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蓬莱》顾行之

24、能跟你睡吗

　　“阿泉……”被管如泉从丁胜手里救下的当晚，牧芊芊软糯糯的声音便从管如泉的门口传了进来。彼时，管如泉刚将外袍脱下，只穿着睡觉时不会脱掉的中衣，就待要吹熄灯台上的烛火入睡了，蓦然听到这声呼唤还被吓了一跳，随后赶忙行至门口挑开了遮挡的布帘有些担心的问:“怎么了，芊芊？还有什么事吗？”

　　“我……我害怕。我今晚能跟你在一起睡吗？”牧芊芊表情极是扭捏困窘，脸色随着话语的出口已然转变成了一片粉红。但想到自己刚刚一躺下，脑袋中就不受控制的出现那张狰狞可怖的男人脸，便只能忍着害羞，跑来了管如泉这里。

　　这种情况下，她也没法理阿泉会怎么想她这种不重要的问题了，因为她实在是没办法摆脱脑海中一遍遍出现的恍若梦魇一样的场景。甚至到得现在手脚都还是冰凉凉的，心悸的感觉让她遍体生寒根本无法入睡。虽然才是夏末而已，气温还没降下来，可今天的她却感觉自己的房间里丝毫感受不到夏夜的热度。

　　管如泉听到她的话不由得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个人久了，倒是很难察觉这种小女生的心思了。今天牧芊芊刚遭遇了那种事，自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和刺激的，虽然最后自己及时赶到，什么也没发生，但光是之前的过程也够牧芊芊受的了。满身的衣服都快被那个畜生扒·光了，搁谁谁不怕啊。

　　“进来。”管如泉这次二话没说，也没给牧芊芊太多自我检讨和自我指责的时间，直接拉着她的手就让她进了自己的房间。

　　“床不大。先凑合一晚吧。”好在牧芊芊身上的伤都是一些剐蹭到的小伤，也不怕挨到她会让伤口恶化。管如泉便让她躺在了床里侧，自己吹了蜡烛，便也上了床。

　　扯过一边的外袍轻轻搭在自己两人的身上，管如泉便也侧躺着合上了眼。

　　蜡烛熄灭，里侧的牧芊芊刚刚害怕的心情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全身绷得直直的紧张。听见身后管如泉窸窸窣窣动作的声音，只觉自己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后，但她此时此刻又偏偏是面向里侧的墙壁躺着，就算想看一看身后的管如泉，也是紧张得动也不敢动一下。这张木板床也就只比单人床宽了一点儿而已，管如泉现在就在她的身后躺着，若是细心感知，怕是都能察觉到自己颈后缓缓而来的呼吸。如果此时她将身体向后平躺，相信直接就能撞进管如泉怀里去了。

　　阿泉她……睡了么？牧芊芊的眼睛此时只能直直的盯着面前的一片黑暗，在一片静谧中闪着幽亮的光，暗自揣测着身后的管如泉睡着了没。除了呼吸，紧张到连小拇指都不敢动一下，生怕做错了什么，惹管如泉生了气，就不让她在这里睡了。

　　“还不睡？那么怕吗？”谁曾想就当牧芊芊以为她要这么睁着眼睛失眠一夜了的时候，一个温热的手掌竟轻轻覆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感受着手心仿佛羽毛抖动一样的触感，管如泉就知道她猜对了。她虽然闭着眼，但感觉却敏锐的捕捉到了牧芊芊轻得近似完全听不到的呼吸声——那可不是一个睡着的人该有的呼吸声。

　　牧芊芊，根本没睡。这个小丫头，在自己的房间时是害怕得不能睡，怎么到了我的房间还是不睡？

　　管如泉在一片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想了想，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将手伸了过去……

　　感受着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掌掌心所传递的温暖，牧芊芊蓦然感觉心里一堵。心底一股酸楚直涌了上来。

　　自从娘亲走后，自己已经有十年不曾跟别人有过这种安静安心的肢体接触了。爹爹毕竟是个男人，她哭的时候也只会在一旁咬牙忍着难过，最多再说上一句:“你已经长大了，不能总是哭个不停了，不然你娘亲在天上听到了也会难受的。”

　　但牧芊芊毕竟也只是个柔弱的小女孩儿而已，就因为爹爹的一句话，使得她在想念娘亲的时候都不敢大声的哭出来，恐怕娘亲到了天上还要为自己担心。每晚夜深人静想念娘亲的时候也就只能静静地流着泪。第二天一早醒来就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跟着爹爹学习那些生存常识、帮着做自己力所能及的家事。

　　所以此时此刻当牧芊芊感受到了来自管如泉的关爱后，心里连年来堆积的委屈似是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一样，近日以来伪装坚强的高筑城墙也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倒塌。泪在管如泉的指缝间顺着流下，瞬间便沾湿了管如泉整个手掌。但牧芊芊却还在兀自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管如泉小的时候因为太淘气，挨骂挨揍简直就像家常便饭一样了，但每次挨骂挨揍的时候，爸妈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总是大叫着“给我憋回去！憋不回去我他妈就打死你！”。所以，管如泉现在完全能对牧芊芊的心情感同身受。没有试着忍过忍不住的哭泣的人是没有办法体会到那种感觉的——原本是应该向外发泄的负面情绪却偏偏被人堵住了出口，于是只能转而向内，气息鼓胀胸腔，不能流的泪化作无形的刀剑刺痛自己的全身，五脏六腑都似乎是在经历凌迟一般，管如泉完全可以断言，那种不流血的痛楚才是世间最痛！

　　所以此时的管如泉咬着牙一把将无声痛哭的牧芊芊搂进了自己的怀中。温柔且坚定的道:“哭吧，哭出来，哭出声，没关系的，我陪着你呢。”一边轻声耳语着，一边轻轻抚着牧芊芊的后背。管如泉知道牧芊芊心里堆积的情绪一定很多很重，也不知道她这么长的时间是怎么独自忍下来的。不过，再想想自己，好像多少又能理解了。

　　而原本无声落泪的牧芊芊此刻终于得偿所愿的被管如泉搂在了怀里，也终于放下了自己一直以来伪装的坚强，抓着管如泉胸口的衣襟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