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想见江南》机智伟大的牙齿

6、水晶帘动微风起

　　第六章：水晶帘动微风起
　　牛车一路驰骋，向着落梅山庄而行。这落梅山庄是谢家刚置办的一处庄子，据说山庄周遭的山上种下了万顷梅花，冬日时白雪红梅分外清丽。
　　只不过现在刚至盛夏，山涧满是清凉，梅的影子一点也寻不到。
　　郗道茂眯着眼睛靠在车壁上，湖蓝色兰花对襟，配着雨过天晴色的散花百迭裙，双刀髻上簪着赤金蓝宝的玉簪花对簪，两对掩鬓垂着铃兰花的流苏。她的食指轻点在太阳穴上，水葱段似的指尖泛起好看的红色。
　　行至城西，郗道茂推开窗棂，忽然唤了一声门外的南嘉：“停车。”
　　“女郎？”南嘉瞬间打开车门问道，“怎么了？”
　　郗道茂由她扶着出了牛车，看着街巷叫嚷的小贩，抬眼望去，牌匾上的“仁和堂”三字格外醒目。
　　“最近嗓子有些不适，南嘉，同我去‘仁和堂’买些清露丸来。”南嘉扶着郗道茂稳稳地下了牛车。
　　“是奴婢思虑不周了。”南嘉在后面忏悔道。
　　郗道茂最怕的就是这个，此时赶忙一脚踏进了仁和堂的门槛。
　　此时来抓药的人并不多，柜台后只留下一个小药童在分拣当归。郗道茂带着幂蓠走到药童面前，轻问一声：“轻问，沈大夫可在？”
　　药童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郗道茂，向身后院子里喊道：“阿远！”
　　郗道茂立在一旁静等，看着院子里走来一个粗布白衫、药童打扮的男子，对着她行了个礼，道：“请跟我来。”
　　郗道茂隔着幂蓠，看着面前这个身影，只觉十分熟悉，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还是身后南嘉想了起来，对郗道茂低声道：“女郎，这不是上次紫云观的小道士吗？”
　　郗道茂恍然大悟：“你的嗓子痊愈了？”
　　那位唤做阿远的男子顿足，微笑了一下，对她点点头：“好的......差不多了。”他说话时还有些磕绊。
　　“你怎么会来这里做药童？”郗道茂有些意外。
　　阿远在前面停下了脚步，看了眼郗道茂，努力将口中的字练成句子：“师傅，收我......为徒，为我......治嗓子。”
　　郗道茂闻言，眉毛上扬了一下：“沈大夫竟然还收徒弟？”
　　她可是听说这位沈大夫脾气极差，有许多慕名而来拜师的人都被他骂走了。眼前这个小道士，想来不是一般人。
　　阿远点点头：“多谢......女郎......救......”
　　“不必客气。”原也是她看那位桓家女郎不顺眼，随手为之的事情。
　　正说着，郗道茂就走进了看诊的房间。
　　一进门，一股浓郁的药香就直扑郗道茂的面门。她努力呼出一口气来，才调整顺畅自己的呼吸。
　　沈大夫坐在药炉旁煎药，看到郗道茂走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老朽可没有那通天的本事，能够隔着幂蓠看病的。”
　　郗道茂也不恼，笑着摘下了幂蓠，递给身旁的南嘉。
　　南嘉则有些愠色，看着沈大夫的神情也警惕了许多。
　　郗道茂乖巧地坐在了桌案前，伸出自己的手腕，由沈大夫闭着眼睛号了下脉。
　　“另一只。”
　　郗道茂又赶忙换手。
　　待双手号完一遍，沈大夫又看了看她的喉咙，这才点点头，从身后的药箱里挑挑拣拣出几味药材来：“你这是心火，清露丸的效果恐怕不好。我给你开些药方，你回去煎上几服药，每日两次服下，半月可解。”
　　“多谢沈大夫。”郗道茂对他点点头道。
　　沈大夫毫不理会她的礼，只是斜着眼看了阿远一眼：“去包吧！”
　　阿远应下，将手中的药分成小包，挨个包好，递到南嘉手中。
　　南嘉见看诊完毕，赶忙帮郗道茂戴上幂蓠，浅蓝色的衫子与幂蓠的颜色叠加，像极了春天的碧波。
　　阿远一路送郗道茂出了仁和堂，看着南风扬起幂蓠的一角，郗道茂清丽的面容若隐若现。她对阿远点点头，道：
　　“沈大夫的医术是极好的，你跟着他，嗓子定然可以痊愈。”
　　阿远有些发怔，盯着郗道茂幂蓠后的下颌，樱桃口微动，说出那短暂的一句话来，幂蓠又不合时宜地挡住了全部的面容。
　　他点点头，看着郗道茂由南嘉扶着，上了仁和堂对面的牛车。
　　而牛车上，挂着四盏石榴红的灯笼，上面一个大大的“郗”字格外耀眼。
　　上次桓卿也说过，她是高平郗家的女儿。
　　阿远看着牛车消失在了道路尽头，才进了仁和堂。
　　门口的小药童还挑着药材，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阿远没有听清。
　　出了会稽城，一路向东，约莫三十余里，牛车就停在了落梅山庄门口。
　　山庄前是一条石径，庄子三面环山，此时竹林苍翠，正是清凉之色。一条清渠从门前略过，流水声里夹杂着鸟鸣。
　　此时门前已有几家的牛车停在附近，郗道茂下车，一眼就望见庾昭的身影。
　　今日她换上了一件海棠红的绣花圆领袍，腰带上是白玉雕刻的睡莲，身旁挎着一把长剑，剑穗是碧玺的珠串。
　　“容娘！”庾昭一见她下车，立刻冲着郗道茂挥挥手。
　　郗道茂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发现她后面立着的，是荀家的淑女郎和桓家的卿女郎。
　　郗道茂一看见桓卿，脑袋就忍不住嗡嗡两声。可站在桓卿旁边的庾昭却不管这么多，此时撇下那边就向着自己跑了过来。
　　容娘笑着迎上了她的手，走到门口时，她的余光看到桓卿冷哼了一声。
　　在谢家山庄的门口，她毕竟不敢作威作福。
　　郗道茂像是看不到一般，迎上了向着自己走来的谢道粲。
　　“等你们好久了。”谢道粲牵了牵郗道茂和庾昭的手，接着转头向那边的女郎们点了点头：“姐姐们久等了，刚跟随长姐收拾院子，未能出来相迎。姐姐们莫要怪罪。”
　　身后众人只道：“不敢！”
　　看着郗道茂她们走进去，南嘉和庾昭身边的珮儿一起指挥着将自家女郎的箱笼运进了山庄里。
　　刚踏进山庄，郗道茂就感到一阵凉意迎面而来。明明是盛夏，可山庄里遍植的凤尾竹却让人瞬间清凉。茂林修竹过，正堂的烫金牌匾落落挂在上方。跟在后面的温思小声赞叹了一声，桓卿立刻就翻了个白眼回应她：“小家子气。”
　　温思立刻噤声，而走在前方的谢道粲此时也听见这句话，转头来看了桓卿一眼，抬脚踏进了正堂。
　　堂中放一张十人的八仙桌，八碟茶点环成一圈，牡丹花糍、阳春白雪糕、脆青梅、枇杷煎都是郗道茂和庾昭常用的点心。想来是谢道粲特意布置的。而刚刚未出现在门口的谢道韫此时正坐在主位上，烹着桌上炭火炉里的茶。
　　见各位女郎走进来，她也起身对着大家点点头，道：“众位妹妹一路辛苦了，大家尝尝今年的新茶。”
　　众人立刻四散来择了位置坐下。谢道粲坐在谢道韫旁，依次是庾昭、郗道茂、桓卿、殷楚芸、荀灵淑、温思、温黛，王家的令姜女郎因为风寒未愈没能赴约，倒是遗憾。
　　见众人都落座，谢道韫挥手，身后的侍女依次来为女郎们奉茶。看着竹里青盏中盈盈枯碧色的茶汤，一直没有开口的荀灵淑先开了口：“这茶是今春的庐山云雾，应该是明前茶。但我觉得点睛之笔要是这烹茶的水。”
　　“是了，”谢道粲闻言笑道，“这水是上次容娘赠的灵山泉。”
　　“可是紫云观的灵山泉？郗家妹妹竟有如此机遇！”荀灵淑眼睛亮了些，看着郗道茂，竟有些赞叹。
　　“巧合寻到的，说来还要感谢桓家姐姐。”郗道茂将众人视线一下都引导了桓卿身上。
　　忽然被点名的桓卿有些不自在，看着一道道探寻的目光，忽然有些慌乱：“同我有什么关系？”
　　郗道茂见目的达到，也不多说，只眨眨眼，对着众人道：“那日我去后山寻灵山泉，多亏了桓家姐姐指引，才得以寻到。只不过当时桓家姐姐走得太急，妹妹也没来得及赠与你一瓮，倒是妹妹失礼了。”
　　这下大家的目光都换成了探索。
　　这郗家女郎去紫云观后山是为了寻灵山泉，那这桓家女郎去后山又是什么缘由？匆匆离去，并未带泉水，那这来一趟的目的是什么？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谁也没有再接下去这话。
　　桓卿觉察到了桌上的异常气息，四顾一圈，见众人都不开口，自己也没有办法解释。只得忍下去，看着郗道茂，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郗道茂低头不去看她，庾昭却不肯，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眼神，翻了个大白眼。
　　桓卿大怒，可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谢道韫，她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小不忍则乱大谋。桓卿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就在桌上人都沉默的时候，庾昭忽然低声凑在郗道茂旁边：“那灵山泉这么难得，你怎的不送我一瓮？”
　　郗道茂没想到庾昭的思维跑偏的这么远，赶忙哄道：“好昭昭，下次给你补上。”
　　茶吃了一阵，谢道韫看着门外自己的侍女对她点点头，便先起身，道：“众位妹妹的院子已经打点好了。”
　　谢道韫一起身，桌上其余女郎们也不敢再坐，纷纷跟上了她的脚步。
　　谢道粲挽着郗道茂的手臂，庾昭则在一旁一手拎着剑一手看风景。
　　殷楚芸步子慢些，正巧看到走在后面的桓卿。便对她笑了一下，道：“卿姐姐这宫绦打得可真精致。”
　　桓卿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挽上殷楚芸的手，亲昵地道：“妹妹若喜欢，那就赠与妹妹。”
　　“怎好白收姐姐的东西，一会儿安顿好了，姐姐来我院里，妹妹亲手给你烹盏茶吃。”
　　“那就有劳妹妹了。”桓卿笑着，拍了拍殷楚芸的手。
　　荀灵淑立在一旁看完全程，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跟着众人的方向走去。
　　走在最末的温家女郎并肩而行，看着前面三三两两的人，相视一眼。
　　“长姐，这谢家到底在买什么药？”温思有些摸不着头脑。
　　温黛看了她一眼：“不管谢家想做什么，只要我们不惹事就好。”
　　温思应了一声，也不再多言。
　　谢道韫首先带众人来了白苹斋，这是谢道粲专为庾昭选的院子。庭中没有杂树，只院落边角种了一棵苹树，后院是几竿翠竹，方便她练剑用。室内的陈设也以简约为主，墙上一把青云剑，庾昭一看过去就移不开眼。
　　“这是长姐特意为你选的。”谢道粲皆是道。
　　庾昭瞬间就将那剑取了下来，冲到谢道韫面前抱住了她：“多谢韫姐姐，这把剑我太喜欢了。”
　　谢道韫笑着将她从身上拽了下来。
　　再往西北方去是郗道茂的知春楼，比肩而立的藕香居是谢道粲的院落。看着三人几步之遥的院子，谢道粲悄悄对二人眨眨眼。
　　知春楼的名字由来，是因院中的那棵桃花树。此时过了花期，桃花树正是繁荫，有些青涩的小果挂在枝头，再过一月，想来也是硕果满枝头。
　　“这桃花树下有我和阿玄今春埋下的桃花水，等你什么时候想烹茶了，可以取出来用。”
　　谢道韫难得开口，这礼送得真是妥帖。
　　郗道茂对她道了声谢，抬眼望去，那棵桃花树和自己庭院里那一棵，倒有些相似。
　　只是少了那只聒噪的黄鹂，知春楼的静谧让她有些不习惯。
　　再往东去是桓卿的弄玉筑、殷楚芸的喜雪堂，温思、温黛两位女郎的汀兰苑，荀灵淑的得未楼相映坐落在山庄南边。
　　“法筵清众，得未曾有。”荀灵淑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里有渐渐星火。
　　正堂后的松涛馆，是谢道韫的院子。
　　见众人都回了各自庭院安顿，谢道粲与谢道韫并肩着，向前院的方向走去。刚刚她们坐过的正厅里，此时立着一位玄色圆领袍的少年，背着手看着墙上挂的烟波山水图，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七弟。”谢道韫先唤了他一声，唤回了谢玄的思绪。
　　“长姐，小妹。”谢玄冲二人点点头，应道。
　　“后山的竹林还没有建好，辛苦你盯着些。另外这几日各家女郎都住在山庄，下人们你千万要叮嘱到，切不可胡乱走动，惊扰了各家女郎们。”谢道韫为他沏了一盏茶，嘱咐着。
　　“是，长姐。”谢玄在谢道韫面前，总是格外小心。
　　谢道粲对他们眨眨眼，道：“长姐、七哥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昭昭和容娘她们。”
　　谢玄听着这名字，忽然开口问了一句：“那剑？”
　　谢道韫坐在旁边笑而不语，谢道粲则点点头回道：“可喜欢了，刚刚收到剑，抱着长姐不撒手呢！”
　　谢玄挠挠头，若说是他送的，那这待遇是不是就......
　　谢道韫看着谢玄出神，忍不住催促道：“好了，你不是还要看着他们建陶然亭嘛，不去盯着些？”
　　谢玄应了声，也起身出了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