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玫瑰与法典[火葬场]》宁占竹

4、草莓奶

　　梁远道很快地昏睡了过去。
　　沈毓龄是个有些洁癖的人，她的衣服从来都是带着刚洗晒过的气味，这套检察院的被子也是。
　　如果说沈毓龄是由什么构成的。
　　检察官徽章，简洁与逻辑，她就是由这些东西构成的。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然而梁远道是由什么构成的。
　　绯闻，谎言，骗局，面具，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沈毓龄不愿意再去想了。
　　她从来是极为锱铢必较的人，对于每一件事都要穷尽它最后的真相。
　　只是对于梁远道。
　　她放弃了。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开始。
　　然而当她站在柜台前面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指本能地指向了草莓牛奶。
　　就像是某种刻印在习惯里的东西一样。
　　“借我作业抄一下吧，我请你喝草莓牛奶。”
　　沈毓龄猛的回过头，似乎有人在她的身后说话一样。
　　“不行。”她听见了年幼的自己的声音，“梁同学，你这是行贿。”

　　沈毓龄只喝纯牛奶，因为沈局长认为除却纯牛奶之外，其他都是些挂羊头卖狗肉的诈骗犯。
　　她也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对。
　　“唉，你可以试试草莓牛奶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草莓牛奶呢。”
　　梁远道说，他将校服系在腰上，然后仰着身子，让椅子腿保持在仅有两个着地的危险状态。
　　“对身体不好。”沈毓龄一板一眼地说。
　　“但是好喝啊。”梁远道为草莓牛奶激烈辩护着，“你不觉得如果没有草莓牛奶，人生少了很多乐趣么？”
　　“如果你去医院也算一种乐趣的话。”沈毓龄抽出了另一张试卷。
　　她从来能在放学前，将所有的作业全都写完。
　　“倒是你，不补作业吗？”沈毓龄说，“你刚刚请了三天假，应该有很多作业没有做吧。”
　　梁远道闷闷地抽出了自己的练习册。
　　“所以我说，沈大小姐，作业给我抄抄。”他故作悲伤，演技浮夸。
　　“你看我刚刚从医院里活着出来。”
　　沈毓龄的目光落在了男孩的手上。
　　她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
　　梁远道的手背上，经常会出现白色的医用胶带，中间夹着一块褐色的血迹。
　　这是输液留下的痕迹。
　　梁远道身体不好。
　　但是他的父母似乎对此并不在意，沈毓龄想，依旧只是给他各种垃圾食品来打发他。
　　“大概一个周末就可以补完。”沈毓龄说道，“今天是星期五，你还有机会。”
　　“所以我为什么要借给你抄呢？”
　　沈毓龄的逻辑从来无懈可击。
　　“沈大小姐你这么早就做完作业了，周末干什么呢？”梁远道问道。
　　“倒是你，不想写作业，周末干什么呢？”沈毓龄反问了回去。
　　梁远道吐了吐舌头，用作业本挡住了自己的脸，凑了过来，“我这周末有个伟大的计划。”
　　“伟大的计划？”沈毓龄不解地问。
　　“逃学。”梁远道一脸神秘地说。
　　“我受够了我老妈弄的钢琴课和舞蹈班，我根本不是当明星的材料。”梁远道认真地说，“所以我打算逃钢琴课。”
　　“据我所知钢琴课是一对一的。”沈毓龄分析道，“你逃了第一时间就会被发现的。”
　　“所以我需要你参谋啊一下，未来的检察官。”梁远道拍了拍她的肩膀，“给我策划个完美犯罪好不好。”
　　“检察官应该去打击犯罪。”沈毓龄说，“不行。”
　　“那好。”梁远道摩拳擦掌，“那伟大的沈检察官，我就自己弄个完美犯罪，看看你的本事了。”
　　能不能把我缉拿归案。

　　好无聊，沈毓龄的心里想着。
　　侦破完美犯罪，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虽然她忘记了自己就是个小孩子这个事实。
　　但是她依旧很诚实地站在了路边，灿烂的春日阳光连天而下。
　　她的父母对她终于愿意出门去玩表示了欣慰。
　　甚至增加了她的零花钱。
　　沈毓龄站在少年宫的门口。
　　梁远道没有来，有一间琴房始终是空着的，所以梁远道的老师也没有来。
　　什么完美犯罪啊，她忍不住想。
　　用妈妈的身份告诉钢琴老师自己生病请假吗，然后出门自己偷偷溜掉了么。
　　所以犯人逃到哪里去了呢？
　　沈毓龄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路边的花树正是开放的最灿烂的时候。
　　有花瓣落在路边，铺成了一条淡粉色的河。
　　只会在一个地方，沈毓龄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下。
　　昨天下午的时候梁远道提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她竟然莫名好胜心地在心里同意了。
　　所以沈毓龄把自己的数学练习册放在了抽屉里。
　　刻意让梁远道看到了。
　　所以那家伙，一定要去学校一趟，把自己写好的练习册偷出来。
　　或者，他现在就坐在座位上奋笔疾书，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呢。

　　沈毓龄推开门的时候。
　　梁远道果然坐在座位上，他的奋战已经接近尾声。
　　然后他就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果然是你在钓鱼执法。”梁远道指控道，“这违法了纪律。”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沈毓龄带着一丝得意的笑意，走了过去。
　　“我也有看一点了。”梁远道抄完了最后一个选项，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沈毓龄走了过去，将自己的练习册放回在了抽屉里。
　　“所以梁同学，你的完美犯罪可以说和完美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梁远道微微地撑了一下桌子，坐在了桌面上。
　　男孩穿着一件红色的套头卫衣，衬的他的脸有几分半透明的雪白，他看着蓝色窗帘后面的金色阳光。
　　“至少我成功抄到了。”
　　“胸无大志。”沈毓龄评价道。
　　梁远道吹了一声口哨。
　　然后他突然看到了什么。
　　“唉，”他看上去很是吃惊。
　　沈毓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像没有变成什么怪兽的端倪。
　　“沈大小姐居然没有穿校服啊。”梁远道说。
　　幼弱的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配上淡蓝色的牛仔裤，看上去就像是被冲淡的蓝墨水一样，又像是在电视上看过的南极最干净纯粹的冰川。
　　梁远道从书包里摸出了一盒牛奶，递给了沈毓龄。
　　“草莓牛奶。”梁远道说，“我不许世界上还有人不喜欢草莓牛奶。”
　　“从理论上来说，绝对有很多人不喜欢草莓牛奶。”沈毓龄说。
　　然而她接过了牛奶和吸管，小心翼翼地戳破纸盒，含在了嘴里。
　　和纯牛奶比起来，草莓牛奶的确是万死难辞其咎的异端。
　　酸酸的，带着浓烈的甜味，草莓的气息喧宾夺主，让牛奶几乎变成了隐形的。
　　“怎么样？”梁远道沾沾自喜地提问。
　　“一般。”沈毓龄答道。
　　男孩明显受挫。
　　“出去玩吗？”梁远道问道，伸出了一只手，“今天天气这么好。”
　　沈毓龄沉默了一会。
　　她感到了手腕上一凉，发现自己的手被梁远道抓住了。
　　“出去玩。”梁远道邀请道。
　　“我骑了自行车。”梁远道补充道，“我们可以去河边玩。”
　　“但愿不会被你妈妈认识的人目击。”沈毓龄不动声色地说。
　　“没关系，我妈妈出差了。”梁远道说。
　　“出差了？”沈毓龄追问道。
　　“她可能觉得，因为生我放弃自己的事情太蠢了吧。”梁远道漫不经心地说，从口袋里摸出了钥匙，打开了自行车锁。
　　“所以她现在决定复出。”
　　“毕竟她当年的好姐妹，每一个过的都比她好。”梁远道将铁链扔进了车筐里。
　　“这样啊。”沈毓龄说。
　　她对演员什么的，从来一无所知。
　　沈毓龄实际上并不喜欢看电视剧，也不喜欢看电影。
　　对于电视上的人脸，她只有他们穿着戏服的时候，才知道是演的谁。
　　她的确听人说过一句两句郑玉娥很厉害，就是息影太早了之类的闲话。
　　“你载过人么？”然而此时对于沈毓龄来说，有更严重的问题。
　　“理论上没问题。”梁远道自信地说。
　　“实践上呢？”沈毓龄面露难色。
　　“实践一下就知道了。”梁远道一蹬地面，自行车瞬间窜了出去，吓得沈毓龄紧紧的抱住了男孩的腰，把脸藏在了他的后背里。
　　事实证明，他骑得还算稳当，春日的花树只要被风一吹花瓣就会纷纷扬扬地掉下来，落在男孩的发梢上。
　　“慢一点啊。”沈毓龄抱怨着，但是她依旧不敢放开手。
　　“你不觉得我很稳吗？”梁远道不满地说。
　　有时候沈毓龄会觉得。
　　如果自信可以贩卖的话，梁远道绝对可以通过这个生意发家致富家财万贯。
　　梁远道捏了手刹，自行车停了下来。
　　“你看，顺利到达。”梁远道骄傲地说。
　　沈毓龄从后座上滑了下来，河水在她面前伸展开来，折射着金色的太阳。
　　梁远道在河边坐了下来，他转过了头，望向了其他晒太阳的人。
　　“你看我说什么，没有人可以不喜欢草莓牛奶。”梁远道指了指其他人手中的东西。
　　“世界上怎么会有草莓这种好东西呢。”

　　沈毓龄拿起了草莓牛奶，看着卡机上出现的红色数字。
　　现在的梁远道有时候会给她某种错觉。
　　好像那件事发生前的那个男孩回来了一样的错觉。
　　可是。
　　沈毓龄转过身，走进了冬日冰冷的空气之中。
　　十年的时间太久了。
　　被十年搓磨过的人。
　　怎么可能还和当初一样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