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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任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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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戾王府。
秋夜露重。女人身上染了霜气,敛着一双清疏秀朗的眉眼,径直穿过王府颐园,进入内堂。随后,她恭敬地在一名男子面前跪了下来,肃声正色道:“参见戾王殿下。”
声音也如同初凉秋夜,清清冷冷,干干净净。
深夜被传唤之事她早已见怪不怪——戾王行事素来雷厉风行,许多更匪夷所思的做法亦数见不鲜,这会儿她只待戾王往下吩咐,再无半点多余的言语。
但不知因何,戾王这次却不急着下令,而是背对着女人,一直盯着眼前那张苗疆疆域图出神。
女人眼眉轻抬,觑着戾王和他面前的疆域图,秀眉不禁微蹙了蹙。
在多数人的认知里,苗疆自古以来都是个充满神秘和危险的地方,一般情况下鲜少有人愿意与那边产生什么瓜葛。但戾王现下,分明表现出了对苗疆极大的兴趣。
直觉和对戾王其人的了解告诉女人,戾王这次传唤,似乎要搞大动作。所谓大动作,自然不是指劳师动众,因着戾王生性残暴,所以,这个大动作,势必要给一些人带来血光之灾。
女人虽在戾王手下做事多年,但其实对戾王诸多作为并不认可。她会一直在这里,是因为戾王有恩于她,再者,那些可怜的牺牲品与她到底无甚要紧关系,纵然她同情他们却不能干涉戾王——她,不过拿钱替人卖命耳。
年岁久了,不得不习惯一些不得已的冷眼旁观,只是今日……
想到戾王说一不二、动辄生杀的行事风格,女人有些莫名犯怵。凭着一贯的隐忍,她仍旧恭敬地单膝跪地,胸前抱拳的手却蓦地紧了许多。
“洛宸,你可听说过‘沥血剑’?”
如此过了一会,戾王似是终于将那疆域图看得透彻了,才慢悠悠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对着女人问道。
是在问,却又不似在问,洛宸心里一咯噔,身子瞬间僵住。她赶紧迅速地斟酌了几番话中意味,却什么也没有品出来,只得缓了心神,恭敬答道:“属下愚钝,未曾听闻。”
说罢,她也依旧保持着那般姿势,除了头缓缓抬起,看向了戾王。
她的脸上亦没有任何表情,呼应着她惯常的沉着与冷淡,点漆般的黑亮眸子里,如藏了一池秋水,水波平静,细风微澜。
戾王看着洛宸有一阵,突然轻嘲她一般笑了起来,又好似对她的单调生活隐隐有一丝同情。他示意洛宸起来,意味难明地说:“绛锋阁虽说是杀手组织,你这个做阁主的,也合该知晓一些江湖上的奇闻逸事,否则可就死板寡闻了些。”
洛宸恭敬颔首,唇角微勾,尽显受教之态,可事实上,她非但有所耳闻,且知之甚深。是以,听到“沥血剑”三个字,她面上虽不见波澜,心中却顿时谨慎起来,甚至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殿下此番,是要属下去取‘沥血剑’吗?”她试探性发问。
“非也,‘沥血’行踪无迹,只凭零星线索怎能轻易得到?”
“零星……线索……”洛宸再次蹙眉,已然蹙出几分震惊。
戾王举步在堂中踱了几踱,没有作声,只缓缓转头看向门外。而洛宸也凭借自身的深厚功力,早在戾王转头之前,听到了外面点水般轻灵的脚步声。
来人着一袭黑衣,进门时随手扯下遮面用的面具,眼神快速地与洛宸对视,算是下属对阁主的礼节,然后同洛宸一样,单膝跪在了戾王面前。
“看来是没有拿回来。”
“属下无能。”黑衣人将身体伏得更低,“属下按殿下吩咐,化作玉商前去与陆晴萱商讨买卖玉佩一事,不料被她以家传为由拒绝……属下多次恳求无果,是以……”
陆晴萱!
洛宸下意识从一长串句子中敏感地抓住了这三个字,心头不由得隐隐发寒,因着这个名字,以至于黑衣男子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她都听得不是那么分明了。
她怔怔地出神,心尖因这三个字轻颤着,随后又听到戾王的声音幽幽地传来:“那便杀了她!”
蓬鹗:“属下遵命!”
“……”有什么话尚不及出口,洛宸已被戾王一句话慑在了原地。她抬起头,目光上移,发现戾王正自上而下地觑着自己,不禁有些脊背发凉,旋即又不出所料地听戾王说道:“你也回去准备,明天一早带人去办这件事。”
“……是,属下告退!”洛宸俯首领命,依旧如最深沉的夜空,那敛藏了肉眼无法看透的内里似乎唯有恭敬和服从,但盘踞在心头的不安,只有她自己清楚。
回绛锋阁的路上,洛宸一直沉默,她素来惜字如金,心中存有匪夷难解之事时尤甚。随她一同回来的蓬鹗知她如此,故而直到进入绛锋阁辖区,才开口问道:“阁主,要多带些人吗?”
“做什么?”洛宸淡然开口,声音冷幽。蓬鹗立时听出她话中意味,果断闭上了嘴巴。
洛宸来绛锋阁近十年了,从起初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杀手,当真是凭着实力,一步步走上这阁主之位的,每次任务,只要有她出手,就鲜少有失。这一点,蓬鹗深知。
洛宸叮嘱了蓬鹗几句便与他分开,也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直接去了办公的地方。
“陆晴萱”这个名字,她委实太过熟识,但好像又因年岁久远,记不十分真切。唯一能确定的,是戾王要杀,她便不能拒绝。
“天下叫‘洛宸’的也不止自个儿一个,又非人人都是阁主,或许此‘此陆晴萱’……”洛宸如此自我宽慰着,可心底始终怀有的不安却让她难以平静。
她左手撑在桌案上,食指按住眉心,有心无心地轻揉着,等着阁外天光破晓。
“阁主……”
洛宸就这样撑在桌案上半睡半醒,直到蓬鹗将人集结完毕前来唤她,她才直起有些僵硬的腰身。
烛火被她高挑的身形阻挡,在她身后素洁的墙上投下一道长影。随后,她径直走到桌案一侧,那里正摆放着一把神兵——跟随了她二十年之久的佩剑,故月。
故月,乃前朝铸剑大师尚一所铸。此剑三尺有余,重六斤六两,材质也非寻常铜铁,单是肉眼相观,已觉不凡。
传说尚一老家在天山脚下,因为战乱被迫背井离乡。“魂梦飞动沥清光,故园笙歌月苍茫”,“故月”之名,有尚一浓浓的乡思化在其中。
洛宸年岁不大,尚不及二十八,若非她师父,这把剑也不可能到了她的手里。想到这儿,她的嘴角浅浅地勾了起来,可转瞬又被漫上心头的落寞压了下去。
将故月背上身,再将衣服仔细展平,她这才闭了门出去。门外,早已经站了二十个身穿清一色黑的人,与洛宸一身素白对比分明。
这些人当中有男有女,俱都是绛锋阁训练有素的杀手。洛宸的冷眸在他们面前一一扫过,但凡有一人状态不佳,都要被替换掉,这是绛锋阁历次执行任务的传统。
“阁主,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
“嗯。”洛宸微微颔首,率先翻身到旁边早已备好的一匹骏马上,余下二十人,外加蓬鹗也随之以高度统一的动作翻身上了马。
从绛锋阁一直到城门口,所有见到他们的人都匆忙相避。待到他们远去,才怔怔地回神感慨:“哎,又有人要遭殃喽……”
出了城门,蓬鹗在前引路,洛宸随之。再往后,便是那二十名杀手。
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耳边的风声呼啸作响,似乎连此起彼伏的马蹄声都被湮没其中。路边风景单调,洛宸又对这种任务习以为常,便始终寡淡着表情,偶尔才对蓬鹗指路的声音有所回应。
行到一处林薮,蓬鹗猛然勒住了缰绳,身后诸人也随之停了下来。蓬鹗微微扬起了头,在空中若有若无地嗅着。不等他做出反应,洛宸先开了口:“这味道有古怪,大家小心。”
说着,她已扯出一条方巾,遮挡在了口鼻处。同时,故月出鞘的声音也破空而鸣。
洛宸隔着方巾,小心翼翼地轻嗅。她有着浑厚的内力和强大的内息,总能将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只是细嗅过后,仔细分辨,她才终于闻出,这无非是诸般不常见的药物混合而出的诡异味道。
她扯下方巾,又仔细嗅了嗅,果不其然。若不明就里之人,或许会被这味道吓住,倘若稍微懂点岐黄的人,亦可轻易辨出。
她一时觉得好笑,唇角微勾,呼吸间又恍觉得这味道竟有一丝熟悉不由怔住,临行前被安抚下的忐忑,又在一瞬间漫上心头。
“阁主,上次我来,不曾闻到这味道。”
“只是普通的药香。”洛宸边说边下了马,掩却心头异样,“且不论你先前打探是否打草惊蛇,为了任务顺利,后面的路所有人用轻功。”
从蓬鹗的反应和这突然出现的药香来看,洛宸可以断定,陆晴萱的住所,就在这不远处了。