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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切都是烟云 ...


  •   2.一切都是烟云

      里面比外头来的温暖,几乎不会流动的空气里充盈着淡淡的芳香,这是我从未闻到过的香味。
      香味来自某个角落。
      最舒服的地方是在角落的那个位置,旁边是玻璃墙,身后是窗户,窗户打开,下头是河水,窗外种了长长的迎春花,枝叶繁茂,垂着垂着就要接近了河面。
      我在那个位置坐下,带我进来的那个女人就不再来理睬我,转身走到柜台后面忙她的事情去了。她不厌其烦的把看起来非常已经干净的杯子小心翼翼拿下来,洗干净,用柔软的毛巾擦拭后再放上去,动作轻柔,把它们都好好保护着。她很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在这过程中非常开心。她的身体摇摆,面容轻松,好看的脸庞表露出享受的神情。
      而另外一个人偶尔才会抬头看她,不曾看过我。
      她的脸不像是中国人,五官分明立体,颧骨高高耸起,眼睛深邃,黑色的短发柔软覆盖着她的额头,她身材高瘦,如果说带我进来的那个穿高跟鞋的女人是女性柔软的代表,她就是另外一个方面,中性的,神秘的,还有一点灰暗。
      我环顾四周,烛光微弱,看不清楚远处的样子,只知道这里布置的非常完美,不像是一天就能赶出来的。
      前面的玻璃桌上放着小玻璃瓶,里面养着一朵栀子花,花朵低头吐露芬芳,香味浓郁,是刚刚刚才摘下来的,离了母体,养在水中,味道也开始变化起来,变淡,不再野性。

      到了别人家里要打招呼,看主人的脸色,到了咖啡店里怎么说也要点一杯咖啡,否则过意不去会被人难看掉。
      我总是知道这些人之常情的,可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给的,心中为难,小说翻开也看不下去。
      “这沙发让你不舒服了?”有人在我耳边说,气息喷在我的耳垂上,我感觉到了温度,吓得跳起来,她盈盈而笑,像在嘲笑我的大惊小怪。
      她的笑声在昏暗的咖啡馆里回荡,是清脆若铃铛的,竟然让我觉得这里明亮了起来,这种幻觉来自于她的笑声。
      我再度坐定,她坐在我的沙发扶手上,身体微像我靠拢,姿态亲昵,我们是第一次见面,陌生人该有的距离是大约一个手臂那么长,如果是保守的中国女人,会更长,最起码要让对方看不见自己的牙齿,就是这样。可是她毫不在乎,她很自然的靠近,开玩笑,叫我看见她的红唇,还有纤长的睫毛。
      我为我之前的莽撞而脸红,她却觉得只是无所谓的小意外,她坐在我的沙发的扶手上,问我:“你到这里来看书?”
      “嗯。”我把小说往自己地方挪了挪,上面的封面太可笑,我怕被她看到。
      她却表现的很高兴,说:“这里有书店么?”我点头,她说:“我们昨天晚上刚搬来,还没时间出去逛逛,所以不了解。我很喜欢去书店里买书。”
      “不是,那种书店不是卖的,是租的,很便宜,五毛钱一本。”我很殷勤的向她介绍书店,她却露出惋惜的表情,说:“我不喜欢去租。更愿意买,买来的东西是属于自己的。”她举起双手然后握紧,说:“这种感觉就像自己的左手抓住右手一样,是实实在在的。”
      “哦。”我干笑。
      她去吧台端来一杯咖啡,放在我面前,我不安的说:“我没带钱,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钱。”
      她却毫不在意的笑笑,说:“请你的。要让第一个客人满意而归,生意才能好起来,这是她教我的。”她指向柜台后不知道在忙什么的女人,说。
      那人往这边看了一眼,抬起头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脸,女人除却漂亮外的另一种好看,赏心悦目。
      “谢谢。”我很感谢她给我台阶下,一杯咖啡已经是足够的优惠了。
      她把咖啡放下,我冲她笑,她说了一声不打扰你看书了,就走了。
      等她走后,小小的空间留给我一个人,世界昏暗又安静,咖啡的香味进入身体,尝到了味道,不过不是那么苦,她放了一点点黑咖啡,大部分是牛奶和糖,像只是咖啡味道的奶茶,是我能接受的。
      我端着书本看书,她们在忙她们的,不来赶我。
      等把一本书看完,电来了,外面的街道瞬间亮起来,好像是有一个人拿着火把快速跑着把火都引燃,从这家到那家,从巷口到巷脚,唰的一声,眨眼之间都亮了。小孩欢呼着来电了哦,他们是最高兴的一群人。
      老旧的路灯在闪动几下后才亮起,把路照亮,凹凸不平的老路由砖瓦铺成,层层叠叠,像平放起来的时间化石。
      然后蜡烛被吹灭,电视机开起,各种嘈杂的声音淹没了人的说话声,喧闹又开始了。
      我放下书本,转头看玻璃窗外,有人从屋里出来,继续走动,人在光明中才会活跃起来,等电来了才放心出来。
      外面的路上有人经过,对这家突然开的店表示好奇,在他们惊讶的脸庞中我明白了,这家店不是我的幻觉,而我呢?我是不是她们的幻觉?
      咖啡店里的蜡烛还点着,因为点了小灯,比刚才亮堂了许多,我看见墙上贴满了照片,各个地方的风景片段把这堵墙都贴得满满的,看起来好像是乞丐穿的衣服,那些风景的碎片做了补丁。
      有几个年轻人结伴而过,他们想要进来,却在最后犹豫了,说了几句话继续往前走,从玻璃墙上消失。
      柜台明亮起来了,长得中性的女人从黑暗里走出来,却依旧是脱不开如影随形的阴影,我不能把她看得清楚。
      她开始泡奶茶,长长的勺子在杯子里搅动,她慢条斯理的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是叫人着迷的优雅。
      漂亮妖娆的女人肚子饿了,她端来一个大盘子,上面摆放着几块不同的蛋糕,朝我这边走来。
      她把一块巧克力蛋糕放在我面前。
      我说:“这也是优惠?”
      “当然,谁叫你是开店以后的第一个客人。”她表现出惊讶,好像我这样问很愚蠢。
      她坐在我的对面,把隔壁座位上的软垫子都拿过来,塞在自己背后,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开始吃蛋糕,她吃蛋糕的时候是迫不及待的,大口塞进,眯起眼睛感觉奶油在舌尖融化,然后吞下,继续下一口。
      很快,她就把盘子上的蛋糕都吃完,我把自己的那块推过去。
      “你不吃么?”她伸出舌尖舔去唇角的奶油,樱桃红的嘴唇多了一层水色,没有口红,所以颜色自然。
      我说:“我吃过了。”
      “对哦,鬼吃东西只要闻一下就好。”她拿过,很快就把蛋糕吃掉,看她吃东西就觉得很饿,她很饿,看的人也觉得饿起来,渴望有食物进入嘴巴,填满胃。
      我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饱是什么了,现在也没有。
      我惊讶的是她的态度,小心问:“你知道我是那个?”
      “那个?你都不说自己是鬼么?”
      我尴尬的说:“我是挺怕的。都不敢照镜子,说来很可笑对不对,我怕我在镜子里看见了空荡荡的屋子却看不见我。”
      她点头,说:“虽然没体会过,不过我理解。我也不敢多照镜子,是因为我怕爱上我自己。”她咬下最后一口巧克力蛋糕,眼睛发亮,但是表现出来的是暂时的饱,她对食物的渴望接近无限。暂时满足以后心情变得轻松起来,微眯眼睛靠着椅背,像一只慵懒的猫。
      说道猫,我就觉得害怕,鬼魂是怕猫的,不能靠近,否则就会魂飞魄散。
      胭脂巷的巷口那家杂货店的老板养了一只黑猫,那只黑猫都要成妖精了,人都死了好几代了,都不见它死。
      它的眼睛在黑夜里是幽绿颜色,懒懒地伏在屋瓦上,一动不动,但是当有风吹草动的时候就张开它的眼睛警觉地盯着发声方向。
      我看到过它无数次,它都抬起眼睛看向我,但是它没有过来攻击我,我也不知道什么理由。
      而眼前的她像一只被娇生惯养的波斯猫,贴在墙上的画报里头有的白色猫咪。
      另外一个老板过来收拾东西,她把碟子收起,动作悄然无声,她有一双修长的手指,指甲很长,没有涂指甲油,却有透明颜色,手指白得过分,没有血丝,而她的脸也是一样,黑色的头发与她的肌肤成鲜明的对比,白的像雪,黑得像巷口那只黑猫。
      她把东西收拾走后,又过来坐下。
      “你叫什么名字?”她出声说,声音低沉,像不常发声的老旧留声机一样生涩。
      “我叫杜玫瑰。”我说。
      这个名字在那个年代非常多,尤其是旧上海,上海滩上有无数朵玫瑰,夜里有人摇摆着腰肢轻轻唱:
      玫瑰玫瑰我爱你……
      想到记忆里熟悉的歌声,我笑了。
      “我叫shine,很高兴遇见你。”她伸手,我也伸手,握手,她的手穿过我的手,她虚张着手握了一下,然后收回,进退得体。
      “我叫拉拉,随便你怎么叫都好。”
      犹豫了一下,我说:“我是死了很多年的那个。”
      我说过,我怕提到那个名词,虽然我的确是,但是不代表我不怕。
      拉拉在shine耳边说了那个叫我害怕的词,shine点头,没有表露出惊讶。
      作为礼貌,她们也说了自己的身份,是吸血鬼,她们坚持说这是血族。
      “不是鬼。”拉拉又说了一次我害怕的词,而且是强调的语气。
      “你们是今天才到的么?”
      “不是,从一个月前开始就来了,忙着收拾东西,我们要准备房间。”她手指往下指,“还有食物。”
      我惊呼:“人么?”
      她点头,说:“我们喝人血,不过你不用怕,我们不会吸鬼的血的,哦,对不起,我忘记你怕这个词。”
      “其实也没有那么怕了,只是不敢说。”
      “好吧,我避开这个词,我们吸血就跟蚊子一样,只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亲爱的,你说我有没有说谎?”她看向shine,shine微点头,算是认同。
      “是的。”
      “可是一个月前住在这里的男人还活着。”
      “不,他一个月前就已经快死了。他被埋在工地下面,那是地铁隧道倒塌,他恰恰在里头。”
      “可是今天才是他的头七?我刚看见他走过。”
      “以前我看不到任何的g……那个,你是第一个,所以我也很惊讶,不过的确是这样,他在隧道里吃同伴的身体活了几天,不久前才断气。”
      “天。”我被吓到了。
      “断气后没多久时间,挖土车把他头上的泥土挖掉。我们从一个月前看上这里就准备搬过来,陆陆续续的,我有很多东西,搬了一个月才搬运好。”
      那是非常艰巨的工程,拉拉说,她有好几十卡车的收藏品,每一样都是她的宝贝,她不肯落下其中的任何一个,在前一个居住地里,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打包准备。
      “我住在阁楼上,阁楼上堆着杂物,楼底下的书店淘汰的书会堆在上面,偶尔去里面翻书能翻到早些时候的报纸。不过没有一样东西是我的。”我有种惋惜,如果我是有身体的,我也想收集很多东西,不过想不出什么东西是我最想要得到的,好像是没有。于是又释然了。
      shine一直都不说话,她安静喝自己泡的咖啡,看拉拉说话,偶尔会看我,她的眼睛是美丽的黑色,肌肤是全然的白色,嘴唇猩红,好看的要死。
      拉拉是现代中国式的美女,小巧的脸蛋瓜子上长着分明立体的五官,跟现在人的审美观相似,他们觉得带着一点混血味道的中国女人会更美丽,而拉拉是这种介于中西之间的,不像shine一样完全西方化,除了头发和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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