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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红尘 ...


  •   引子

      药店的营业员从玻璃柜后面离开,转身掀开帘子,门帘是一串一串的细小的塑料珠子,红残又绿暗。她看一看墙上的镜子,仔细留意眉毛有没有花,从包里拿出餐盒准备吃午饭。这个点没什么顾客,她一只手掀开帘子了,又摔开帘子回头拿筷子,不怎么着急地找自己的小收音机。
      塑料珠子无聊地撞来撞去。她立起天线,唱的是黄梅戏,为救李郎离家园。她提着收音机和饭盒,一抬头看到玻璃柜上放着钱,赶紧走两步,一个戴灰黑色鸭舌帽,穿单薄羽绒服的少年站在门口,就要离开。她嘴唇动了动,看看他,又看看钱。少年头也没回开门走了。她把钱数一遍,对得上,多了一些。原来纱帽罩啊,罩婵娟那。
      她记得他。两个月前一个漫长无聊的午后,她坐在柜台后面听收音机,指甲似乎要磨一磨,她站起来掀开帘子,在包里找指甲刀。找了半天出来,她看到他正将一些药盒往书包装,动作飞速。阿莫西林、复方甘草片、复方氨酚烷胺胶囊、退烧针、右美沙芬、布洛芬,或许还有一根温度计,一盒创可贴。他受惊一样,提包往后退,仿佛立刻为自己的偷盗行为感到可耻,但没有付钱的意思。
      她看到他灰黑色鸭舌帽下,那双受惊、痛苦的眼睛,但也是一双漂亮、谨慎的眼睛。可能他生病了,眼睛红红的,手上贴着创可贴。她站在那里没有动,没有叫,那一天换成另一个小偷,或许她也不会动。但这一个小偷后退说:对不起,我会还给你的。
      他抿嘴唇,低头拿起书包,逃走的样子不像是有一天会还钱。她走到门口,透过玻璃门看他,只看到他在雨中狂奔的背影。他低着头,她仿佛能从他的背影感受到他内心的屈辱。雨点落在玻璃上,不停滑落,渐渐模糊往来的车辆。车子掀起满地落叶。
      她绝不会把他跟后来报纸上写的,那个罪大恶极的潘小匀联系在一起。甚至多年之后,她在电视上看到小匀的名字,还觉得是个好名字。她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听说因为那个人长得好看,警方特意放一张电脑合成的假照片印在报纸上,结果假照片也好看,引起市民纷纷议论。后来警方学聪明了,不在电视上放那个人的脸,也不再印报纸。唯一流传的,只有那张短头发的,眼神阴郁的假照片。
      真正见过小匀的人声称,他本人漂亮可亲多了,没那么像罪犯。不过对她来说,无论是小匀还是戴鸭舌帽的小偷,都是一样的。她站在玻璃门后,静静看他们反抗所谓的命运,一个躲在桥洞下抱着生病的朋友,慢慢吃偷来的面包,一个站在高楼俯瞰夜色,看霓虹闪烁。

      虽然传奇对于当事人来说,总是苦涩。小匀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那年夏天之后的事,只有后来周砚问,他对周砚说起过一次。警察以死去的,微笑的陈卓尔为圆心,像黑色蜘蛛一样密密麻麻织网。他们戴着手套,拿着相机,不放过每一个角落,试图捕捉每一只蝴蝶的姿影。每一个从陈卓尔面前走过的警察都在想,他笑什么。一个人居然把毁掉另一个人当做终极幸福。不过终极的幸福也避免不了面对死亡,当一只苍蝇落在陈卓尔的身上,法医挥手驱赶,结果苍蝇飞一段又落在尸体的眼睑上。另一只苍蝇盘旋半空,也像落花一样飞落下来。
      死亡现场到处都是曾跃宁的毛发、指纹、脚印,陈卓尔身上有曾跃宁留下的抓痕,曾跃宁身上也有新鲜的伤口,证实两人发生过打斗。虽然卧室也有小匀的指纹,但那因为陈卓尔死亡的前一天,小匀跟陈卓尔回过家,这点送奶工、邻居都可以作证。那天早上,小匀给邻居打电话,对邻居说,门口送给他们一袋苹果,他今天要离开,请她稍微留意一下家里的动静。邻居还没睡醒,打开门拿走牛奶和苹果,往楼下瞥一眼,她看到小匀拿着手机站在那里。
      至于水果刀上为什么只有曾跃宁的指纹。小匀只需要带走真正的凶器,戴手套,把它换成另一把刀。没人知道,陈卓尔家里原先有两把水果刀。而小匀在家中训练过曾跃宁,让他尽可能在陈卓尔家里留下痕迹,尤其是厨房与水果刀。
      只要警方判定杀人的是曾跃宁,他的智力障碍会使他免除罪责。《刑法》第十八条: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的,不负刑事责任。结束这个夏天,他们又可以开始新生活。小匀不是不知道陈卓尔会伤害阿宁,不是不知道杀人的名头不好听,但是他们一定要忍一忍,一起忍一忍。总有一天,他会带奶奶和阿宁离开这个地方。小匀只是没想到,就算警察找不到证据,陈兆元也能强行把他关进看守所,真正摧毁他的人生。
      曾跃宁他爸一去不回。一开始,他每天给小匀打来电话,汇报消息,关心儿子。每一天变成两三天,两三天变成一周,一周变成八九天。带走的钱花光了,他像乞丐一样住在火车站,等一个渺茫的希望。他说,火车站一个女的,等了一年也没等到。一个几乎从来没哭过的,以责任感自傲的男人,在电话中对小匀啜泣。再后来,他的手机欠费,打不通了。小匀给他充上话费,电话也打不通。这个四十多岁,救子心切的中年男人,无声无息就消失在了世界的角落,从此再也没出现。
      邻居怀疑他丢下烂摊子跑了,小匀知道他不会跑。小匀想方设法,请求曾跃宁他爸的朋友、兄弟,打听他的消息。听说有人在火车站附近看到他,他生了病,向路人乞讨,为了凑回家的路费。再后来,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小匀一直没放弃打听男人,但他心里知道,曾跃宁他爸很可能已经不在了。最可怕的一种死法,没有人见证,没有人铭记。过了两年有一个人不确定说,男人好像活活饿死了,但尸体在哪没人知道,也没人见过。有血有肉,血肉化水。
      我为什么命该如此。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匀听着奶奶的咳嗽声,搂着蜷缩成一团的阿宁,偶尔也会问自己。他还没有绝望,他有手有脚,一定可以养活他们。
      如果不是那一天,警察上门以重大犯罪嫌疑的罪名抓走他,又把阿宁带走,强行送到他妈妈身边。他在看守所被关了一个月,他在那里见过了最多的阴暗、肮脏、污秽。

      “小匀,他们做了什么?”
      “只是一些严刑逼供。”小匀沉默片刻,低声说,“在那种地方,你反而希望能感受到□□上的痛苦,不然你会忘了自己是谁。你会被饥饿、不洁,以及监视的目光,折磨得发疯。”
      “小匀。”
      “有一次,我做梦,梦到了灯光流泻的蛋糕店。小时候,我拉着奶奶进去,在冰冷的玻璃后面,奶油花边像是公主的裙裾,糖渍樱桃闪闪发光,像漂亮的宝石。奶奶掏出身上的钱,问他们能不能从中间切开,她只够买下一半。但那天,我梦到自己买了很多蛋糕,醒来发现被打也没有特别难受。周砚,我并不特别难受。”
      让他真正难受,心如刀绞的瞬间,是走出看守所的那一天,得知奶奶的死讯。那一天下雨了,他从大门走到公交车站,身上淋得湿透。他孤零零一个人,手里只有两块钱,瘦猴给他的——小匀,会有人来接你吗?如果没有人接你,我在门口的石头下给你放两块钱,长得像王八的那块石头。你就可以坐公交车回家了。
      他想过奶奶会死,想过迟早有一天会分别,但不应该是这样的。邻居对小匀说,对不起,她没有好好照看。小匀说,没关系。一周前,他让瘦猴打电话告诉奶奶,他很快会出去了。当他看到抽屉里整齐叠好的现金,柜子里整齐收好的衣服,他已经明白,奶奶是自己赴死。
      周砚看着他的脸。小匀忧郁的神情仿佛要大哭一场,可他没有哭。
      在小匀的记忆里,那一年冬天格外漫长,也格外冷。如果让他描述遇到的很多人,那要花上一些时间。周砚递给小匀烟盒,小匀拈出一根烟,看了看,送到周砚嘴边。周砚看他一眼,低头咬住。小匀举起打火机,为周砚点燃。周砚深深吸一口,叹气说:“怎么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烟雾缭绕。小匀靠在床头,说:“不怎么。”周砚拿过烟灰缸,掸一下烟灰,小匀看着他的手一动不动。绿宝石在闪动。
      小匀攥住他的手指,放在自己嘴唇上。周砚说:“想让我亲一亲你吗?”
      小匀摇头。
      周砚说:“想让我抱一下你吗?”
      小匀摇头。
      周砚伸手搂住他,小匀偎上这具温暖坚实的身体,将冷冰冰的手放在周砚的脖子上。

      药店的退烧针起了作用,但阿宁的病情反反复复,很快又复发。天气太冷了,北方下了第一场小雪。小匀抱着他,找到了一个小宾馆,他身上只有三十块钱,两个人住一夜却要五十块。小匀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进了门也没有融。楼梯间没灯,一只很老的猫缩在狭窄的楼梯上,眼在黑暗中发光。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看了看他,一边按计算器算账,一边说:“没钱去找别的地方吧。”
      小匀声音沙哑:“麻烦你,允许我们在这里待一个晚上。”
      老板娘说:“快走吧。”
      小匀说:“我们什么都不要。”
      老板娘瞪着他们,一旁的老板悄声说:“要不,你让他们在门口地板上,睡一晚上?”
      小匀身上的雪没有融。猫很怕冷,缩在楼梯上,依旧一动不动。老板娘对男人骂道:“你就活该一辈子捡垃圾的命。捡只猫就算了,现在连人也捡上了,你真是好心啊,我有几个钱让你霍霍?”
      老板一边挨骂,一边对小匀使眼色,示意他去暖气那边。老板娘还没骂够,老板说:“水开了,水开了。”男人飞快闪走,老板娘也一把掀开帘子,跟了上去。没一会儿,老板娘走出来看一眼小匀,没好气地打量,但没说让他离开的话。
      阿宁睡在小匀的腿上,依旧打冷战。小匀疲惫靠在墙上,抚摸他的额头。柜台上摆着一盆小匀说不上名字的花,被昏暗灯光一照,宽大的枝叶投出更宽大的阴影,在地板上无边蔓延。小匀坐在叶丛里,歪一下头,花瓣优美的阴影落在了他脸上。下雪声沙沙,但他身上的雪化作水。
      不知不觉,小匀就这样坐在墙角睡着了。半夜他忽然惊醒,发现自己和阿宁身上多了一层毯子。老板娘还没睡,半躺在沙发里抽一根烟,小匀听到她深深的吸气声,以及疲倦的咳嗽声。她裹着自己的毯子,翻身。雪还在下。
      小匀睁着眼睛。楼梯上的猫睡了,老板娘也渐渐睡了,阿宁睡得很沉;药店的女营业员、暴打过他的警察、陈兆元,以及老板、宾馆的顾客、街道上每个窗口后的人也都睡了。雪还在下。

      第107章

      “老徐,这件事你一定要帮帮我。”
      “你就是我亲哥!不能见死不救啊。”
      “伟大的,尊敬的,徐澍年同志!”
      徐澍年没有理身后的人,径直穿过重案组的走廊,拐进办公区,路过一张张办公桌。刑警小王正在吃零食,吓得差点喷出来,徐澍年看他一眼,小王立刻坐直,装模作样看材料。刑警小张一边看尸体照片,一边听音乐抖腿,抬头看到徐澍年,立刻摘耳机藏起来。其他人也多多少少端正姿态,看起来像样一点工作。
      蔡世龙正靠在墙上,一边跟同事聊案子一边哈哈大笑,看到徐澍年笑意也没停,还想把笑话说给徐澍年听。徐澍年手放在他肩膀上捏一下,蔡世龙嗷地叫一声,原地转一圈,不敢笑了。
      徐澍年瞥他一眼,蔡世龙低头看自己衬衫扣子,才发现露出一片肚皮,扣错了。没办法,谁让天气这么热,重案组办公楼空调老旧,人人都喊热,但更换新空调的资金没发下来。
      蔡世龙扣了一颗扣子,这才看到徐澍年后面跟着一个人。
      “哟,老李,来我们组有何贵干啊?上个星期你们缉毒队办了一件大大大案子,我可有所耳闻啊。”蔡世龙说完,又说,“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两个成语?”
      李警官被蔡世龙看了笑话,一脸晦气,说:“你快别提了。”
      蔡世龙搂住对方肩膀,安慰说:“不就是空手而归嘛,也没什么。”
      李警官说:“你不明白。”
      蔡世龙说:“难道你怕一个小小周砚吗?总不可能,让你去跟周砚道歉吧。”
      李警官的脸一下子绿了,蔡世龙随口一说而已,没想到真他妈说中了,立刻傻眼。蔡世龙说:“你堂堂一个警察,凭什么给他道歉?”
      最近一个月,周砚的私人飞机往来频繁,明面上说是从广东运新鲜荔枝,但缉毒队怀疑荔枝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周砚在运资金、毒品。可疑,太可疑了,运荔枝的司机刚从监狱出来,有贩毒前科,做事也鬼鬼祟祟。缉毒队盯了整整一个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终于在完美的一天,进行了完美的行动,一举拿下!
      结果唯一不完美的地方:飞机上只有荔枝,根本没有□□。
      全副武装的缉毒队面对一整箱的香甜荔枝,无言看着手里荔枝壳与洁白果肉,冰块滴滴答答化水。司机狼狈趴在地上,被一个警员踩着屁股,用枪指着头。司机探头说:“警官,我这裤子被你们扯裂了,能赔不?赔个二十块也行。”
      李警官气得踢了他一脚,司机口袋里偷的两颗荔枝滴溜溜滚走。
      “都九月了,这个时节还有什么荔枝啊,还好吃吗?”蔡世龙说。
      “你以为我不是这么想的吗?”
      “一箱荔枝而已,赔给他不就行了。”
      “赔?你知道那箱荔枝多少钱吗?六十万,我那点工资赔个屁。”
      蔡世龙再次傻眼。
      “我他妈,这些有钱人真是疯了,又不是金子做的。那荔枝呢,你尝了吗?”
      当天下午,李警官想补救,也救不了,他们没有冰块。荔枝被当场分给了警员,虽然是晚熟的最后一批荔枝,但相当甜美可口。
      李警官破罐子破摔,反正这样了,他也要尝尝这六十万的荔枝什么滋味,吃了一个,甜到心头。又吃了一个。
      “周砚喜欢吃荔枝吗?”
      “你没听过,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李警官酸溜溜吟诗。
      徐澍年正站在柜子前,面无波澜翻看档案,动作却一顿。

      局长亲自打电话商量怎么处理。周砚很宽容,不需要赔偿,只要李警官亲自上门道歉。道歉不是什么难事,但亲自上门,李警官心里实在没底,万一他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周砚会不会恨上他。李警官不想去,局长说,要么道歉,要么辞职走人,要么潇洒拿出六十万。
      李警官屈服了,他不是向周砚屈服,是向自己的工资屈服。
      “这个没人帮得了你啊,老李。他家又不是什么刀山火海,你心一横,上去就完事了。”
      “徐队,你就不能陪我去嘛?”
      “你一个大男人,还要人陪你?”蔡世龙不解。
      “他不是去过周砚家里吗。”
      “哦对。”
      蔡世龙扭头看向徐澍年,李警官也眼巴巴看向徐澍年。当年,徐澍年上门拿烟灰缸掷伤了周砚的眉角,现如今周砚还留着一个伤口,这事一直被市局众人津津乐道。
      “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去吧。”
      徐澍年没什么感情,头也没抬。蔡世龙对李警官使了个眼色,最近一周徐澍年很反常,对谁都冷淡,不知道碰上了什么事。
      “老徐,你就不怕周砚吃了我吗?”
      “关我什么事。”
      李警官摸了一下头,给蔡世龙一个眼色。徐澍年平时不会这么呛人,好像真出了什么毛病。蔡世龙对他撇一下嘴。徐澍年停下动作,自知失言。他努力整理情绪,恢复往日的镇静,抬头说:“对不起。”李警官说:“老徐,你这,我受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徐澍年一直是最可靠稳重的那一个。就算最近心绪不佳,也没有失态,顶多说话不够温和。
      蔡世龙看一看手表,正好外面有人叫他,先出去了。徐澍年示意李警官坐,又给他冲一杯咖啡。李警官正色说:“老徐,跟你说句实心话,我确实害怕了。尤其没抓到他的把柄,反而受制于他。他怎么会那么好心,我不信。”
      “我可能是老了。”
      李警官怔了好一会儿,从一双儿女想到家里的存折本,又想到了当年彭宝亮的事。他喝几口咖啡,慢慢叹一声气,说:“不麻烦你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像很久没找你说话了,你回来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自己保重吧,我走了。”
      李警官走到办公室门口,徐澍年声音传来:“我跟你去吧。什么时候?”
      “哎呀老徐,我就知道。这样,择日不如撞日?”

      徐澍年开车,不放音乐也不放广播。李警官认为自己择这个日子不错,阳光明媚。不过当车子开上坡路,驶向高大松树的阴影,李警官身上发凉了。徐澍年开车很稳,脸上同样蒙着一层飞掠的树影。
      “跟你当年来的时候还一样吗?”
      “嗯。”
      徐澍年过了一会儿才说。
      在别墅区大约开了十分钟,他们到达周家花园。车子停在镂花铁门外,李警官下车交涉,保镖让他们等一会儿。过了十分钟,冯治卿姗姗来迟,出现在镂花铁门后,他将徐澍年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不怎么客气地说。
      “徐警官也在啊?”
      “我来找周砚,不是找你。”李警官说。
      “那是当然,六十万的荔枝又不是我买的,我可不会跟六十万过不去。”
      “你……”
      “放他们进来吧。”
      冯治卿吊儿郎当守在门口,徐澍年一下车,冯治卿示意保镖上去搜身。李警官十分不爽,也只能由保镖在身上摸来摸去。他被搜完了,回头一看,徐澍年还没被搜完。冯治卿死死盯着人,仔细搜了两遍,这才抬手示意放人。
      冯治卿在前头引着他们。李警官第一次看到这么苍老、高大的松树,三三两两耸立在宽大的草地上,倒有庄严感。道路尽头,那栋被绿色爬山虎覆盖的,宽阔的奢侈房子,在松树的衬托下,像一个小小的暗红色城堡。
      一辆卡车停在门廊下,冯治祥正在指挥人将胡桃木沙发搬上车,看上去周家花园改修了。不过只改修了一下客厅,换一些家具。前两天,周砚过完生日,按小匀的心意,将客厅和吸烟室重新改造了一下。李警官看一眼卡车,扔掉的旧家具就已经极尽奢侈,不知道里面要怎么样。
      走进正门,窗户和墙壁是西洋风格,清一色换了钩花窗帘,地上铺摩洛哥手工地毯,清纯与艳冶相互映衬。徐澍年有一刻恍神,这栋房子仿佛不再有记忆中的阴沉,多了很多活力。左侧是厨房和餐厅,另一边则是吸烟室、书房,吸烟室的门开着,一张麻将桌在视线中摊开,未收拾。桌上放置一瓶鲜花,这个时节还有芍药。
      底下人正在忙着搬沙发、柜子,客厅忙成一片。冯治卿走上二楼,回头看他们有没有跟上。楼梯拐角处挂一副卡拉瓦乔的油画,《朱迪斯与赫罗弗尼斯》,一个美艳妇人提刀斩杀男人头颅,眼神冰冷看向画外。乍一看,李警官被吓了一跳。冯治卿回头瞥他一眼,仿佛他没见过世面。
      小会客厅跟徐澍年记忆中一样,只是多了不少绿植,换了窗帘。墙上的四副组画没有变,出自波提切利之手,画的是松林中的婚礼盛宴。小会客厅通向宽阔阳台,坐在沙发上能看到松树,像是与画中的世界遥相呼应。
      冯治卿又去忙别的事了。李警官局促坐在沙发上,对徐澍年说:“你说,是真迹吗?”徐澍年抬眼看画,没有表情。李警官又说,“我可欣赏不来,画个不穿衣服的女的就叫艺术了?”
      浑身□□的少女在林中倒下,爱慕她的骑士在马上紧随其后,挥剑杀死她,剖心挖肺扔给野狗分食。少女复活奔逃,骑士仍旧在马上追捕,挥剑再一次对心上人展开杀戮。一次一次捕猎她,杀死她,将她分食给野狗,轮回永无休止。
      李警官越看,越觉得发毛。徐澍年倒没什么反应,一动不动看着画。阿姨送茶水上楼,李警官可不敢喝,也不好问人什么时候出现。等了半天,周砚还没出现,李警官渴得不行,还是倒了一杯。徐澍年站起来,走到阳台上。
      卡车还没走。他靠上栏杆点一根烟,抽了两口之后找圆桌上的烟灰缸,一扭头看到椅子上放着一本书。那书看了一半,反扣在软垫上,静静等待主人。小匀的生活,小匀的书。一种直觉。
      徐澍年的目光移开,忽然看向身后。周砚站在小会客厅门口,衬衫袖口松松挽起,指间也夹一根香烟。李警官站起来,他是第一次跟周砚对上,周砚其人在他意料之外。周砚很有风度,示意他先坐。李警官不坐,周砚也不谦让,坐进一张单人沙发,姿态闲适,俯身捻灭烟头。
      徐澍年看到了那枚绿宝石戒指。周砚抬起眼睛,也对上徐澍年,目光隐隐含着一种侵略感。一个男人对于另一个男人,天然的警惕。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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