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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逢不喜1 ...

  •   骤雨初歇。才刚蒙蒙亮,她望着将尽未尽的灯火,灯芯一下的跳跃着,像是花丛里扑着翅膀的蝴蝶,忽见外暖阁里降了琼屑,会意了滴漏到天明的苦滋味,待外头有脚步声响起,又起了意,一霎越出些难合宜的欢喜来,见是身旁贯随候的丫鬟,便也落寞的垂下眼,只闻她略带警惕的说道:“姑娘,正堂且等着您。”

      她像是辞别旧屋的不舍,又像是安土重迁的不愿,踟蹰间失了常日分寸。垂眸打量也竟是笑意,难说是错觉,蕴着三两分凄悲的笑意。自有一等丫鬟服侍她匀颜梳妆,待等毕了,才由主事扶往正堂。

      诗礼簪缨人家礼数齐备,待她行叩天地君恩师的稽首后,正堂为首的梁仲偲正颜道:“两日后即为钦定,蒙天恩赐祚,册尔为良娣,梁氏一族有感皇恩,今特嘱托与尔,务必克勤克俭,不辜梁氏祖训,心系三纲五常,外以女德为泽,谨记后嗣职分。”她再行随言辞将双手叠放于身前,重新叩首。

      梁氏嫡次女,单名寄,小字簟秋。上有庶长姊,一月前因难产薨于太子府邸。

      她由身旁随侍数年的知更扶起身,梁仲偲重望她,“芫娘既去,梁氏一族荣辱为系,必不可辜负。”她阖眸,将这番话颠来倒去的刻在心坎。

      两日后,梁良娣入太子府邸,向太子妃敬茶。她满怀笑意的受下奉茶,这便是正妻博大气量,她只能贤德,只能海量。后她又罢去笑意对诸女眷,“芫娘去日已久,今得了新良娣,是辞旧,更是新端。你们且要和睦才是。”量谁听此言,齐刷的起身,一体的屈膝道一声“谨记”。后梁寄挪去邬花台住着,最近处便是她庶姐薨前住过的芳阑轩,她曾想一睹,然此处在庶姐离世后便受命封禁,无储君令不得入。

      梁宁(芫娘)为太子女眷四载,难产而死后断是人走茶凉罢了。

      太子回府后第一事便是去探妻,他与发妻江闵结褵五载,少年夫妻势必更通情意。梁宁去后,太子心意郁郁难解,便连发妻亦不随意提起。今日他率先发问:“梁氏入府了?”她立刻会意,“是。今儿算是她的吉日,您可去瞧?”

      太子蹙着眉头,看向发妻,眼色骤然变换。江闵顿感失言,太子却兀地转变,“给孤宽衣罢。”她亲自服侍他更换衣裳,待他背过身去对他,江闵心底难说滋味。她的手心小心翼翼的贴在他的背脊上,顺着绸缎的寝衣自然而然的滑着,几刻后手心便着了滑腻的汗。他早早捕捉她的行动,却不做制止。“好生照着禾娘,这可是她生前唯一念想。”

      他的长女,梁宁因此难产而薨的元凶,在三日前因储君务力农耕诸事而刻意取下的名讳。禾,粟也。储君长女本该拥有更美好的字眼的。一连数日储君但歇在正妻处,旁人无有雨露。江闵于心不忍,终是召了梁寄来叙话。“良娣切勿多想。你阿姐薨的突地,太子心里没个所料,一时心绪是难转了些。然梁家是爷的臂膀,你且可将心安下,等着爷想开了,自去瞧你。”

      梁寄起身,“您此言差矣。您是妻,是妾侍奉所在。您二人夫妻伉俪和睦,自为万人所期。妾饱食终日,忝列良娣,望能抄录佛经百卷替长姐祈福,望她早登极乐。”太子妃滞笑,重新教诲,“但请谨记,你为储君良娣,并非梁家女。在此处搬出姊妹情分来,恐会惹爷不喜。”梁寄面露疑惑,然不过一刻,后便双膝成屈再次跪谢,“谢殿下提点。”

      说话期间,太子妃身侧的宝钏禀道:“殿下,薛良娣到了。”薛菱先向太子妃施礼,后与梁互施平礼,“您昨儿念叨说想看白梅,雪将将停住,这阵踏雪寻梅正有意头,不知妾可能跟您一齐饱个眼福?”江闵由薛菱亲搀起身,还半顾首示意梁寄跟上。江闵最爱白梅,自感白梅白雪夹杂难辨最有意境。薛菱折了一枝在掌中翻看,“还是您有眼,妾是万琢磨不出哪里抢眼的。”

      说罢又瞅向梁寄,“梁姊瞧着如何?”梁寄重新望向她手里的白梅,“妾是俗人,断说不出子丑寅卯,望殿下海涵。”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闵娘好兴致。原是只知自己贪顽,却不肯等孤的。”梁寄随几人同矮身下去,见太子扶起他的妻,双手紧紧拢着她的,还小心的哈着热气,“怎不带手炉?”说着便将自携的塞入她小掌中,“是特意冻着好叫孤心疼?”

      梁寄垂首,呼啦啦的风刮在脸颊上,断觉得冬日是寒凉的。薛菱和气的搭话,“爷待咱们殿下这般好,妾真真是要吃味了。”太子一指点在她额上,“还未罚你,据说是你非要带着闵娘出来,今儿就从你屋里挪两笼炭到正湘阁(正妻住所)去。”薛菱玩笑道:“爷您听差了罢!明明是梁姊姊说要携殿下出来踏雪寻梅的,怎地成了妾的过错了?”

      话锋骤转,杀的是措手不及,梁寄想不出言辞,还是江闵替她说:“数舒娘(薛菱小字)狡猾,梁妹妹好端端地倒多出桩不是,爷听的怎地有差,可不就是她顽心起了,才邀着妾一同来的。”

      太子笑如寒霜,眼光在梁寄身上逡巡。“今儿见过梁詹(詹事代称,是太子官属之长),道芫娘(梁宁小字)纵去,却有新人侍立仍不算憾,却不知这话何解。”这时刻就连最机敏的薛菱都低首,梁寄更觉无言以对。还是江闵赤愣愣的答道:“爷莫太替芫娘伤怀,若要填补,可多替她想一想禾儿。”提起长女,他面儿上更不好起来,亦松了挽妻的手:“她且是病弱的,看顾实难,多遣人盯着是打算。”江闵闻言即道:“妾定刻刻念着,不若便由妾亲来抚育禾娘?”薛菱眼风一提,迅而吞没在风雪里。梁寄眼前闪过一盏亮,又熄灭在呼啸的寒风里。“她的去所孤尚要再虑,你只费心顾着宗哥儿就是。(江氏亲生,嫡长子)”江闵手上一僵,始料未及地,话音跟着也弱,“妾都听您的。”

      他抚了抚爱妻的白荑,复望梁寄,“孤今日去瞧你。”其余两人齐抬眼去觑梁寄,只见她并无喜悦之意的屈膝应下。来时恰逢兴头,离时却各顾各四散了。江闵望着太子身影,有些难以置信:“禾儿是姑娘,难不成他心底还猜忌我图谋甚么?”身侧陪了多年的宝钏道:“您可甭多想。咱们殿下素是心底有成算的,前良娣走的实急,又留得是女儿,您便再宅心仁厚,亦别想着她的孩儿。愣旁人再能生育,您都是他们嫡母,有无这养恩,实也不要紧。”

      时匀阁。薛菱手里顽着八角刻花鎏银的手炉,点着茶盏盖子,凝着蒸出的水汽出神。自闺中伴随至今的疏屿上前换下盏,“冷待了整一月,总得给梁家情面的。”薛菱轻蹙了眉头,眉峰立显:“自出一家,脾性倒不同的很。”疏屿静默,她便清浅接道:“怨不得嫡庶有别,庶出的难免教人看轻。”

      两人话间隙,有人通传说林奉仪来请候(问安礼数)。薛菱将旧茶盏端下搁在对个,算成了待客礼数。“叫她进来就是。”林氏瞧这架势,知她此刻必定不清闲,“听府里的信儿,说爷今夜要歇在梁邬那。(以姓、以居所首字代人)”薛菱嗤笑:“你管的忒多。他的去处多早晚轮得到你置喙?早住了嘴,免得讨殿下(指太子)不快。”

      林氏唯唯诺诺的坐下身:“妾是想来讨教的。听闻您跟着去的百梅园,府里传的热闹,说谁恁地提了梁芳(同上代指梁宁)扫了爷的雅兴。”薛菱凝着人,“你又知晓了?殿下最憎背后嚼舌,没地哪日恼怒,一竿子打杀才偃意。你要讨教,便只管叫跟着你的聋哑了。”林氏点首便算成是受教了,“这些事儿乱糟糟的,若传的满城风雨,也且是上头去照管,妾这么个微末的,实登不得台。”

      薛菱并不理她的自谦:“江殿想讨长女教养,到他那闹个没趣。”这桩倒是没传清楚的,林氏乍知还有些疑,只听薛菱道:“唉,五年妻母,咱佛祖一样捧,他耐心教着,竟连这点子事都体察不住。”林氏只能佯装不懂,薛菱又问:“你拜过梁邬了?”林氏应声,“好歹是良娣,妾焉能失礼。”薛菱仔细的咂摸这两字,哼出一声笑,“良娣?前头那位,可亦是成孕后抬做良娣的。”林氏不语,任凭这似讥似嘲的声儿散在宽敞暖房里,炭噼里啪啦的出点声响,显得阁里过于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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