
　　成精的猪笼草少，他有了灵智就瞧不上灵智未开的同类，而其他精怪都嫌弃他，现下求偶都难，哪来的果。被问到伤心事这草更是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没有！”
　　凌曜惋惜道，“那好吧。”
　　猪笼草反问，“一般不都是你们道士心存仁念把这些钱财补上？”
　　凌曜不自在地护住行李，“我没钱。”
　　猪笼草擦擦眼，“那你藏什么？”
　　凌曜：“我没有，我没钱。”
　　猪笼草：“……”

　　告别猪笼草，凌曜继续向北。
　　在平淡地行进了十几个日夜后，他终于撞见了大妖。

　　彼时他正在买烧饼，整整十个，塞进布包内。他坐在摊边就着茶水吃了一个，这期间听说了一件事。
　　这镇子不太平，有吃小孩的妖怪。
　　凌曜不动声色地靠近闲话的人，听他们说：“这怪物刚来不久，先前都在关外活动，把那边孩子吃得差不多了，就一点点往里挪。”
　　凌曜挑眉，“刚来不久，那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说话那人睨他一眼，继续小声跟同伴交谈，“听说那妖怪都是先偷了孩子的玩具，再引孩子去山里，最后……唉，吃得连渣都不剩。”
　　凌曜更好奇了，“渣都没剩，那怎么知道孩子是被吃了？”
　　“去去去，有病吗这不是。”那人呵斥道，接着继续说：“那乡下都折几个孩子了，怕要不了多久就吃进城里了。”

　　凌曜拿上包走了，尽管这传闻漏洞百出，但确是有人失踪了，于是他问了路，往那村走去。

　　路上还遇着与他搭伴的人，一谈，目的地也差不多。凌曜去那找东西，这人去挖树。凌曜有些不赞同，“人挪活树挪死，这树长在那就是缘分，何必毁它。”
　　那人笑呵呵道，“我活不活也全靠树。”

　　走到村内已是深夜，凌曜没打算停歇，打算告别后继续往山上走。这人居然也跟着一路上山，凌曜对他印象更坏了，砍树居然多一夜都等不及。

　　当他往山里钻了半个时辰这人还跟在他身边时，凌曜终于觉出不对了。“你的树在哪？”
　　那人笑眯眯地他身后指了一棵参天大树，凌曜回头一看，好树，怕是离生灵只差一步，他觉得可惜，想再劝劝。转头时却让泥块糊了脸。
　　他挣扎着后退，泥渣进了眼剥夺了他的视线。凌曜扶着树，忍下不适感，念了咒辨他方位。

　　是人。但为什么要攻击自己？

　　凌曜想不明白，但师门有规矩，不可轻易对凡人出手。他们有灵根有法力，比上凡人，死得没那么容易。

　　“跟着你走了大半宿了，累了。这地儿挺好，钱拿出来，就给你埋这了吧。”
　　凌曜蹙了眉，“我没钱。”
　　那人乐了，“瞧你这身锦衣华服，腰带镶银，剑上镀玉，连鞋底都用的好料子，没钱？把钱给我，我给你个痛快的。”
　　凌曜丝毫没想到自己师门这身衣服居然也能引来祸事，说：“劝你迷途知返，趁还没……”他委身一躲，泥块砸在树上碎成渣渣落到他身上。那人哟了一声，“练家子啊。”
　　凌曜狼狈后退，拇指微微把剑推出以做警示。

　　那人步步紧逼，凌曜的力量在流失，看他目前还不打算下死手，只能暂时停了术法，准备缓和几息后再施法。
　　变故就发生在这时，凌曜只觉得腰上一重，利器没入腰腹，痛得他弯下了腰，腰间一松，腰带被人取走了，一手还不停打在他肘上企图让他松手。见他抓得死，这人气急败坏预备拔剑斩了他的手带回家慢慢清理，凌曜一指扣住剑柄与他对抗，再反手一转把人打开。
　　凌曜捂着伤处，捏诀减缓了流血速度。那人又冲过来，凌曜以气见他手中石块高举便抬手护住脑袋，这人却是以石块做锤，敲上他腰间的那把匕首。刀柄也没进去，凌曜痛苦地蜷了身体。行李也被人夺走，凌曜死死护住剑，那人用石块往他手上砸了几下，血肉模糊了也没能拔出来。
　　凌曜痛极，向祖师爷告了罪，预备还手。接着，他被人踢了一脚，腹间匕首也借力拔了出来，凌曜手心都是滚烫的血。他又被人举起来，凌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重重一抛。

　　滚下山的时候凌曜护住腹部，防止伤势加重，当他拦腰撞上一棵树，硬生生被逼出了一口血来。
　　他忍痛睁眼，磨出的眼泪把沙砾冲洗了不少，凌曜模糊看见了冒着绿光的一双眼。

　　是狼，完了。

　　凌曜下山前想过自己的结局，绝对不包括被强盗丢下山被狼群分食。但他受了伤，手也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绿光离自己越来越近，腥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凌曜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凌曜闻到了树木燃烧的香味。身边也暖洋洋的，眼前是昏黄的火光，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在什么洞里，眼前的火光是山石的映射，出于某种原因，这狼没有立刻吃了他，而是把自己做了储备粮。他迷迷糊糊往旁边靠，毛绒绒的。他颇为欣慰地想，起码不是在荒郊野岭被啃得七零八落。他又闭上眼，再次陷入了昏迷。

　　身旁的“毛毯”突然活动起来，一双锋利的眼在他身上扫视一转，略嫌弃地往一旁滚了两圈。大尾巴扫起地上的灰，是那只狼。
　　它趴在火堆旁边继续休息，半夜被凌曜痛苦的□□唤醒了。火已经灭了，凌曜缩在地上冷得直抖，这狼居高临下地看他半天，终于还是回到最初的位置为他挡了风，尾巴也扫上来护住他受伤的腹部。

　　凌曜这次足足睡了两天，中途一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舔他脑袋。他迷迷糊糊的想，可能他已经死了，现在还有一缕残魂挂在身上，感受这狼把他分食后还津津有味啃他脑袋。

　　再看到他皱眉，这狼不耐烦地哼了一口气，抬爪按在他眉心，片刻离开了。当它出了山洞，往前走了几步，身形变化，竟成了一俊美少年。这少年几步跃上树枝，摘了几枚野果，一边吃一边巡视他的领地。

　　前些天跟隔壁山的那只狼妖打了一架，原因是那只狼偷了他辛辛苦苦拿来的宝贝，还死不承认，左煜都闻到味儿了，于是他跑进那边领地闹了一通，神识告诉他领地内有了入侵者，他立刻打道回府，在回家的路上捡到了被人丢下山的那道士……这几天他都忙着巡逻，怕那讨厌鬼又来骚扰。尤其洞里藏了人，他老怕自己不注意就被那狼一口给吞了，毕竟不是所有狼都像他一样心地善良。

　　那道士也该醒了，给他顺点吃的，再找他讨点宝贝做报酬。狼觉得自己有一个完美计划，他抱了一兜果飞快跑回了洞里。
　　还在睡……狼把果子放到他旁边，自顾自吃起来。

　　凌曜就是被爽脆的咀嚼声弄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艰难地撑起身，手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塌了半边身子。凌曜看过去，右手上敷了厚厚一层草药，剑……剑！他四处巡视，狼开了口，“在那呢。”
　　凌曜看过去，在山岩上发现了自己的剑。他松了一口气，“多谢。你是……”
　　“左煜，你要杀的妖怪。”
　　凌曜：“？”

　　凌曜的见闻录随身携带，左煜为他疗伤简直是历尽千辛万苦。这人两只手，一只也没闲着。一手护在腹前，好不容易拔开，血窟窿还在往外冒，衣服一掀就发现里面还有个簿子，刚碰上那手就抓上来，跟钳子一样，拔都拔不动。把腰间的伤口弄完他又去处理他的手，那血肉模糊的样子把狼都要看吐了。凌曜抓得紧，左煜只能一边给手背上药，一边摸着他帮他放松。
　　终于处理完这些伤，好心的勤劳的狼悠闲地趴在他身边看起了簿子，这个名为见闻录的东西他听说过，就是记载妖怪传闻的本子，他得找找有没有自己的记录。毕竟他曾多次为迷路儿童指了路，为踩进同行陷阱受伤的猎户送了药……太多太多，他这么善良的妖怪，一定有很多很多记录。

　　他满心欢喜地打开，笔记寥寥却有他的身影：
　　一匹嗜血的妖怪。以幼儿玩具为饵，引诱他们入山然后食之。

　　其实仅靠前半句，左煜绝不会想到自己，但他看到了玩具，方圆十里，只有他这一个妖跟孩子交好，以狼形跟他们玩乐，作为补偿，他会把孩子们的玩具叼走。那些孩子还哭着挽留他来着。

　　怎么会成了吃小孩的妖怪！以后还怎么交朋友收宝贝玩具？

　　最可气的是凌曜还写了批注：荒唐可笑。引诱人的除了钱财还有谣言。

　　荒唐还来？可笑还来？

　　狼气得黄眼珠都红了。

　　于是他全力救治凌曜，新恩救怨一并算，得换来一堆玩具才能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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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曜垂下眼，不动声色调动内力检查自己，伤恢复得很好，虽然仍有些吃痛……他看向剑，估算着过去的速度。他又想到，“救我的那只狼呢？”

　　凌曜虽然在昏睡，也能感觉到有一个很大的、毛发浓密的生物在照顾他，他迷迷糊糊睁过几次眼，可惜眼皮太沉重，就那么一条缝，但他还是看见了，是一只极好看的狼。凌曜想，可能是自己给那狼带来了祸事。

　　左煜冷笑，“怎么，一并找出来杀了？”
　　凌曜说：“我是正道之人，绝不滥杀无辜，那狼于我有恩，我报答还来不及，怎么会杀它？”
　　左煜说：“那行，你打算怎么报？”
　　凌曜戒心不减，反问，“那些孩子呢？”他瞧见左煜身上并无血气，要么传闻为假，要么这是一只修为很深的妖怪，连杀人后的血气都能藏起来。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左煜没好气道，“都吃啦，没吃完的埋你后边了。”
　　凌曜：“……”
　　不知为何，他从左煜的语气里读出了委屈，好像受了什么冤枉。他用气去探，整个山洞里也没有血气，倒是依稀抓住了几捋纯真的生气。
　　是小孩……

　　凌曜问，“洞里有什么？”
　　“你，我，剑，果子。”左煜挨个给他数。
　　凌曜低头看见就放在自己身旁的野果。“多谢……”
　　左煜又是冷笑，“你们这些道士最虚伪，说什么正道正道，恩将仇报就是你们的道。”
　　凌曜茫然地看向他，“若是你没做过那些事，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一套套的冠冕堂皇，你们追着心中的道才不管什么真假，一个妖而已，除就除了，现在没错不代表以后没错，你们这是未雨绸缪，天道簿上还得给你们记笔好的。”
　　凌曜觉得他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颇为紧张地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剑。

　　左煜见他又去瞥更气了，他站起来拿了剑丢到凌曜面前，“你跟我打吧。”
　　凌曜被吓得躲了一下。这幅无理取闹的委屈模样是要干嘛？
　　他继续用气探，洞里没有其他生气，那些纯真之气也只是残留，没有意识。凌曜陷入了茫然，“你不要那么气，我不是那种人。簿子上也写了，你看我跟多少妖怪交了朋友？”
　　“呵，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把妖唬做朋友再一剑杀了，最后假惺惺记这个簿子也不是没可能。”
　　凌曜突然就累了，他躺回去，说：“一会再说，我好饿，没力气了。”
　　左煜拿果子丢他，“快吃，吃了跟我打，输了快走……不过你得记得回来送谢礼，我想要针线包和蹴鞠。”
　　凌曜：“？”
　　针线包？蹴鞠？

　　他又想记录了，但他太累了，这样躺下一会就涣散了意识。

　　第二天，凌曜封住几处穴道，终于能端坐起来和左煜交谈。左煜看他不再一心瞄剑，态度也缓和下来，有问必答，凌曜也知道了救自己的就是他，还被领去欣赏了狼的宝贝。

　　“这么多？”凌曜盯着那些玩具，都是沙包、小球、竹制的小狗之类的。左煜洋洋得意道，“本来不止这些的，有人后悔了，就偷偷拿回去了。不过我也不在意。”
　　凌曜挑眉，抄了剑就要走。左煜叫住他，“可你的谢礼还没给我呢。”
　　凌曜说：“下山就给你买，下次上山就给你带来。”
　　“拿什么买？你都被抢了，腰带还是用的我的呢。”
　　凌曜低头看，腰带果然变了样式，还是白的，但窄了很多，像绳一样勒在他腰间，避开了伤处。凌曜默然，又说了次谢。

　　左煜说：“别光说谢啊，我要蹴鞠我要针线。”
　　凌曜问，“你要这做什么？”
　　左煜不以为然道，“我瞧那些小孩玩的球上还有穗子，陪他们玩了好几天找他们要都不肯给，进城找也没找着相似的，我就只能自己做了。”
　　凌曜哑了，他觉得……很想笑。

　　一只狼妖，愿望全是关于玩。
　　他忍不住问，“你不修炼吗？不想成仙？”
　　左煜道，“仙家规矩多，矜傲得狠，一边施恩泽一边谨记仙人有别，累。”
　　凌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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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个番外的时候我是真实的被可爱得嗷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