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血剑》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3、规矩

　　偷袭的杀手大概不曾料到，洛宸会以血肉之躯挡在陆晴萱身前，登时吃惊不小；又因着剑身突然被洛宸大力折断，他几乎不可控制地朝后踉跄了几步。
　　洛宸抓准机会，硬是强忍伤处绞痛，顶着残留在体内的半截剑锋，以迅雷之势将故月刺出。顿时只听得裂帛声响，那杀手的上衣竟被故月的剑气齐刷刷开了一道口子，杀手健硕的胸膛也顺势袒露出来。
　　“理由！”
　　洛宸的深眸越发幽邃，直直地觑着那杀手，但杀手却无法从她的眼睛里找到自己。大概对洛宸的行事风格太过熟悉，杀手的胸膛开始起伏凌乱，他仿佛能感到洛宸质问时话里的温度——跌到冰点。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因为抓着某个很重要的点，身子向后不紧不慢地退了几步，颇有些阴阳怪气道：“理由，阁主应该知道，不需要属下多说吧。”
　　“……什么意思？”
　　“绛锋阁自建立之初就有一个规矩，那便是被戾王殿下在生死簿上勾掉名字的人，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他一边说着，一边退至一名先前被陆晴萱干掉的杀手身边，将手中残剑扔掉，又将那人丢在地上的长剑握到手中，“既然阁主心有不忍，不如交由属下代劳，一则遂了殿下的意，二则……替您把这阁主之位坐下去。”
　　杀手的皮面似笑非笑，看得洛宸顿时一阵恶心，往日还算熟识的面孔，在他藏了刀的笑意中也骤然变得陌生。
　　“坤沙，你放肆！”洛宸尚未表态，一旁的蓬鹗已然听不下去——原本他以为坤沙只是一时杀起兴来，没听见命令又及不上收手，岂料竟是打起洛宸的主意。想到这儿，他不由得血气上涌，也立时将佩剑拔了出来。

　　绛锋阁确实如此，戾王的命令永远不可违逆，否则便是背叛，只有死路一条。也正因如此，绛锋阁的是非观要远远弱于等级观。洛宸此举，的的确确坏了绛锋阁的规矩。
　　但蓬鹗的愤怒同样有迹可循。因为在绛锋阁，除了戾王，便是阁主拥有至上的权力，凡阁中之人，同样不可违逆。对于要执行的任务，若非戾王亲自传唤某人下达命令，他们也只能从阁主那里得知。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坤沙此举，又何尝不是对洛宸的背叛？不是坏了规矩？
　　听到坤沙的话，洛宸心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扯谎被人识破的孩子，心中感到分外不爽。她素来话少，眼下这般自是不愿同坤沙多费口舌，甚至，有了要将坤沙灭口的想法。
　　蓬鹗在洛宸边上与坤沙剑拔弩张地对峙，身后六个不曾被陆晴萱伤到的杀手，正被眼前的变数弄得不知所措。洛宸抬手封住伤口周围几处经脉，勉强延缓血液的流失，紧接着便脚下发力，擎着故月似一道光立时射向了坤沙。
　　看到陆晴萱那一刹，洛宸的心海已翻起滔天巨浪，却没想到威力竟不及坤沙带来的一半。
　　坤沙的话，已然让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她那执剑的手也因失血和情绪的剧烈起伏隐隐颤抖起来。

　　坤沙现下一个人面对着八个人，且这八个人还都身手不凡，精力本就很难集中起来。洛宸出手又快得像阵风，剑气如虹，剑风如雨，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然欺身上前，紧紧逼住了他。
　　惶急之中，坤沙只好举起手中长剑抵挡。
　　绛锋阁里的兵器，俱都由上好材料锻造，虽不比故月这类旷世神兵，却也尤胜一般刀剑，此时与“故月”相接，便是火星四溅，而洛宸内息浑厚，只一击就将坤沙手中长剑压到了他的胸膛上面。
　　“怎么，阁主要为了这个女人……杀我？”
　　他依旧那般嘴上猖狂，底气却露出了不足。洛宸将故月快速回抽，转身一脚将坤沙踹了个趔趄，自己也因牵动腹部伤势一连退了数步。
　　陆晴萱作为该事件的第一受害人，按理应该趁乱逃跑，这会儿却不知脑袋抽了哪门子筋，居然靠去角落里观战，看着面前八个——不，准确地说只有两个人斗来斗去，而目光有好几次都停驻在洛宸的身上。
　　与坤沙交手几个回合后，洛宸暂时与之分开距离，身子将将站定，蓬鹗已上前一步从后面扶住她，同时目光向下挪到了她腹部那片殷红处。
　　那里的血好似淋漓不尽，正随着她的动作飘飘洒洒。
　　蓬鹗知道，不能再拖下去。而坤沙也看出洛宸此时的脱力，猛然提气将长剑朝着她当胸刺将来。洛宸推后蓬鹗一把，长剑竟贴着两人的耳际划过。
　　“我方才给过你机会！”洛宸似乎彻底发了怒，在坤沙出剑未收之时，一手抓在了他握剑的手腕处，同时骨折声响起，坤沙闷哼一声丢掉手中长剑，又被蓬鹗一掌推了出去。
　　洛宸不再给他分毫机会，故月回旋而出，先是将坤沙迫不得已抬起抵挡的左手斩了下来，旋即又不偏毫厘，钉子般穿透他的左肩，将他钉在了身后一棵大树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霎时响起，紧随而来的，是洛宸更为冷冽的嗓音。她道：“你应该晓得，我，不欢喜杀人。”
　　气氛瞬间凝滞，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周身似包裹了一层寒冰。蓬鹗听到这话，却像得到了什么讯号，提着手中长剑径直朝那边奄奄一息的坤沙走了过去。
　　洛宸脚步已经虚浮得紧，虽然她极力在忍，但这一切，都没能逃过陆晴萱的眼睛。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同情眼前的女人。
　　明明那么强大，却又好似那么孤独……

　　陆晴萱的思绪莫名有些许不平静，偏在这时，洛宸已经缓缓转过了身子，那双令人一见难忘的眉眼正停落在她身上，墨玉中神色未明。
　　陆晴萱方才已经被洛宸一连串的动作惊了个眼花缭乱——她亦是有功夫之人，但在洛宸那一气呵成的行云流水面前，也不得不汗颜。此时又被她这般盯着看，只觉全身血液都似僵住了一般。
　　洛宸薄唇轻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音也没有发出，倒是喉头腥甜，从口中呛出一口鲜血。而后，就在陆晴萱的面前，刚才还强大如斯的她突然像一只折了翅的雁，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
　　陆晴萱睁大眸子，惊呆了。
　　眼看着洛宸就要直挺挺倒在地上，方才还站着不知所措的六个人终于反应过来，其中一个更是赶忙从身后托住她，且随着她重心的下移慢慢跪在了地上。
　　“阁主！阁主！”他一边急切地唤着洛宸的名字，一边招呼剩下的五人快上前来。

　　六个男人手忙脚乱地将洛宸围在中央。陆晴萱站在一旁看着，还忖着他们会如何处理，岂料六个大老爷们就这样开始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蓬鹗看着洛宸倒下，一双眸子冷得褪尽光泽，他的头还没有转过去朝向坤沙，手中青锋已早早抵在了坤沙的脖颈处。
　　但听他道：“送你归西！”此后再没有多余的一句话。
　　血自坤沙的脖颈处喷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很快他的头就慢慢垂到胸前，像一个倒挂了的布袋，再无生气。

　　洛宸自是不想倒下去，她方才对陆晴萱动了手，倘若此时陆晴萱有心报复，结果无非两个：她被陆晴萱杀死，陆晴萱被绛锋阁的人杀死。
　　想到这儿，她郁结在胸，不自抑地又呛出一口血来。
　　陆晴萱看了片刻，到底心软，再念及若非洛宸方才替自己挡下这一剑，又怎至于此，便转身回房，默默地提了药箱出来，朝那边混乱的人堆走去。
　　蓬鹗杀了坤沙，此时也围至洛宸身边。陆晴萱伸手，潦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做出个让一让的手势。
　　蓬鹗握着剑转过身子，随着陆晴萱的动作慢慢挪动目光。这个男人现下给人的感觉，远不似方才杀人时那般，颇有一番憨厚老实的气质。陆晴萱觉得他眼熟，好似不日前才见过，但又不十分确定。
　　待眼神茫然地在陆晴萱身上遛了一圈，最终落到她手中的药箱上时，蓬鹗突然明白了什么，立时扑通一声，给陆晴萱跪了下来：“陆姑娘若不计前嫌，肯救阁主一命，蓬鹗当牛作马没齿难忘。”
　　“……”陆晴萱想说什么来着，被蓬鹗这么一跪，已然忘掉。
　　“……算了。”她嘟囔一句，随之又道，“扶你家阁主躺下，按住她的上身，我恐她待会儿疼抽了筋。哦还有，搬家你们会吗？”
　　“……不……不……不知道。”蓬鹗一时没明白陆晴萱的意思，“不”了半晌，不敢说会，也不敢不会，只能给了陆晴萱这样一个回答，听得陆晴萱只想翻白眼。没辙，她只好一边准备药品，一边逐一吩咐另外六个人都收拾哪些物事。
　　蓬鹗盘腿坐在地上，又让洛宸枕在他的腿上，其余六个人则按照陆晴萱的吩咐，屋里屋外地忙活。他们装行李的装行李，套车马的套车马；陆晴萱则专心致志地解去洛宸的腰带，企图让伤口完全暴露出来。
　　她太过专注，完全没有察觉，洛宸正蹙眉，迷离着眼神看她。
　　“十年，她合该记不得了。”想到这里，洛宸心中陡生落寞，终是低低地叹出一口气。
　　陆晴萱本以为洛宸已经昏过去了，听到叹息声不由惊觉地抬头，发现她居然又在看自己。
　　……这女人，真是奇怪。

　　陆晴萱瞥洛宸一眼，低下头继续处理她腹部的伤口。细纱布蘸了精心调制的药酒，轻轻擦洗过伤口周围，血污很快被清理干净，露出了断在体内的半截剑身的全貌，当然很快又有新的血液从伤口里缓缓流出。
　　“忍着点，我帮你把断掉的剑取出来。”陆晴萱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用镊子夹住了剑身，随后一点一点将断刃从洛宸的身体里抽离。
　　她能感觉到洛宸的身子绷得越来越紧，却听不到她一声痛吟，直到后来，许是折磨的时间久了，陆晴萱才听到她几声急促又沉重的喘息。
　　……这女人，又坚强得让人情不自禁地心软。
　　断刃离开了洛宸的身体，就好似河堤被打开了一个缺口，鲜血很快又从那伤口中涌了出来。
　　陆晴萱不敢耽搁，又拿出几块干净的细纱布，这次竟逐一塞进了洛宸的伤口中。此时，洛宸想是已经忍耐到极限，身子猛地一抽，终于低低地□□了几声。

　　简单止过血，也不曾细致清理伤口，洛宸已经耗尽体力昏睡过去。
　　陆晴萱也要进屋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了。她差不多知道眼前这些人是做什么的，是以，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转移，不然，很可能还会有人来取自己的性命。
　　走到门口时，陆晴萱下意识回了下头，目光好巧不巧地落到洛宸身上。而这一次，她蓦地怔住了。
　　重伤之下，洛宸的面色苍白如纸，合该给人一种颓然之感，但不知为何，此时光景，却将她衬得似一块被人弃置的白玉，惹人疼惜。她的额头、脖颈处尚残存着些许冷汗，拢在脑后的青黑色发丝凌乱地贴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给她笼上了别一番韵味。
　　皓月星辰勾碧影，翠黛樱粉琢玉颜。清风尤能着锦绣，却信人间有谪仙。
　　……这女人，当真生得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