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玫瑰与法典[火葬场]》宁占竹

1、红玫瑰

　　路迟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沈检察官沈毓龄的时候是一个深冬。
　　穿着黑色西装的女人站在风雪之中，整个城市都随之寂静而纯白。
　　除却她正红色的领带和灿金色的检察官徽章世界只残留了黑白两色。
　　年轻女人黑色的长发在脑后结成了精美无比的发辫，纷飞的雪片，烘托出她优美而纤长的脖颈，她白色的外套没有系扣子，似乎并不打算在这风雪中呆太久的时间，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她回过了头。
　　路灯从她的头顶倾泻而下，她黑色的眼睛明亮而锋利地直视着他们。
　　这是一双久经沙场的眼睛，足以称之为明察秋毫。
　　带着淡淡的居高临下，不怒而威。
　　让路迟这种新手律师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然后路迟听到了一声叹息。
　　自己的师父，陪同自己来到z市办案的精英律师，年轻的律政传说梁远道第一次在他面前收敛起了平素里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狂妄笑容。
　　他走了上去。
　　“沈大小姐，这是我第一千零一次告白了。”梁远道说，雪花粘在他一丝不苟的头发上。
　　“那我就一千零一次地说一句，”沈毓龄开口说道，声音冰冷而严厉，“不行。”
　　她等的人适时而到。
　　车门打开了，沈毓文坐上了车，世界似乎恢复了色彩，灯光闪烁，川流不息。
　　梁远道做作地转了个身，故意让自己的衣摆飘了起来。
　　他有时候会刻意模仿电影里他觉得帅气的男主角动作。
　　尤其在尴尬无比的时候。
　　“嗨，看什么看，没见过你师父吃瘪吗？”他笑着说，在虚空中挥了挥手。
　　“那倒是的确也见过。”路迟呆滞地说。
　　“没见过你师父吃检察官的瘪吗？”梁远道大步流星地开始往前走。
　　“也见过。”路迟回答。
　　梁远道吹了一口气，白色的烟雾在夜空中稍纵即逝，“那你发什么呆。”
　　“所以，远哥是因为沈检察官，才说永远不接z市的案子么？”路迟问道。
　　“知道的太多，当心今晚被我灭口。”梁远道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要知道，作为律师，这辈子就是被检察官修理的。”
　　“可是远哥是怎么认识沈检察官的呢？”路迟说。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梁远道不快地说，“认识，认识二十年了。”

　　梁远道，n市东平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只凭他的履历在律政界绝对声名显赫。
　　有人怀疑他是不是被名气捧得飘飘然。
　　所以在网站上只上传了一张兔子玩偶作为照片。
　　在一片衣冠楚楚，正襟危坐的大律师中格外扎眼。
　　梁远道辩解这只白兔也穿了西装打了领带，多么的盛装出席。
　　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其中原因。
　　梁远道的母亲，是上一代人心目中的国民女神郑玉娥。
　　他在法庭上，面见被告时的足以拿个影帝奖杯的演技也许就来源于此。
　　他那张脸却一定有他母亲的卓越功劳。
　　但凡见过梁远道的，没有一个人不说他生的好看。
　　眉清目秀，温润而俊朗，好似寂静春夜中挺拔地擎着隆重花枝的海棠树。
　　这是一张足以给他招来无数麻烦的脸。
　　托梁大律师的福，东平律师事务所从不缺实习生。
　　当然也有当红明星想要重金聘用他做个人律师。
　　路迟从进入事务所的第一天，就在好奇他这位年轻的师父会花落谁家了。
　　而另一位前辈笑得隐晦，拍着他的肩膀说给他表演一个魔术。

　　“路迟，你看那个女生，长得很漂亮唉。”一个案子结束，照例去喝点酒庆祝，前辈笑着用梁远道也能听见的音量说。
　　“是啊。”路迟配合演戏。
　　梁远道不为所动。
　　“路迟，你看那个男的，真俊俏。”前辈说。
　　“是，真是。”路迟感觉自己演技浮夸。
　　梁远道不为所动。
　　此时前辈抬起手，做了一个好戏开演的手势。
　　“唉，那个人怎么这么像沈毓龄。”前辈坏笑着说。
　　梁远道的头一下子扭了过去。
　　“好啊，你玩我。”梁远道拍了一下桌子，“路迟给我当目击证人，证据确凿，罪名成立。”
　　“你这话说的像个检察官。”前辈抬起手，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梁远道不满地微微出了一声，酒吧的灯光让他俊朗的侧颜变成了缤纷的彩色。
　　“你忘不了她。”前辈说。
　　“说什么呢。”梁远道说，抿了一口酒。
　　“否则你为什么从来不接z市的案子。”前辈掰着手指计算着，“你可是业务范围挺广泛的，为什么只有z市不可以呢？”
　　梁远道笑了一声，一滴绯红色的酒液落在了他白色的衬衫领口上。
　　好像是陈年的血渍。
　　又好像是盛开在胸口的红玫瑰。
　　“z市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梁远道沉声说道。
　　他将正红色的酒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如此豪迈的喝法和整个酒吧恬静优雅的氛围格格不入。
　　然后他站了起来。
　　梁远道轻佻地用手指转了一圈挂着手机的环扣然后付了钱，恢复了肆意张扬的笑容。
　　“我先撤了两位。”梁远道说。

　　那是路迟第一次听到沈毓龄的名字。
　　从此这个名字的出现频率在他的生活中变多了。
　　梁远道的情人节只会寄一份礼物，梁远道的日历上的红圈是某个人的生日。
　　然后路迟终于接到了自己单干的第一个案子。
　　Z市，凶杀案。
　　梁远道皱着眉，看了好大一会。
　　看得他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都滑下去了不少。
　　他终于抬起手。
　　把眼镜推了上去。
　　“行，为师跟你走一趟。”
　　甚至于满脸写着从容就义。
　　一定是因为沈毓龄，路迟想。
　　又是这个名字。
　　冬日的z市大雪纷飞，梁远道在一片飘白中走得飞快。
　　好像在追赶着什么，又像是在被什么追赶着。
　　如果没有十五年前的那件事的话，就好了。

　　“今天顺利么，沈检察官？”刑警看着闪烁的红灯，手放在了方向盘上。
　　“还不错。”年轻女人说，她微微地偏着头，看着窗外翩飞的大雪，“刚刚那两个，是这次案子的律师吧。”她漫不经心地说。
　　“是，那个新人是。”刑警回答道。
　　“那个长得好看的，估计是他师父。”刑警聊着闲话，“看上去你们好像认识？”
　　“认识。”沈毓龄简短地说。
　　“是小学同学。”她补充道，“他就是那个梁远道。”
　　“我听说过他。”刑警说，“也算个传奇人物了，没想到这么年轻啊。”
　　“他好像是从来不接z市的案子？”刑警发动了车子，加入到了滚滚车流之中。
　　沈毓龄应了一声。
　　刑警忍不住从后视镜里去端详这位年轻检察官的脸。
　　沈毓龄在整个z市检察院是个无人不晓的人物。
　　完美主义大小姐，工作狂，极简主义，几乎住在检察院的那个女人。
　　极少社交，人缘不错，无显著爱好。
　　严厉，公正，细致，沉默。
　　这些词汇拼凑出了沈毓龄其人。
　　她的身上，全是秘密。
　　也许其中一个叫做梁远道。

　　沈毓龄感谢了刑警的相送，走进了检察院的大门。
　　“沈检察官。”保安喊道，“保安室有你的东西。”
　　沈毓龄转过了头，雪没有停，白色依旧在纷纷扬扬的挥洒着，保安的怀里多了一束花。
　　一束正红色的，娇嫩细腻的，玫瑰花，中间错落地点缀着白色的满天星，雪片仿佛一层圣诞节甜品上的糖霜，徐徐覆盖在红色的花瓣上。
　　“有人给您订的。”保安将花束递给了她，“挺漂亮的呢。”
　　保安知道所有追求这位沈检察官的，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拒绝了，所以他们拜托自己带给她东西这件事也就没有下文了。
　　只有这个名字，还在坚持着。
　　保安已经记住了这个名字。
　　梁远道。
　　女人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的神色，她读出了卡片上的名字，然后微微地叹了口气，抱起了花束，道了声谢，转头走进了黑洞洞的检察院大楼的门。
　　随后不久，属于她办公室的灯亮了起来。
　　沈毓龄坐在了沙发上，拿起了一把小小的剪子，干脆地剪开了系着花枝的彩带。
　　然后她将修剪好底部的花插进了花瓶，放在了窗台上。
　　沈毓龄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坐了下来，她展开了案卷，却发现自己罕见的有些精力不集中。

　　梁远道划开了手机，看到了花店已送达的回复，他迟疑了一会，点开了相册，翻出了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很老的照片了，然而梁远道却将它扫描了，存在了自己的手机里。
　　照片上是两个孩子并肩站在春日的公园里，男孩笑的灿烂如春日盛开的海棠，而女孩抿着嘴矜持得像合着花冠的玫瑰。
　　缤纷的花树，买零食的小摊，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都能从里面活泛出来，让他看得见，闻得到，听得清。
　　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一样。
　　他认识沈毓龄已经这么久了，他忍不住想起了那一年的那个开学季，坐在窗子下面的女孩，她的名字有三个字，他最初有两个都不认识。
　　她叫沈毓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